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备望着堂下诸多军吏与武官,肃然道:“今天下鼎沸,诸侯豪强割据一方,天子丧失宗庙,汉家四百年社稷即将倾覆,其中以享汉室食禄的四世三公最为猖獗。”
“河北袁绍虚名无实,先屡次议立天子,而阴谋不轨,后私刻印绶封官赏爵,淮南袁术私藏天子传国玉玺,散播代汉谶语,衣袍皆为天子之制,家宅两妇竟预争为皇后……”
刘备说罢,望见诸将听见此言,无不对袁氏咬牙切齿,摩拳擦掌恨不得此刻就替玄德公剿灭袁氏叛逆,使天下重新归于一统,汉家得以再度兴起。
“此战,胜负与否就系于诸位身上,刘玄德在此恭敬拜谢诸位了。”
刘备把话说完,拱手作揖对诸将下拜。
众人大惊失色,立即闪躲一边,不敢受使君拜礼,纷纷拱手道:“天下百姓遭受董卓暴虐之祸,河北与淮南又被袁氏掳掠,雒阳更是宗庙废绝,朝廷纲纪败乱,贼寇扰乱四海,唯有使君以社稷为重,万姓为心,我等岂敢不誓死追随?!”
“使君率军以来奋不顾身,擒奸讨暴,诛灭汉贼,每临行阵,必亲当矢石,而风雨无阻,对诸将士无不推心置腹,赤诚相待,古语言:知恩者,当图报也,我等岂会畏危难,不敢于用命乎?”
诸将皆慷慨陈词,抬头扬眉奋髯,嗔目抵掌说道。
“好,既然如此,全军从此刻开始,进入整备趋战状态,骑军的马鞍辔、马钉、以及骑马、驮马、挽马、战马、军马的健康状况,自伍长起每级逐一检查。”
“步军战兵清点检查所以军械器具,包括战车、铠甲、铁枪、长矛、长刀、铁锤、铁斧、镰刀、弩、弓、箭矢、弦、撒、袋等战时需要随身携带的兵戈与器物,此事宜虽然繁杂,却事关性命,不能有半点疏忽大意。”
刘备趁着大家情绪激愤,立即正色下令吩咐道。
待安排完战兵、骑军后,刘备话音一转,又调度起了其他人,只见他抚掌笑道:“另外辅卒、工匠、军医、马医、膳夫等人,打造拒马、挖陷马坑,以及钉车木钉,检查草药与谷米豆料等所有粮秣。”
军帐两侧忙于案台的数十书佐听闻使君的话,赶紧提笔记录在册,相互彼此对应公文,生怕遗漏了字句,导致军令下发传递不明,那就要问责他们属吏了。
平日里最害怕就是使君下令时,不停歇的长串话语。
无人知晓忙在案桌的军吏心声。
刘备目光瞥向营帐诸将,轻笑说道:“此战以步军击骑兵,袁绍麾下拥有万骑,绝不可轻视之。”
“我军数万之多,扎营盘在数里间,倘若袁军协众而来,择一营强攻,我必率武刚车阵前往急救,设使敌军万骑裹势左冲右突,锐力难挡,而我军车阵未稳,遭其冲破必会乘势蹂躏。”
“敌骑多我虎贲骑近乎十倍,擅自出击易受其围困,且敌欲战,我军不得不战,敌不欲战,我惟目视而已,其势在敌,敌军将变客为主,掌握全场主动权,时间一长我军锐气衰落,必不能久御。”
刘备此话一出,引得诸将顿然瞪大了双眼,不禁当场愣住,皆在心底嘀咕道:“那狗屁袁绍有这么厉害吗?!”
他要是厉害,怎么会被我们打的这么惨,攻哪哪就被突破。
什么狗屁河北名将颜良、文丑,不都被击败过吗?
麴义、蒋奇、朱灵的头颅,也不是没见过,甚至还有人用手提过呢。
这一次袁绍虽人数多了点,难道还能上天不成。
刘备忍不住笑了笑,继续说道:“袁军虽不可轻视,但能把步骑兵将操纵自如,得心应手,绝非袁本初可为之,军虽多却会为其所扰,以致因此而败。”
“善将兵者,运用之妙,存乎一心,不在人多,而在于精啊。”
刘备不由感叹说道。
袁军不是没少许精锐,只是精锐要么被颜良葬送,要么被文丑、麴义轻易给送了,眼下袁绍带着这么多士卒来决战,真正的基础骨干军官又有多少,只要厮杀搏命稍微有些顾虑,就能当场把他们打垮。
步军溃败了,以如今骑兵的运用,难道还能攻破他密集的枪阵,再去攻城吗?
