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这郭嘉竟然没有丝毫顾忌,直接想用重罪把河北杀的人头滚滚,不过我怎么忍不住雀跃……也对,杀的皆是不轨之徒,身为游侠剪恶除奸理所应当,我许褚只恰好置于军旅,绝非贪图立功分田之事。”
听的典韦也愣住,他与郭嘉比较熟悉,反应过来立马快步出帐外,扫视了一圈,以确定没被其他人听见。
自从攻伐河北以来,荀文若、荀公达、鲁子敬等人都劝说使君应该待人以宽厚之举,才能让河北郡县尽快降服。
没想到同为士族出身的郭奉孝竟然建议斩尽杀绝,虽然这番话听的在理,但要是传出去,郭嘉就得自绝于士林之中。
典韦经过多次与使君的配合,已经养成了谨慎细致的性格,瞬间就反应过来该做什么事。
刘备略微一怔,然后看见典韦快速走出去,不禁颔首点头,心道:“不仅奉孝深得我心,连典君也越来越和我心有灵犀了,我的眼神还未动,他就知道该做什么事了。”
将目光停落在郭嘉的身上,刘备忍不住喜形于色,还是法家讲究重刑,做事不给人留情面。
他就喜欢这种敢豁出去建言的幕僚,文若与公达的献策虽好,但在处理士族问题上,还是放不开手脚,对于诸多河北士族皆有点忌惮。
众多幕僚之中,唯有习《小杜律》出身的郭奉孝会在处置士族方面,与他保持高度一致。
刘备遂笑道:“奉孝不愧为备之参军,可谓举无遗算矣!”
但他还是细心叮嘱了一句:“奉孝,日后此言,还是不要在文若与公达面前提及,可私底下单独找我说。”
这么做也是为了保护郭嘉,并非信不过荀彧和荀攸,而是这种话少个人听到,对谁都好。
不然将来他对河北士族的处理与豪族一样,来个大范围抽薪止沸,剪草除根。
那郭嘉岂不是成背锅的了?
这口锅有点重,还尽是得罪人的事,郭奉孝这瘦弱身躯不一定背得动,还得从袁绍的麾下找些没什么寡廉鲜耻的掾吏来献计献策。
想到这里,刘备不由有些惋惜逢纪,为何要舍命跑这么快,搞得他带典韦、许褚想生擒对方,追了数里也没追上,倘若那时直接归降,就能避免一死了。
也就逢元图没看清袁绍是能狠下心斩杀幕僚的,鄃县之战动摇了袁军的军心,麴义不在就只剩下你承担怒火,不找人杀一儆百,怎么能以正军心。
换做许攸为监军,擅自出击捅了这么大的娄子,绝对连夜就跑了。
许子远与袁绍相交甚久,无疑更清楚袁本初的性格是怎样的。
冀州方面经过诛逢纪,还夷其妻子之事,一旦袁军交战不利,甚至兵败而归,袁军的将军、校尉怕都担心步逢纪的后尘。
届时只有两条路能走,要么力拼战死,要么率军而降。
刘备心中默默念着。
而军帐中央的郭嘉听到使君郑重的叮嘱,不禁轻微一笑,心里柔软的角落感到有股暖意,目光热切诚挚的拱手道:“多谢使君提醒,嘉自然知晓,若非此为谋国之事,我也不敢多说。”
刘备笑起来,随即补充说道:“河北虽有诸多士族和豪族跟随袁氏一起谋反,本应夷灭三族,斩首弃市悬示于众,但念及其祖宗辅汉荫德,可先下狱使其多念先祖佐汉家之绩,待将来赦其罪累,根据在郡狱的表现,州部再决定选择交州、辽东、敦煌三郡其中一地流放,以充实当地的人口。”
郭嘉听见有些微微愣住,不由拱手问道:“使君,从河北到敦煌是不是太过遥远了?都已经快接近玉门关了。况且交州常有瘴气和疟疾,去者罕得生还,如何能充实人口?”
