他将那张纸递给方初,笑道:“我差点忘了一件事:就是要告诉方少爷,我们跟谢家是有仇的,方少爷买这图稿不要紧,可不能转头就把它送给谢家。我晓得你有钱,不在乎这两三万。谢家又拿去给江家,那我们忙这半天为什么?不是白忙了!还叫人笑话。那江婆子还不得意死了!”
方初心沉入谷底,问:“你待要如何?”
一面接过那张纸,扫了一眼。
随即面色大变,爆喝道:“郭大全,你欺人太……”
“甚”字硬生生卡在喉咙里,吐不出来了。
因为郭大全身边出现一个人,正是清哑。
从她从屏风后转出来开始,就一直盯着他。
她紧紧闭着嘴,他却“听见”她断喝“到底谁在欺人太甚?”
他被喝断了。
看着她,他心生一股无力和颓丧感。
明明她就是个安静的小姑娘,年纪又小,也不伶牙俐齿,也不气势逼人,偏偏他面对她的时候,有种无法招架、无法应对的感觉。
还有,他看出:她更恨的是他方初!
郭家全家人加起来他也不惧,却怕面对她!
郭大全笑了,对所有站起来不明所以的人解释道:“我们要方少爷发个誓言,签这张保证书:要是他变着法儿的把这图稿送给谢家,还有江家,他和谢大小姐的婚事一定遭受天打雷劈,他们两个生生世世到不了一块,还要成为生死仇家!”
他不认得几个字,清哑只写了一句话,“若方家将从郭家拍来的图稿以任何形式或手段变相转让给谢家或江家,方初和谢吟月二人将背道而驰、永世离心离德。”念给他听后,他就做了这样的发挥和解释。
这主意是郭守业提出来的,措辞却是清哑拟的。
他一直防范谢家,当然要防止谢家买通什么人来拍卖。
若要按郭家诸人的意思,恐怕要拍得画稿的人发什么“断子绝孙”之类的恶毒誓言。可清哑觉得,对付方初和谢吟月,没有比用他们的感情起誓更合适的了。
现场众人倒抽了一口冷气。
连严未央也惊呆了,有些同情地看着谢吟月。
韩希夷更是看着清哑长叹一声。
这显然是冲着方初来的,直指他命脉!
就像昨天晚上,她对谢吟月说“等你的未婚夫被人抢了再说这话”一样,她就是要他们体会和心上人分离的痛苦。
即便方初不信善恶报应,也要顾忌谢吟月的脸面,绝不敢随意签下这张保证书;若签了,就是打谢吟月的脸,或者说自己打自己嘴巴。
面对郭清哑这招,谢吟月没有愤怒。
她有些意外,但想想也在意料之中——郭家若这么容易就让谢家得手,那也不值得她和方初重视了。如今看来,这家人比她想象的更加不容易对付。
她微微垂眸,思索对策。
方初一把攥住她的手,紧紧握着,沉声道:“这太不合理!既然在下拍得了图稿,那图稿就是方家的了。方家如何处置,郭家无权干涉。”
众人禁不住交头接耳,觉得他说得有理。
清哑忽然提声道:“下一位!”
与此同时,郭大全也笑道:“方少爷说的是不错。不过,我们在拍卖前就告诉大家了:郭家跟谢家是仇人,不许谢家参加拍卖。那我们不许拍卖的人把这稿子偷偷转给谢家,不是应该的?不然何必恶声恶气的,直接让谢家进来不就完了。”
说完了,才发现清哑叫下一位。
他忙转头看小妹,不知她什么意思。
方初却脸色铁青,死死地盯着那小姑娘。
就听清哑道:“叫两万九千九百两的是谁?”
这意思是:方初不签那张保证书,中标的资格自动作废,按规定,这名额顺延至下一位,由喊价两万九千九百两的那人替补。
“是在下。”
随着一道清冷的声音,从前院进来一对主仆。
打头的是个少年,身穿银色锦袍,约莫十八九岁年纪,长相十分俊美,神情冷冷淡淡的。或者说,是冷漠。若不是这冷漠,和江明辉倒有得一拼。
这人正是锦绣五少东之一——卫家少东卫昭。
到了近前,卫昭盯着清哑问:“在下若拍得图稿,也要签保证书?”
不等清哑说话,郭大全回道:“当然要签。跟方家不一样,其他人若是得了画稿,要是偷偷转让给谢家和江家,就家败人亡、断子绝孙!”
“噗!”
韩希夷一口茶喷了出来。
这才是郭家父子婆媳的手笔!
还真是对症下药啊!
卫昭却点点头,道:“正该如此。别说谢家,哪家也不成。若卫家不能保住生意秘密,离败家也不远了。拿来,我签!”
又冲方初点头道:“方兄,承让了。”
方初面色变换不定,显见内心挣扎。
“慢着!”谢吟月忽然道。R1152
第78章 签誓
“吟月,不可!”
方初脸涨红,看着谢吟月急促道。
他还不知谢吟月说什么就阻止,因为太了解她了,必定是要他签下保证书。
谢吟月对他轻轻摇头,傲然道:“便是郭家不要起这个誓,我谢家也不会染指这些图稿的。这点信心我还有,也自信能应对。若是靠别人才能支撑,谢家也不会走到今天了!还有——”她看着清哑微笑道——“若是一个誓言就能坏了人的姻缘,那这姻缘也太靠不住了,不要也罢!郭姑娘,这份保证书,我代未婚夫应下。我们签了!”
