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明军就一点都不害怕他们的皇帝战死吗!?
难道他和多铎的十万大军就那么没威慑力吗!?
多尔衮很想看出信纸上的问题,好让自己接受这是明军的骗局。
可看了许久,无论是信鹰信纸字迹种种,都没有任何破绽。
这代表明军真的从旅顺口登陆,直捣盛京而去了。
眼下关外只有豪格的正蓝旗,其中精锐还都被他拆解。
若是真和密信上所言,明军有战兵数万,那么盛京危矣!
别说多尔衮不回援了,一旦他回的慢一些,让盛京被攻破,他都不要想着去看那皇位。
甚至在汹汹民心之下,他多尔衮一党最好的结果也是贬为庶民。
沉默良久,多尔衮才发出第一道声音。
“范先生能否告诉本王,若破洛阳还需几日?我们的粮草还能撑几日?”
声音之沙哑,让范文程听了许久才听明白。
后者喉结滚动,目光却越过多尔衮肩头望向帐外,“王爷请看,我大军连攻数日,折损数千,然洛阳城纹丝未动,若想破城恐怕尚需一月。”
“而大军粮草恐怕也只够十五日之用了。”
说完,范文程疑惑的看向多尔衮,“王爷是想撤军吗?”
聪慧如他,怎么会看不出多尔衮的异样。
多尔衮没有说话,只是将鹿皮筒滚扔到范文程怀中。
当后者看清火漆上三道狼头纹,范文程瞳孔骤然收缩。
“明军水师破旅顺口!”多尔衮低头看向案几,伸手收拾起舆图与令箭。
范文程拾起密报扫过,也和多尔衮的反应一般。
震惊中带着不可置信。
明朝从永乐之后便是片板不得下海,唯一有大型舰队的就只有福建的郑芝龙。
可那不是海贼吗,怎么会那么乖巧的派大军深入敌后?
疑惑归疑惑,范文程的职业素养可没丢下,连忙出声询问,“几时破城?守军可曾焚毁船坞?”
多尔衮摇摇头,范文程转身便去抓令旗,“旅顺口船坞若是尚存,明军战船便可溯太子河北上!若与北地明军合围,则三十万大军退路尽断!”
“此刻务必速让豫亲王率军回援,山东地应当有海商私船,当即刻征用!”
多尔衮却再次摇头,“多铎回去已经晚了,山东道离盛京数千里,便是有还船,也无操船者,若此时转道走陆路后撤,最少也要十五日,恐怕多铎的粮草也不多,一旦被明军围堵,大事休矣。”
“那王爷的意思是?”范文程听到这话,就知道多尔衮心底有了打算,便不再开口。
多尔衮没有多言,只是起身掀开帐帘示意范文程看。
后者抬头,正见八旗甲士押着数百汉人工匠往营后驱赶。
这些天多尔衮特意命各旗收集的铸炮匠人,此刻都瑟缩在秋风中。
“本王其实早在开封府落时,便已经做好了此战吞不下明朝的打算。”
“既然吞不下,那就多捞点好处吧。”
“豪格再没用,他也是我八旗儿郎,麾下正蓝旗在,明军不可能破盛京。”
“无非是和我等一般,杀进敌方腹地,看谁的子民士气高而已。”
“现在看来,是我们输了。”
范文程先是一楞,而后惊诧的看向多尔衮。
后者根本不搭理他,冲着帐外大声说道。
“传令各部。”
“寅时造饭,卯时拔营,工匠与火药装车先行,十五岁以上男丁尽数带走。”
“索尼带五千人为先锋,遇城则绕,逢村则平,沿途十五岁以上男丁尽数裹挟,铁匠木匠赏口粮。”
说罢,又转身回到帐内,来到帐边悬挂的舆图前。
喃喃言道,“南朝就像口破锅,敲碎边角照样能用,可要是掀了锅盖.”
“里头的热汤泼出来,烫手。”
“先皇火中取栗,盛出一碗热汤,让热汤凉上一些”
“本王以为,这锅汤又让李自成搅了半天,已经凉了,正是品尝的时候。”
“可没想到,锅的下面,还有人在燃着薪柴,烧柴者正是南朝皇帝!”
“可……”范文程刚想开口,却又被多尔衮打断。
指尖划过羊皮舆图,在“山海关”三个朱砂小字上重重一叩,“范先生可知,崇德年间先皇为何宁肯绕道喜峰口,也不强攻此关?”
“关城险峻,守卫森严?”
“错!”多尔衮摇摇头。
“山海关是关外和关内的缓冲地,是这口锅的大口子,只要山海关是被南朝把守,那南朝就会继续烧这口破锅。”
“一旦山海关丢,这口锅就不能继续煮汤了,那南朝就会把买饰品衣物的钱来补锅。”
“南朝的家底太厚了,一旦他们反应过来,趁锅还未漏时补上,我们就再也别想喝汤!”