交州各郡,尤其是交趾郡虽在二百年前伏波将军马援南征平叛,立铜柱而还后,再度重新归复汉家,但军吏经瘴疫死者十四五,使得朝廷三公九卿对处恐惧不已。
现在要把他们往交州塞,岂非把那些人折磨死,倒不如直接斩首给个痛快。
第254章 我让他们都做京都人
“使君,关中与河雒之地遭受凉州贼肆意横行,对百姓杀人焚屋,千里之间民生凋敝,人烟罕至。”
“不如将来击破袁绍,再把河北诸多士族豪族,迁移至司隶以充实人口。”
郭嘉拱手建议说道。
不想刘备听罢,却笑了笑,摆手道:“昔年高祖平定天下,刘敬献计说:匈奴白羊、楼烦王轻骑一日一夜可以至关中,而关中新破,少民地肥,当补充人口益实,观天下诸国贵族,不过齐国诸田,楚昭、屈、景能起事,此刻北面靠近胡寇,东边尚有六国遗族,一旦有变,汉家不可高枕而卧。”
“刘敬献策让高祖皇帝尽徙齐地诸田、楚地昭、屈、景大姓,以及燕、赵、韩、魏数国后嗣,及豪杰名家定居关中,无事可防备胡人,有事则可率军出征,为强本弱末之术。”
刘备望向郭嘉、典韦、许褚,起身感慨道:“据备得知,此刻冀州经过多年战乱,各郡豪族私自修建坞堡,不下于六百一十六坞,且皆有部曲屯兵。”
“各地豪族少则近千,多则同屯部曲兵五千,尤其是在公孙伯圭和黑山贼联手攻冀州时,让这些豪族部曲得以锻炼实战。”
说话间,刘备将手指着案桌上的文牍密信,然后笑道:“奉孝,看到了吗?这就是他们的底气,有兵有钱粮在手,就算我把袁绍击破,也料定不敢对他们怎么样。”
“他们不像徐州的豪族没修建数百座坞堡,部曲也没见过血的,这些胆大的冀州豪族就算豭,也是一头头有獠牙的蠢彘。除了寥寥可数的人按耐不住外,其余各家根本不怕我的兵锋。”
“所以我在等着袁绍把这些豪强部曲召集起来,让平原郡变成砧板,麾下战兵成铁锤,不让他们将獠牙伸过来,又怎么把袁军连同豪强部曲锤成齑粉。
不将他们杀得心胆皆碎,举目望见汉旗赤帜而胆寒,又怎么捣碎他们的龟壳?!”
“迁徙人口充实司隶,乃为了遏制地方士族豪族逐渐尾大难掉之举,并非不法豪强寄居之所,我早有言在先,但凡敢执兵杖反抗汉军者,只有死路一条,相较流放已是不错的选择。”
什么士族子弟,敢举兵反抗汉家的皆为不法豪强。
刘备抚掌轻笑,复道:“至于补充人口到关中与河雒,那就等一统天下后,再令各州各郡尽迁名望之家,把十万余户充到司隶数郡,同时也将户籍改为司隶所属。”
“光武心心念念不敢做的事,就让我刘玄德来替他补上罢。”
此言一出,连郭嘉都不禁面带苦笑。
使君盖有高祖之风,迁徙豪族士族也是在跟高祖学,如今有旧例在先,无疑让推崇儒家之风的士人无话可说。
同样是关中凋敝,同样是胡人威胁,四百年前的各地贵族大姓都能迁走,凭什么你们不能迁。
这么多士族、豪族连带宗族齐聚司隶,到时候长安与雒阳就热闹了,一时间的繁华怕会超过先前的雒阳罢。
郭嘉心里感慨良多。
刘备拍了郭奉孝的肩膀,以作安抚。
就别不知足了,后世多少人想成京都人都难,此刻能有如此良机,难道还不值得珍惜吗?
