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这话,郭奉孝立马便反应过来,也咧起嘴轻笑,拱手说道:“臣只愿陛下尽快调理阴阳,使汉家之兴旺早些瓜熟蒂落。”
这种事情催促没用,也没人敢站出来说,朝堂大臣们只能静待佳音。
准备离开的刘备忽地想起一事,于是止步皱眉说道:“雍、凉与关中战乱已久,又与胡人杂居染上了不少习俗,当宽宥百姓小恶以节民力,严惩大恶以正纲常。”
“又因连年征伐难弭,使两州生民涂炭,下诏书至郡县,让赴任官吏根据当地的情况,各家人丁数量来减免百姓赋税,若要征发徭役修建各处,则需以体谅之心,安排的服役地点不可偏远。”
“倘若各地府库无多余谷米与草药,则不发徭役,先熬过前面艰苦数年,再根据民力来调度。”
“臣等遵命!”
宫殿内的诸多官吏浑身一震,齐声拱手应道。
这才是天下之主,对苍生应该有的怜悯之心,正因如此,汉家才能百战百胜。
……
建兴元年十一月,处于最南端的交州各郡先后归附,刘备遂任士燮暂任交州刺史。
十二月初七,远在辽东的公孙度终于忍不住上表请降,只愿天子赦免公孙氏的罪过,不将他调任朝中,继续让他担任辽东太守之职兼领数郡,便愿意把辽东郡、玄菟郡、乐浪郡、辽西郡阳乐县,以及攻伐高句丽的大片土地,皆献给陛下。
刘备看完奏表就忍俊不禁,直接提笔回书二字:“妄想!”
公孙度要懂得审时度势,亲自来长安请降,他还会网开一面。
此刻竟还敢如此猖狂,真以为守住辽东各处,汉家大将攻不过去了?
日后不杀过去诛灭公孙度三族,如何能报当年青州之仇。
十二月十三日,韩遂死不瞑目的头颅,被于禁命军士快马加鞭送到云阳宫,附带的还有些羌族部落的诸位首领的人头,这些都被清洗干净,腌上防臭石灰送到蛮夷邸悬挂起来。
汉家此举,无疑让一些匈奴人也变得心惊胆战。
十二月十五日,武威太守张猛上表声称逃遁的凉州贼在酒泉郡,以东莱王之名骗杀太守,又欲逃至敦煌郡,此刻正与太守张恭交战,惟恐逆贼将胁迫汉家诸侯王远去西域诸国。
如今陇西、金城、武都已破,他愿请命从武威与张掖征调郡兵四千人马,前往酒泉方向追击。
刘备得知此消息,又与郭嘉、荀彧在内的大臣商讨一日后,立即发诏书给于禁等诸多将校,命张猛从金城郡抽调回兵马,无需再参与讨羌胡之事。
同时特意叮嘱张猛不可立功心切,而忘记东莱王与王后等人的安危,若擅自进兵害东莱王身故,则罪同大逆。
刘备也不想下令这般严厉,谁叫张猛是为了立功,能舍弃最宠爱妾室的狠人,任由昔日妾室惨死于乱军中。
不给张猛下道严令,谁知道刘协和伏寿,还有被留在武威郡的前三公九卿有没有命回到长安。
已为天子的刘备可不想平白无故,就背一口黑锅。
第424章 建兴三年
建兴三年(200)季春三月,关中已是雪雨融化,草长莺飞,春意盎然。
风和日丽的晴朗,居住长安的官吏趁着休沐,见景色明媚,故携带亲眷乘马车或驴车,成群结队的出门踏青,观赏长安郊外的美景。
来自西域鄯善国的珂寒公主亦在其中,她随出使的三百人马队带诸多钱财穿过黄沙,到达玉门关,然后沿着祁连山脉,路过合黎山、龙首山和乌鞘岭,到达了武威郡最东边才变得好走。
来长安有一年之久,也在云阳宫拜见了汉家天子,通过译者想让天子出兵西域,讨灭贪得无厌的鲜卑人,奈何大汉以民生凋敝为理由拒绝。
虽然不能直接出兵,天子却愿意册封鄯善国王与车师前部国王为“汉兴鄯善国王”和“汉昌车师前部国王”赐龟绶与细绢、布帛、茶叶、精盐等珍贵物品二十车,同时派遣使者前去警告鲜卑单于步度根,鄯善国与车师前部国已为汉家所属,每年朝贡金、银、玉等物品不准劫掠,否则必将追鲜卑之责。
但这却想让大汉派兵驻守西域的车师前部使臣阿赖那氏与鄯善珂寒公主失望不已。
没有汉军前去帮忙抵挡,他们两国根本不是鲜卑人的对手,每逢草原水草凋零之时,就有鲜卑部落源源不断的前往西域打草谷,抢夺粮食各种能吃的东西,围城虐杀附近的鄯善国人。
每年都有数千平民百姓因为鲜卑为祸,惨死在家中。
“天子陛下,大汉国作为万国之主,出兵保护属国不是应该么?”
