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妖 第97节

  这还是指一个官员的孝敬,摊到整个两江官场,四年任期下来要收多少?

  除去开支,几百万两进项是有的。

  当然,这要是云贵、陕甘,那就又得打个对折了。

  毕竟,地区经济不同。

  重点来了,照娄老师的说法除了三节两寿和红白喜事、冰敬炭敬外,当下级的哪怕给上司送一文钱都叫行贿!

  没错,赵安犯的就是行贿罪!

  因为他送礼的时间不对。

  摊上个存心要找你麻烦的上司,这冤大头你不当谁当?

  而且就是合法送礼也不能瞎送的,都有规矩。

  为了让赵安明白其中的弯弯绕绕,以后别在这方面再吃糊涂亏,娄老师给举了个这两年江苏官场的活例子。

  “三年前松江府金山县的叶知县上任时正好是中秋节,于是让师爷备了1100两银子送到时任江苏巡抚闵鹗元府上。

  结果闵抚台不仅没收,还派人到金山把叶知县当场训斥了一通。打这之后叶知县就屡被府里刁难,三年任期没到就被革职了,为此不仅没有把上任前欠的高利还了,还又拉了不少饥荒,以致革职没多久就活活气死。”

  “这是为何?”

  赵安觉得没问题啊,不是说巡抚的节礼就是1000两外加各50两的门包茶仪么。

  没多送也没少送啊。

  “礼多人也怪呗。”

  娄老师微哼一声,说下属给上司送礼,有直接上司和间接上司之分。

  知县与知府、知府与布政使属于直接上司;知县与按察使、布政使、巡抚则属于间接上司。

  “如果一个知县平日里无故就给间接上司送礼,那就要犯众怒,为同僚所不容的。”

  说话间,马车颠了下,应是压到砖块之类。

  赵安不太理解这个概念:我送我的关你们鸟事?钱多烧的慌也犯法不成!

  见状,娄老师摇头道:“道理很简单,好比你金山知县送了,同级别的奉贤、南汇两位知县要不要送?今年送了明年又怎么办?本不应送的礼,结果因为你金山县乱送导致大伙都得往外掏腰包,你不犯众怒谁犯?”

  这么说赵安懂了,旋即觉得不对:“扬州甘泉县的丁知县与我关系极好,他为何每年都要给总督、巡抚、按察乃至学政衙门送钱的?”

  按娄老师说的,这些官员跟老丁就是间接上司关系,无须送的。

  可老丁说的很明白,每年光是给省里几位大员就送了多达四万两的孝敬。

  这不就是娄老师说的犯众怒么。

  结果人娄老师又教了他一个知识点,那就是首善之县不同于其它州县。

  什么叫首善之县呢?

  说白了就是某府最富的那个县。

  作为最富有的县,该县照规矩就得比其它县多送,要不然凭什么让你在首善之县当知县?

  江北这边是甘泉充当冤大头,江南那边的冤大头是常州府的无锡县。

  每年都要比其他县多出几万两。

  总结起来就是大清官场交际应酬极为繁杂,名目多得数不过来,且都有一定的规矩和诀窍。任何级别的官员,都不能破坏前辈们建立起来的潜规则,一旦出了圈,轻则卷铺盖走人,重则弄不好都得吃牢饭。

  具体到赵安身上,他跟胡高望这个老宗师是直接上下级关系,可以送礼,但学台的收费标准是节礼600两,门包茶仪各20两。

  把朝廷允许的所有合法收礼项目全加一起,赵安一年也最多送胡高望七千两。

  结果,你送了七千两不说又送了一万两,不拿你开刀拿谁开刀。

  只不过这事背后有嘉亲王掺和,除了胡高望这个当事人知道,没人知道而已。

  现在江阴县和常州府学教授要请赵安吃饭,照规矩吃完饭肯定有表示。

  两人跟赵安又不是直接上下级关系,收人多少呢?

  督学委员是钦差性质,所以各府州县的官员要么不送,要送就得按学政级别送。

  不多,800两外加各30两的门包茶仪。

  果然,酒足饭饱之后,也不知谁给赵安塞了两个大红包。

  数目果然是娄老师说的860两。

  回去的路上,赵安不断捏这两个大红包,眼神怪怪的。

  看的人娄老师不禁好奇。

  “咱江苏大小有七十多个县,这要每个县我都去督个学,一圈下来是不是就能收上五六万两?”

  赵安的小算盘敲的霹雳叭拉的。

  “你跑了看看。”

  娄老师懒的搭理满脑门子都是钱的赵安,因为这事一点不现实,七十几个县跑下来估计一年都不够!

  赵安一想也是,不免遗憾没有桑塔纳代步,要不然开出去溜一圈啥事不做就几万两进账,时间短、来钱快,真快活的很。

  由于督学委员是朝廷临时委派性质官员,没有单独衙署,扛着牌子走到哪,哪就是委员办公地,跟巡回法庭差不多。

  吏部工作人员又没到,赵安便只能跟着娄老师去住学政衙门的招待所。

  等了两天没等到吏部来人,倒是把两江地界的大神给等来了。

  署两江总督、江苏巡抚福崧大人来江阴县视察工作。

第140章 小赵来了没有?