刘备遂干脆利落道:“假如袁绍引步骑军缓缓而至,汉军当先结车阵以待敌,再设法将敌骑一分为二,我亲率虎贲骑与锐冲营骑军,战马皆舍弃重甲,仅军士披甲快速绕至袁军背后或左右,使敌措手不及,惊慌失措,最后自乱阵脚。”
“步军战兵再顺势掩杀,不到身疲力竭,绝不撤军。”
说到这里,刘备轻微一笑道:“此战的关键之处,就在于舍弃骑军战马与军马、驮马,不顾伤亡直出其后,复突陈而归,再入再出,直到彻底将袁军打垮为止。”
“哪怕敌军想逃,汉军冲阵后,也能再追奔三十余里,将其斩首而归。”
“以一千七百骑,大破绍带甲十万众,一战而歼灭河北精锐,备看足矣。”
刘备拊掌,连眉梢也带笑意地说道。
袁绍你敢兴师动众来,我就敢破给你看!
一战把你的心气全给打掉。
第269章 许攸:我当见机行事
十月十三日,鄃县郊外百二十七架投石机,日以继夜地往城内飞投石块。
以至于城中没有人敢在街上走,官吏与兵卒行走时都紧贴房屋,生怕突然飞来横祸,被从天而降的礌石砸得摧身碎首,血肉横飞。
青州军站在比城墙还高的望楼,距离计算得恰到好处,居高临下持火箭弓弩射杀墙垛后的袁兵,杀人如割草,几乎把他们射得哭爹喊娘。
在这守城的七八日中,对方总能有层出不穷的新花样,让袁军刚刚适应完攻势,到第二日又措手不迭,犹如迅雷风烈变化无常。
鄃县的袁兵仿佛成了攻城战的测试场所,青州军各种攻城器械与攻城方法皆在此处试验。
许攸、高干等人也焦头烂额,疲于奔命地左支右绌,哪怕以许攸的见多识广,也从来没见过这么多的攻城方式,这么多的器械。
除了在地下掘土,甚至还在城南垒起土堆,慢慢填土靠近,打得袁军身心交瘁,日夜精神紧绷,害怕夜里城墙骤然倒塌,敌军趁势杀进,以至于夜夜都被惊恐声吓醒。
不仅是兵卒对奖赏的钱财、粮食、绢帛、金玉器件变得全然不在意,就连许攸心头也偷偷闪过献城投降的打算。
这座城是守不住了,此刻如同长平之战,遭秦军围住的赵军,军中的士气早就没了。
敌军又给予压力日夜袭扰,灵县的朱灵所部也全军覆没,连朱文博自己也没逃脱,在乱军中被诛杀。
本初也不知有无收到书信,鄃县就差最后临门一脚,便要城破了。
孟子云:“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
他许子远也该早做打算了。
许攸心中暗道。
只是望着高干因整夜休息不好,面色阴沉在调度兵事,赤红着双眼一副要拼命的样子。
许攸本欲开口说些什么,抬头话到嘴边,却被高元才气场所震慑,害怕言语稍微动摇,就让高干拔刀斩杀,借他头颅来提升战心。
犹豫片刻,许攸还是先决定压下翻滚的情绪,那就再等数日吧,假使援军再不到,他便偷偷出城请降,料想以他和陈留太守张孟卓的交情,以刘玄德的仁厚也不至杀降罢。
鄃县城内人心骚动,刘备则与郭嘉站在土坡上,用手遮住刺眼的阳光,远眺青州大军声势浩荡般轮流攻城。
即便是胜券在握的攻城战,各军营也分出了左右两侧,结阵戒备随时会到来的袁军主力。
哨骑与虎贲骑的轻骑更是游离在十五里范围之间,绝不让敌军骑兵有突袭掩杀的机会。
郭嘉腰杆向前倾斜凝望许久,然后收回目光,用力搔了搔两鬓的发角,出征宿营就是生活条件差,每日又流汗多,十余日才有沐洗一次,浑身不痒才怪。
又挠了下后背,郭嘉清了清嗓子,拱手说道:“使君用兵出奇制胜,变化如神,兵锋所加,敌军必然授首。”
见使君临军观阵微有皱眉,虽然心中甚有不解,但郭嘉还是实话实说,鄃县守敌已不足为惧。
其实他也很好奇,玄德公不是一般地重视器械、甲胄、军械的使用。
闲暇时常召集工匠研究探讨,怎样改良能更方便运用器械,大到攻城冲车,改进攻城云梯与木桥,还有甲胄铁器的革新,甚至连马具也要插一手。
不仅把马鞍加以改良,还增添了马钉,还给有耐力的高头大马披起了重甲,使骑军在战场冲阵时有进无退,死不旋踵,猛击对方侧翼。
这一回更是加了双马蹬,不仅能发挥骑射优势,还让骑军在正面冲击与近身肉搏中不易从马背跌落,以至被后边马蹄践踏。
除兵事外,农事也造水车引水灌溉,耕田铁器农具,使官府小吏推广到各家各户,只为耕地更为便利。
为了调动工匠的积极性,甚至分出工匠等级,优者能月领赏钱、俸钱与细绢布帛。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孝灵帝任用工匠只为玩乐,而玄德公将工匠用于兵事、农事。
所谓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叶徒相似,其实味道早有不同。
但随使君出征是真爽,数年下来他郭奉孝献计献策,玄德公就能落实办法,把对方打得叫苦不迭,丢盔卸甲的溃逃。
除了刘使君外,天底下恐怕再也找不到,能与他这般心意相通的明主了罢。
郭嘉不由暗暗感慨道。
刘备闻言回头,轻笑说道:“工百之事,当以利器为先,上古先贤构木为巢以避群毒虫之害,又钻燧取火以化腥臊,皆为利器之举,官吏岂能轻工匠,天下许多弊端,溯本求源不过用人不当罢了。”
接着,刘备抬手马鞭遥指城墙,笑道:“倘若袁氏也如同我一样,重视工匠,许利于百姓士卒,兵卒就不会明明据城而守,也被我打得在城中抱头鼠窜。”
“我观袁兵彻夜不眠,以至多有慌张,行事杂乱无序,救火时也颠三倒四,可见早已心神恍惚,纵使城内粮草再充足,不出数日必生乱。”
说到这里,刘备禁不住摇了摇头。
“此刻备心忧的是饵没了,袁本初还会如期而来吗?”