“诸国已经臣服大汉,汉军就应该驻守四方,倘若有万人以诸国之力无法供养,但派遣数千精锐前往西域,我们还是有办法每月提供粮草的。”
十六七岁鼻梁高挑,身材窈窕肤色白皙,有一种兼东西方之英气,看着便让人赏心悦目的少女,对着译者说道。
刘备忍不住循声望去,少女见到他立即行以鄯善国的礼仪,自我介绍道:“鄯善之花,最擅长龟兹乐舞的宠儿,鄯善王之长女,珂寒公主拜见汉家天子陛下。”
听得刘备微微一愣,然后看向说话笨口拙舌的译者,此人也是满头大汗来不及擦拭的替两国翻译,奈何水平有限,只能大概替对方表达出意思。
待刘备听完对方一连串的头衔后,感觉这场景有些似曾相识。
好在他没有多计较,反而摆手笑道:“公主此言对汉家风险甚多,即便西域各国愿意每月提供粮草,我也不能此时让将士跋涉万里前去冒险。”
“西域诸国风沙多,汉军并不擅长前往沙漠作战击敌,而且从关中调度数千人的粮食与军械越过千里祁连山,横跨大漠再到鄯善,此规模不亚于十万大军出征。”
“何况用兵必先有忧虑之心,前往西域必须择地屯军田事生产,不然无法扎稳脚跟。”
“两千战兵与四千辅卒,三年休整轮换回乡,此中财帛开支,并非鄯善和车师前部两国能支付得起。”
“你们来时也看见了,哪怕朝廷派军剿灭了盘踞在酒泉的逆贼郭汜,救回了东莱王和王后等人,可眼下的雍州、凉州还有羌胡作乱,使得运输艰难。”
“如此前往,非但救不了西域诸国,还会让汉家损兵折将,此乃朕暂且不愿为之意。”
对使臣阿赖那氏与珂寒公主两人,刘备耐心安抚解释了数句,接着他就命人设下宴席款待西域两国来使。
又让昭姬拿出编好的汉家破敌凯旋之乐《汉风》整支乐曲有三百五十八人齐奏,包含擂鼓、编钟、编磬、筝、琵琶、笙、长笛、短笛、五弦等数十种乐器。
既有士卒持槊追穷虏的英豪气概,也有舞女挥尽显女子轻盈之柔。
看的西域诸国来使呆呆地张开嘴,就连善龟兹乐舞的珂寒公主也是当场愣住,少女明亮的眼中闪过一抹惊讶。
刘备坐在高台目光瞥过西域众人,嘴角微微弯起弧度,这便是大气磅礴的雄汉之风。
为了编得此乐,满足他的要求,昭姬不知花费多少心血,用了数年才完成了《汉风》。
望见西域等国的大臣与公主都被惊的模样,刘备想着今晚回去一定要好好的奖赏昭姬。
而西域使团虽然居住下来,却彼此愁眉苦脸,不知怎样回去与国王交差。
好不容易走了这么远的路,除了打通商道外,重要是将大汉请回西域,不然就算行商畅通无阻,最后还是便宜了掳掠为生鲜卑人。
西域来使隔三差五的想求见天子,可惜刘备一直不肯答应,只让他们可以去长安或者雒阳多看看,就能明白此刻他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使臣阿赖那氏与珂寒公主商量许久,后面决定由阿赖那氏继续住在蛮夷邸等待天子转变。
珂寒公主前往长安和雒阳看看各国描绘里强盛的大汉究竟是一副怎样的模样。
于是珂寒公主在建兴二年岁末,来到了长安城,此时的长安,不同李郭逆贼占据关中时导致的破败。