  朝廷暂未委任新的江苏学政,旨意要求署两江总督的江苏巡抚福崧暂管学政事。

  也没什么事让福大人管的,就是今年全省组织的院试。

  福大人本身没有参加过科举,走的是满洲翻译科转内阁中书的路子,这条路子也是朝廷为国人特设的入仕之道,如此便导致十个旗员至少八个是翻译出身。

  但这不影响福大人对今年省内院试的重视,因而百忙之中特地前来江阴学政衙门视察一下院试的相关工作。

  毕竟朝廷让他代管学政事,院试作为各省仅次于乡试的头等科举大事,福大人不来看一下多少说不过去。

  按惯例院试于每年八月举行,今年因为老太爷万寿庆典开恩科多取士缘故,因而江苏的院试便推到十一月中至十二月中。

  院试的抽签仪式之前在胡高望主持下已经结束,由于代表扬州抽签的赵安缺席缘故,扬州便被胡老宗师定在了最后一场。

  如今已经完成院试的有苏州、松江、徐州、淮安、常州五府,尚未完成的有江宁、镇江、扬州三府。

  省级学政衙门不可能因为学台大人不在岗就停止运转,日常工作主要由衙门内部的提调司、监试司、考试司负责维持运转。

  娄老师就是监试司的举人教授。

  接到抚台大人要来学政衙门的通知后,学政衙门上下就做了紧急动员,在衙所有学官一大早就在衙署外侯着。

  所在地的常州知府、江阴知县,包括府县两级学官也俱是坐车赶到,请赵安吃了一顿饭又提前给了860两“年礼”孝敬的常州府学教授郭东阳也在。

  可能是早就收到风声巡抚大人要来,这位郭教授压根没回去。

  虽然吏部的官凭还没送来,但随着消息传播人人都知道赵教授已经升级为赵委员。

  督学委员虽不是朝廷经制官,但手中握着的权力在教育界又相当大,因为随时随地可以给老太爷打小报告,因而哪怕赵安没有实任,学政衙门的几位主事学官还是默契的邀请赵委员到衙门与他们一同迎侯巡抚大人。

  跟送礼一样,迎侯上官也讲规矩的。

  谁站前面,谁站后面,谁代表单位先说话,那都是非常讲究的,一点都不能乱。

  所以,麻烦来了。

  没有实任的赵委员是代表学政衙门站在前面恭候巡抚大人呢,还是以原职府学教授身份排在后面呢。

  几位举人出身的学官叫这事弄的有些烦燥,把赵委员排前面吧,有种“出师无名”感,毕竟人事档案、工作证什么的都没发。

  把人排后面吧,又怕惹赵委员不高兴。

  赵委员要不高兴,后果很严重的。

  没见巡抚大人见了都要客气三分的老宗师悄无声息打包回京了么。

  明明成了阶下囚的赵委员如今就是江苏教育界的风向标,甚至说江苏官场的风向标也不为过。

  一起一落间释放的信号太过明显。

  一个无法判明风向的官员,无疑是不合格的官员。

  所以,几位学官商量后统一意见就是请赵委员代表学政衙门迎接抚台大人的视察。

  意见由娄老师转达。

  “嗳,我何德何能代表学政衙门?”

  面对学政衙门的好意,赵安却是坚决推辞,表面理由是不合规矩,且就算他的工作证发下来,人事程序走完,也不能真将自个当学政老宗师看啊。

  实际是担心给巡抚大人留下雀占鸠巢的不好印象,万一巡抚大人和前任胡老东西私下有什么利益往来,那他这明晃晃的在人眼前晃悠,不是自讨没趣么。

  别到时候巡抚大人再来一句:“你个捐监的同进士有什么资格在本官面前充宗师?”

  难为情么?

  赵委员坚决不肯代表学政衙门,学官们无奈只好按赵委员意思将他排在了下属单位负责人一列中。

  站在赵安旁边的就是常州府学教授郭东阳。

  见赵委员跟自己一样站在后面,郭教授明显有些气愤,看着前面一众“省厅”处长们的眼神就五个字——狗眼看人低!

  巡抚大人出场,牌面肯定很大,一路敲锣打鼓还不知几时到,闲着无事赵安便同郭教授谈起院试的事来。

  常州几天前就考完了。

  就是任凭赵安怎么旁敲侧击,人郭教授就是不肯把话题往考卷上引,这让赵安觉得这人没意思,心道你别以为送我八百两我就不去常州督你的学了,等过完年你看我怎么找你麻烦,到时你要不给我行贿,我就跟老太爷告你的状!

  正得意自己有打小报告特权时,远处驰马奔来几名官差,人没到就扯着嗓子喊了:“巡抚大人到,众官恭迎!”

  一听这声音,前面的学官哗拉啦就跪了下来,赵安见状赶紧也跟着跪。

  学政衙门前顿时黑压压跪了一片。

  赵安跪下后本能就探头朝前方看去:乖乖,这巡抚大人出行还真他妈的有牌面。

  一眼看去仪仗队、衙役营兵、侍从护卫怕是有几百人之多!

  浩浩荡荡打南边过来,就跟一支小型军队差不多。

  什么红绿伞盖、官衔牌、水火棍的一应俱全。

  离的近了,再瞧巡抚大人的座驾更是八人抬的大轿!

  比赵安那个三人抬的小轿不知大了多少。

  把个赵安看的眼红万分,下意识就嘀咕一句:“大丈夫当如是啊。”

  “赵委员说什么?”

  边上郭教授侧脸明显有些疑惑。

  “啊,没,没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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