大不了以后将官吏考试推行天下之后,改成计分制,给司隶户籍的考生多加几分罢。
……
与此同时,冀州渤海郡的南皮县,街道人头涌动。
经过刘玄德击破麴义之后,除了部分兵马驻扎在东光、重合、高城、阳信四县防备青州军外,其余都被袁绍调到南皮,害怕诸将又遭刘备诱骗出击。
数万大军屯驻在南皮附近,每天都要消耗无数物资,人多的地方就有商贾侩卖,冀州众多行商当中就数中山甄氏嗅觉最为灵敏。
一早就用车队拉来了不少的粮食、布帛、彘肉、鱼肉、生活用具、衣袍等,菜市之上吆喝之声不绝于耳。
当地百姓虽然害怕兵祸,但看到南皮城内外有商贾车队在此叫卖,也忍不住拿出采摘的野菜、野果、以及一些收割的葵、葱。
将这些常见的主菜摆在地上买卖,也可以选择以物易物。
监军沮授带着随从护卫走上街道,望见近日越来越多的百姓皆开始大胆跟着甄氏在这里买卖,不禁皱起眉头。
这些人在这里叫卖久了,无疑能够影响军心,但把他们驱赶走了,也会引得军中士卒不满。
眼下袁公正在冀州征调大军,各军粮草都是早就计算好的,吃的不算差,但也没好到哪去。
军营当中肉羹数日才能吃一顿,平时皆是豆羹腌菜混着小麦一起烹煮。
此刻是与青州决战之时,袁公暂时增加了军俸,因此士卒可以拿发放的赏钱,购得果菜肉食稍微改善下饭食。
还能购买一些布帛邮寄回家中制作衣袍,不然运气不好战死了,那身上的钱也跟着没了。
在这种情况下,除了怕影响军心外,沮授也于心不忍,他轻抚胡须望见街道人群喧闹,往来络绎不绝,暗地叹了口气。
即便士卒轮流休整,街道也是接踵比肩,人头攒动。
接着想到了什么,转头对随从问道:“无极甄氏满载漕船侩卖至南皮,除分出商队在浮阳停留十余日,可还在别的地方逗留?”
随从思索片刻,摇头说道:“无有,甄氏一路循理守分,而且也献出千万钱与数十万斛粟米给袁公为军费钱粮,纵使先前有来往,想来也无投效刘玄德之心。”
“就算想投青州,区区一豪族又能成何事,监军何必学那杞人忧天?”
随从心底暗想道:“若非他与监军是同宗族出身,还不一定会劝呢。”
沮授自打在鄃县回来就变得疑神疑鬼,看谁家士族和豪族都觉得对方有投敌的打算。
特别是先前与青州有过来往关系,甚至还书信给袁公一定要注意与刘玄德有交集的豪族。
刘备善于收拢人心,三言两语便能得人效力,凡与他过见面的最易投敌。
可惜袁公不听啊,仍然让无极甄氏到处贩卖货物。
沮授想到这就不觉摇头,袁公到底还是不听劝。
第255章 郭图:只要田丰赞成,我就反对
建安元年(196)九月二十日,冀州信都的郊外,秋风萧瑟,草木萧疏,尽化为肃杀之气。
搭建的高台上,袁绍身穿甲胄,头戴兜鍪,面色肃然地进行出征前祭告上天的仪式。
荒野郊外,士卒秉旄仗钺,旌旗蔽天,迎风招展。
田丰、荀谌、还有在并州赶回来的郭图,皆并排站立台下引领翘首。
袁绍高举杯器,向天祈祷说道:“自董贼以来,以至天下汹汹,诸侯祸乱百姓,先有幽州公孙氏大逆不道,绍不顾寒苦直抵北地,诛凶讨逆。
然幽州未平,又有宗室刘玄德欲意谋逆不轨,一夫所逆,千夫所指,故召天下兴师问罪,鸣鼓而攻,大张挞伐以示天威。
汝南袁氏子绍今日出兵,只为讨逆除暴,扫清朝廷,以安天下。”
袁绍祭天后,转身望着台下排成长列浩浩荡荡的大小军阵,还有官吏掾史及武官多达近千人的队伍,乌桓单于蹋顿也从修县赶了过来,鲜卑也派遣贵族前来参加。
望着底下众多面孔,袁绍瞋目拔出长剑,高声激扬道:“今日大小三军发兵平原,与那逆贼刘玄德决战!”