“所以这次……”
帐外传来战马嘶鸣,谭泰裹着血腥气闯进来,铁护腕上还沾着洛阳城的墙灰,“王爷!盛京那边的信鹰你收到没?豪格这老狗”
“住口!”多尔衮突然抓起案上镇纸砸过去,谭泰偏头躲开,白玉麒麟在毡毯上摔得粉碎。
他还不以为意的说道,“山海关还在镶蓝旗手里,咱们还是快点回关外吧!”
范文程的眼中闪过冷光,语气严肃的问道,“贝子是怎么知道的!?”
谭泰还没当回事,“盛京那边发了多少信鹰啊,不光我,连我麾下的儿郎们都知道了,有一股明军从旅顺口登陆,都快打到盛京了。”
多尔衮无语的以手盖面。
这下就算不想撤也得撤了。
“王爷,如今旅顺口虽失,只要山海关尚在,咱们还能快点”谭泰话没说完就被多尔衮抬手打断。
“本王已经知道了,你现在下去管好手下的人,刚刚传令兵已经下达的了撤军命令,一切按照本王之令行事!”
“回去告诉手下儿郎们,盛京有豪格和正蓝旗把守,不会有事的!”
谭泰被多尔衮骂了一顿,灰溜溜的跑出中军大帐。
多尔衮也没了和范文程继续打哑谜的心思,直接了当的说道。
“现在山海关被八旗占据,南朝皇帝在宣大跟代善拼命,北地明军注意力都在这两个上面,加上又有明军登陆旅顺,南朝皇帝肯定以为咱们会快马加鞭回关外,那咱们就如他所愿。”
“索尼有大略,以五千精兵,携数万民壮大造声威,和多铎一起快马加鞭从山海关回关外,济尔哈朗也是,索尼回去之后,立刻弃关回防,而后绕道喜峰口重新入关,以多铎为帅见机行事!”
“剩下的人跟着本王一起,按原路回北直隶,掏南朝皇帝的心窝子去!”
“既然掀不了锅,那本王也要喝他几碗热汤!”
范文程听完,不住的点点头。
多尔衮的计策一点问题没有,但还是那个毛病,太冒险了。
计策成功的前提是,山海关尚在,代善尚且和朱由检对峙。
以明军的战力,应当是没问题吧?
不知为何,他突然感到一阵心慌。
五更天。
洛阳城外三十里连营燃起篝火。
八旗精兵把裹了火油的箭簇插进土里,汉人工匠被铁链串成长队,其中有个须发皆白的老铜匠突然高喊,“阎王爷收不了老汉!老汉要给大孙子挣个千户爷!咱们跟鞑子拼……”话音未落,八旗的刀已劈开苍老头颅。
范文程心中放心不下,正在策马来回巡营,刚巧看到谭泰正用马鞭抽着汉人监军,“混账!本贝子要的是会造云梯的活人,不是女奴!”
“你们南朝人骨头里都淌着算盘珠,还敢用女奴来冒充匠人!”
“来人啊,给本贝子斩了他!”
范文程出言拦下,“且慢!”
谭泰回头,眼中充斥着不善,“难道范先生要为南人做主吗?!”
范文程无奈摇头,“南人死活管范某何事?范某早就是正黄旗的包衣奴才了。”
“只不过是范某想提醒贝子爷,此次撤军睿王爷要求的是多携南人,非故不得砍杀,还望贝子爷莫要坏了睿王爷的大计。”
说完,范文程策马便走,他虽然是汉人,但好歹也是首席汉人,除了多尔衮等实权贝勒之外,不需要给任何人面子。
谭泰看着范文程的背影,气的牙痒痒,他们八旗健儿何时需要看汉人眼色了。
回过头来,见亲兵还没动手,当即一鞭子抽下去,破口大骂道。
“我让你们斩了他,没听见吗!?”
亲兵一楞,哑然道,“可范先生……”
“你们是谁的兵!?我才是你们的固山额真!本贝子让你们斩!!”
亲兵这才应了两声,抽出腰刀。
监军见没有了活路,竟然仰天长啸起来。
“你们这群狗鞑子,不会有好下场的!”
“俺们皇爷说了,会为俺们做主的!杀了俺,要你们十个人头偿命!”
噗嗤一声,监军脖子被砍掉一半,鲜血喷涌而出。
谭泰本以为会震慑住众人,没想到反而激起了汉人的斗志。
“对啊,俺们还有皇爷啊!”
“皇爷会为俺们做主的!”
“杀鞑子!杀鞑子!”
一串又一串的汉人,被监军的血激发斗志,嚎叫着往身边的八旗兵扑去。
可赤手空拳还被捆着的汉人,又如何是八旗兵的对手。
换来的只能是一具具的死尸。
纵使如此,汉人却依旧没有被扑灭斗志。
从附近府县掠来的三万多汉人,足足被杀了五千,才勉强平息下来。
晨雾弥漫之时,先锋营已踏上太行陉道。
索尼的轻骑像群饿狼掠过麦田,把刚刚播种的麦苗踩的更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