各处官署已经修缮好,未央与长乐两宫重新打下了夯土地基,虽然在墙外望不到里面,却能听见施工民夫发出热火朝天的声音。
长安原来荒废的九市也重新开放,并且还打通了街道,修建了很多住所,楼上可以住人,楼下可贩卖各种物品,每隔几个巷道便有水井取水。
使得关东与益州、凉州等地商客蜂拥而至,上千家店肆货贿山积,纸张、粟米、布帛、肉食、牛羊马匹皆有侩卖。
而这还仅仅是刚修缮完的市井,还有更多的店肆还在建设扩充。
珂寒公主寻问了陪同随行的长安官吏,胡须的掾吏忍不住自豪说道:“长安兴盛之事,此刻只能略窥一斑,待长安内外两城建成之日,光东西两市便能有店肆五万余家,有衣肆、鞦辔、食店、铁行、金银行、帛肆、肉行、面行、笔行、饼店、药材行、伍作行等行店,凡天下所侩卖之物,长安必将应有尽有。”
“那时大汉四百年兴盛,集于一朝,陛下有言:以商税减免田税,让天下百姓都能享受盛世大治。”
官吏恭敬地向北边拱手,眼眸带着珂寒公主从未曾见过的憧憬之情,且盛满了期待。
第425章 士族争名
从译者口中,珂寒公主听出了大汉欲通西域之决心,此举尚需等候多久,犹未可知。
眼见络绎不绝的人去到各店肆购买肉食与新出的糖霜,此物色浅味甘,去年岁末忽然在长安卖的极好,听说从数千里外运至关中贩卖。
除此外,酒行还有葡萄酒侩卖,若不是着装袍服完全不一样,珂寒公主还以为自己仍在西域。
不同于鄯善国百姓面容憔悴黯淡,听到马蹄声就惊恐万状的东躲西藏,害怕鲜卑人发现。
而大汉长安城内的百姓走在街道,浑身有一股难言的朝气,就像旭日刚升起那样,初光赫赫,如火如亮。
“唉……”
想到自家的处境,鄯善公主禁不住有些惆怅,要是百年前的定远侯能复生转世就好了,一定能带数十人整合西域诸国,使大家齐心协力对抗鲜卑。
这样一来汉家陛下也不用再担心,派兵远至近万里途中的粮草与军械消耗问题了。
……
雒阳的人口兴盛更快于关中长安,早在兴平二年就已经开始重建,此时至建兴三年,不知不觉中过去了五年。
城内的南宫、北宫的修缮进度也远胜于长乐、未央两宫,因为有些关东士族与豪族担心天子会在长安待着不走。
于是便愿意商议过后,自掏腰包出钱财给朝廷,以加快雒阳的重建工作。
再加上编修汉记,让许多士人甘愿忍受舟车劳动的辛苦,携随从不远千里赶来京畿雒阳,只愿参与到开天辟地以来,集一国之力编撰典籍的盛况中。
让各处院舍几乎被士人租赁抢空,带动了雒阳城周边百业俱兴,使商贾更愿意将货物运到雒阳,例如无极甄氏、东海糜氏为了行商便利,还主动迁移到河内郡。
所有稀奇之物,雒阳城内的店肆都有贩卖,青州出产的茶叶,最受士人喜爱,许多人坐在一块,谈论天下之事,就必须要喝茶,听乐女丝竹之声,才算有名士风韵。
诸多名士来到雒阳,只为求一青史留名的机会,能让他们参与编撰汉记,补录名字进去,就算压在底下,便已心满意足。
奈何大家都是这么想,太傅卢公与康成公的府邸门槛几乎要被各州士人踏平,两人却终不为所动,直言说道:“如今编撰汉记的佐吏、主记、书佐等人已经增多至五百,哪里需要这么多人参与?”