这是他为袁绍精挑细选的决战地点,北面数百里外有洹水流淌,虽粮草辎重能借河流运输便利,但洹水南面的甘陵,除了鄃县外,就只剩绎幕、东武城、甘陵、贝丘四县。
袁军要是兵败,往西北边走是洹水,西南有界桥,南边有东郡,东北部有鬲县,再往东则是黄河。
袁绍若敢在追击下强渡洹水,溃兵为抢夺浮桥逃命而推搡起来,那不知得死多少人马。
要袁兵不逃反据城防守,就更好不过了。
眼下数万大军轮流操练攻城,全军上下连辅卒、工匠也积累了不少经验,恰好可以将几城围起来攻打。
而郭嘉听罢,不禁打趣道:“袁本初由界桥之战兴起,莫非还会因界桥沦为葬身之所。”
刘备也含笑回答:“此非备所能预料,乃殆天意也,或可为公孙伯圭报界桥之羞。”
两人谈笑间拍马回营,但令刘备没想到的是,当天夜里鄃县就响起了乱兵喊杀声。
连他麾下的汉兵也被惊动,以为对方悍然杀出城来。
第270章 烈火焚烧
丑时,夜色归阑,城北的角落一片寂静,只剩篝火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
忽地鼓噪四起,汉军按照往常来骚扰袁兵,只是今夜较以往,哨骑在北面发现了乌桓骑兵的踪迹,因此调度晚了近一个时辰。
原以为敌军会疲于应对,没想到城内也喊杀声尖叫,开始有人哭喊,有兵器互击声,还有哀嚎声传出城外,还掺杂着马儿嘶鸣声。
兵卒于混乱之中,四散奔走喊叫,以至人心惶惶。
连日情绪紧张与压迫,在汉军晚来的袭扰下,以为今夜终于能够安稳睡觉,袁军守卒纷纷倒地酣睡,没想到睡下没多久,放松的心骤然又绷紧,听见城外再度彻响喊杀声。
“杀啊!”
“杀!杀!杀!”
城墙上酣睡的守军顿时精神崩溃,全军惊叫而起,此刻又刮起了阵阵南风,连风里带着渗人的感觉。
汉军的喊杀声越来越近,有的兵卒误以为敌军已经爬上来了,看见身旁甲胄相似,惊恐下拔刀就往左右砍去,袍泽瞬间惨叫倒地。
所有人进入了失控状态,互相持兵戈厮杀,有人逃跑,有人追杀,街道、城内弥漫着刺鼻的鲜血味道。
许攸睡下不久,也被喊杀惊醒,起身披袍快步上院中望楼,见城内火光四起,吓得差点魂飞魄散,误以为青州军此刻已然攻破县城。
忍不住焦急问随从道:“高元才此时正在何处?”
左右随从也惊慌的胆战心惊,你望我,我望你,皆不能应答。
许攸压下心中震惊,惊魂未定在院中来回踱步思索,最后下定主意让随从抬来木柱,不管外边是什么情况,先把几扇门给堵住,不让乱兵冲进来趁机抢夺钱财。
自己则带领亲信将一些金玉器搬到院舍望楼上,占据地势之利防守乱军,待玄德公攻破城,再出去请降也不迟。
至于高干的下场,那就让他自求多福罢,毕竟他又是本初外甥还是主将,当舍命搏死于边野,以马革裹尸还葬耳。
他许攸又不善持刀厮杀,怎能冒险出去指挥乱军御敌,唯有守院以待援军解围罢了。
听闻青州军军纪严明,所过之处既不焚烧百姓墙屋,也不恃强凌弱,奸淫掳掠妇人,偷盗他人财物。
许攸心里庆幸不已,好在交战的是刘玄德麾下的青州军,不是喜欢酗酒忿争,又喧骤无礼,还抢夺习惯的河北兵卒。
“快快将金器搬进望楼,以免有人乘间作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