她向清哑暗示:她和江明辉的姻缘不可靠,闹到这个结果不该怪谢家。否则,若是江家坚持不让步,谢家是没有办法的。
方初看着从容自信的未婚妻,忽然心定下来。
谢吟月,到底是谢吟月!
她肩上担的,不仅是谢家,还有对他的信任。
也对,只要他心如磐石,什么誓言诅咒能分开他们?
他哂笑一声,低首挥笔,在那保证书上签下大名,然后递给郭大全,并朝卫昭挑眉,“卫兄弟,承让了。”
卫昭冷冷一笑,退到一旁,并不遗憾。
方初又看向清哑,目光炯炯,很坚决。
清哑正从大哥手上接过保证书在看。
看完了,对郭大全点点头道:“可以了。”
便退到一旁,根本看都没看方初和谢吟月一眼。
郭大全便笑着对曹主簿道:“要麻烦大人做个见证了。”
方初看着清哑的背影,再次感觉无力。
他签与不签,对于她来说,根本无所谓。
人家就是出于防范心理,不想让这图稿落入谢家和江家而已。他根本就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以为她想报复、想破坏他和谢吟月的姻缘。其实,他们将来成亲与否、幸福与否,她是半点不感兴趣的。
甚至,她都不在意他签了那保证书后,会不会真做到。
做不到的话,她也不生气,她要的就是看他自己打自己嘴巴。
因为在她眼里,他就是个言而无信、卑鄙无耻的小人,逼他当众签书不过是告诉大家这个事实罢了。
方大少黑着脸,在曹主簿见证下,交给郭大全三万两银票。
郭大全又交给清哑,清哑数了正好,开出单据给方初。
郭守业和郭大有也将所有十张图稿并十幅竹丝画的样品一股脑卷起来,交给方初。方初验看了好半天才完,也写下单据,并注明双方另约时间,由郭家派人教导方家的竹器师傅。
他们做这些的时候,严未央凑近清哑,一面看她交接,一面寻机和她说话。韩希夷也凑了过来,站在方初身边。谢吟月为了避嫌,则站在人群外。
而前院其他参拍的人见尘埃落定,纷纷散去。
沈亿三一路跟相熟的人打招呼,言语谦和。
他是个大胖子,笑起来像弥勒佛。
在他身边,跟着一个俊俏的少年,羞答答的模样。
因郭守业和郭大有站在门口送客,沈亿三经过时,停住脚步,和郭家父子攀谈起来。问及这拍卖的过程,不禁赞他有能耐,短短一天工夫,居然办得有模有样。
郭守业忙说他从乡下来的,什么都不懂,瞎碰瞎撞而已。
沈亿三大笑道:“瞧郭老弟说的这个话。谁天生就是富贵的!我小时候听爷爷说,我们家以前穷的很。我爷爷跟曾祖逃荒,逃到这江南来,差点饿死了。幸好遇见一户好人家,给了两个馍他们,吃了三天,才得活命。我们家原是云州的,爷爷为这个特别喜欢江南,特地过来经营了织锦生意……”
他说起过去的穷酸史娓娓动听,丝毫不觉丢人。
郭守业听着,眼中露出钦佩的神色。
郭家,可有这一天呢?
沈亿三的说话引起清哑注意,不禁留神倾听。
严未央见了,顺着她目光看过去。
忽然发现沈亿三身边的少年,忙招手叫道:“沈姑娘!”
沈寒梅见严未央叫破了她的身份,不好意思地走过来。
走过韩希夷身边,他躬身施礼道:“见过沈姑娘。”
沈寒梅脸就红了,对他蹲了下身,细声道:“韩少爷!”
韩希夷含笑点头,给人如沐春风之感。
严未央见他万年不变的风流样子,“哼”了一声。
韩希夷笑吟吟地看向她,仿佛问“怎么了?”
不知怎的,严未央脸就红了,拉着沈寒梅,不再理他。
“这是沈老爷的爱女,排行第九,叫沈寒梅。”严未央热心地为清哑引见,又指清哑,“这是郭姑娘,郭清哑。那图稿就是她画的。”
沈寒梅便睁着大大的眼睛,好奇地打量清哑。
清哑也对她点点头,微笑致意。
两人初次见面,一个害羞腼腆,一个安静,全靠严未央居中周旋,居然也谈得十分热闹。
韩希夷在旁看得纳罕:这郭姑娘怎么就跟严姑娘一见如故呢?
忽然他心中一动,上前对清哑笑道:“郭姑娘,今天这拍卖总算圆满。不如在下做东,请你们双方还有严姑娘、沈姑娘,大家去醉仙楼小酌如何?也不枉大家相识一场。”
他说着,眼中露出希冀的神色。
若是能趁着这机会,让双方有个冰释前嫌的机会,也不失为一桩美事。就算不能成为好友,也不要弄成不共戴天的仇敌。他出面做东,届时严未央、沈寒梅和他都能居中调和;严未央更是方初的表妹,郭清哑和她投契,总要买她几分薄面;他们这些人都是年轻俊彦,郭清哑应该希望融入这个圈子的。
方初听了这话,猛然转头看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