“汝等若是愿意拿出家中典籍前来抄录,那便能获得查阅记录汉记的资格,否则万事免谈。”
名士们在两人面前吃了闭门羹,只能转头去找赵岐与张俭,无奈这两人更是狡猾,直接搬进了官署,半年都不见出来,连自家亲眷都难见到他们。
一边怒骂着赵岐、张俭老奸巨猾,一边又去找颍川荀悦,这下终于是找到了,荀仲豫不愧是荀子后裔,待人随和与远在关中的荀文若类似,还不等众人多夸几句。
荀悦就主动拱手赔罪,苦笑道:“诸君,悦并非修书主官,添加名册之事,岂是我能为之。”
“为了不让诸君白走一趟,不如在寒舍歇息片刻如何?”
汝南名士许靖当场有些破防,忍不住起身拂袖,愠色道:“我等带诚意而来,没想到仲豫与荀公达说辞无二,如此看来皆是推脱搪塞之语,莫非颍川荀氏以为攀得天子高枝,就能成为天下士族之牛耳?”
“面对诸君,竟能如此互相推诿,没想到伯条亡故后,荀氏远不如当年矣!”
许靖唏嘘不已,想起故人不由感慨万端。
他说的伯条正是荀悦与荀彧的族叔荀昱,当年与李膺齐名,被士人称为八俊,后来因第二次党锢之祸,与李膺等人同死于狱中。
荀昱之弟荀昙亦遭受牵连,终身禁锢不可为官,而荀昙之孙便是荀攸。
此话一出,让荀悦脸色瞬间一沉,许靖此人之心何其歹毒,居然想让颍川荀氏成为天下士族的眼中钉肉中刺。
荀彧与荀攸是得天子重用,却已经和宗族渐渐断了来往,连他荀悦也是常住雒阳,少有返回颍川,就是为了避嫌。
一则是不想让其他州郡的士族眼红,二则是让天子放心,荀氏为荀子后嗣有族规为训,绝不会像汝南袁氏那样包藏祸心。
不会搞什么门生故吏遍布天下的事情,也不会和士人结党,只会一心为公的选贤与能,故而将许多人托交情的举荐,都好言拒绝,让他们走科考之路。
没想到天下才安稳多久,便有人按耐不住想争权夺利了,看来度田打击豪强,还不足以让各州郡的士族引为鉴戒啊!
随着这两年天子远在关中治理雍、凉,就有士人忘了陛下之威……
荀悦看着面前的众多名士,心里感到好笑的同时,却仍然有一股怒火冒上心头,起身沉声礼道:“文休,何出此言?”
“荀氏一直不忘先祖之训,勤勤恳恳辅佐天子治官吏,抚百姓,从不贪图虚名。”
“若这样还惹来非议,只能说君子有过行,小人嫉之不能容,君子无过行,小人嫉之亦不能容。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诸位请便,恕我不能送客!”
荀悦一番话说得有些士人面红耳赤,而他说完就径直拱手拜别,便准备回到后院,来个眼不见心不烦。
却被其他人拉住衣袍拦下,还为许靖开解道:“荀公勿要怪罪许公,他也是因想拜见张公与赵公而不可见,方才有了失口之言,还望荀公莫怪,莫怪啊!”
“正是如此,荀公莫责怪许公的违心之论,只不过是一时情急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