“将士舍生忘死直取青州,绍以袁氏名立誓,得胜之日,田宅财帛美婢皆有重赏!”
“决战,杀敌!”
“决战,杀敌!!”
“必胜,必胜!!”
一阵风吹动羽旄,袁军奋力激呼,摇动军中旗帜,大声喊杀助威。
誓师之后大军出发,一辆辆辎重车延绵不绝,沿途马匹嘶鸣,骑兵六千骑的马蹄声震耳欲聋。
各营行兵列阵,旗帜和战鼓前后相接,这些兵卒里既有从豪族那里征来的部曲,也有冀、幽郡国兵,加上先前与公孙氏交战的精锐,共计近七万余。
再加上渤海原本驻军三万,还有七千乌桓突骑助阵,后边更有民夫三十万运输,邺城方向还有其他袁军,为了这次决战近乎征集了所有河北军力民力,治下的幽州五郡也在不断往冀州运送豆料、草料,以供战马军马等畜牧。
曾经心腹之患的公孙瓒,已经被他撵到了右北平郡的土垠县,仅凭渔阳郡就能挡住公孙氏的兵锋,让他忌惮的幽州骑兵,再也翻不起大的风浪。
想和刘玄德两军夹击,重演光武故事,已然绝无可能。
听说刘备还将平原郡数十万黔首百姓送过大河,无疑又增加了粟米的消耗,先前还顾忌刘玄德,如今才发现刘备不过又一项籍,涕泣仁而爱人,所谓妇人之仁也,何以成大事。
平日田丰喜欢鼓吹刘玄德势大,那此刻又如何。
见此场景,袁绍也不由得意,有点忍不住笑着对田丰道:“元皓依你之见,我军此战胜负如何?”
田丰听见不禁皱眉,望了一眼荀谌和郭图,两人却将目光看向别的地方,并没有打算搭理田丰的意思。
尤其是郭图低头轻轻掸去衣袖尘土,假装没看到田丰的目光。
如今他对田元皓恨得咬牙切齿,数日前从并州返回信都,因说服匈奴出兵无果,本来只遭袁公责骂就让他退下。
没想到田丰却公报私仇,站出来分析说道:“并州匈奴与刘玄德有旧怨,郭公则出使并州无有建功,此事疑点重重,只恐并未为袁公大业尽心竭力。”
让郭图额头瞬间急出一层密密的汗珠,赶紧对袁公揖礼,解释道:“袁公,且听我一言,并州匈奴部落的新单于呼厨泉,与其兄于夫罗早年不合,即使有报仇之心,也因河内有山脉环绕,不利于骑兵行军,因此裹足不前。
倘若绕道河东,则要先与白波贼、凉州贼交锋,待兵临河内早已人困马乏,后路更有被人切断的风险,呼厨泉并非愚笨之辈,怎会轻易出击。”
“假使绕道太原郡阳曲,经常山郡国井径,再至巨鹿,则需要冀州为其供应粮草,眼下各郡粮秣已供乌桓与鲜卑,哪里还有余存可以供匈奴大军,如匈奴军粮不济,行至半路开始在冀州各郡劫掠,那该如何是好?”
“胡人不通礼仪又行事暴虐,若将其放进冀州,加上鲜卑、乌桓,倘使处理不当,必将祸害河北数郡,还望袁公明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