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点,无尺寸军功的阿克当阿如何比?
盐政是众所周知的肥差,哪怕在任上不贪,每年都有三十万两白银进项。
这笔钱来自于盐政的陋规,也就是朝廷默认盐政每年合法收入三十万两。
又哪个盐政任上不贪,不收受盐商好处?
阿克当阿任两淮盐政已有四年,内务府这边都称其为“阿财神”,所谓“过管之应酬,无减五百金者,交游遍天下。”
什么意思?
阿大人吃顿饭至少五百两起步!
因为有钱所以好朋友特别多,大江南北到处都是阿大人的好朋友。
只要是内务府来人,甭管阿猫阿狗都有红包,且都是二百两起步,这就使得到扬州盐政衙门出差成了内务府底层办事人员争抢的好差事。
阿大人还有个特别嗜好,就是喜欢吃鲥鱼,每到鲥鱼出产季节,盐政衙门就有专门的五艘小船负责打捞新鲜鲥鱼,船上置有炉灶,鱼上船后马上由厨师烹饪,等船上岸时鱼正好煮熟。
每年光是吃鱼钱阿大人就得花费上万两银子。
阿大人也是个十足戏迷,除了国忌之日,盐政衙门无一日不唱戏,绝对是江淮戏剧界的大金主,不知养活了多少戏班子。
总之,阿大人的消费水平除了皇家,似乎天下没有哪个官员能与之比肩,包括被人称为“二皇帝”的和中堂。
如此奢华,如此肥缺,自是引得不少官员虎视眈眈。
全大人就是其中之一。
他与阿克当阿早年一同在内务府任职,为了上进自己报名随大军出征,险些将小命丢在金川,虽然凭借勇敢当上从四品的佐领,但跟靠着巴结和中堂当上两淮盐政的阿克当阿比,双方差距无疑天壤之别。
不甘,自然就想取而代之。
在全大人个人努力下,终是获得和中堂垂青,同时也为另一位中堂大人所看重。
这位就是几天前被老太爷以综理部务有功,著加太子太保衔的军机大臣福长安。
福长安在外人眼里这几年同和珅走的极近,可谓一对为奸的狼狈,但福长安又不同于其他和珅党羽必须依附和珅,因为其本身也是朝中一股势力的代表。
其兄福康安手握军权,统领大军,是大清军界说一不二的存在。
说福康安现在就是大清的军界领袖也不为过。
老太爷年纪大了,聪明如和珅也在为将来做谋划,因此想让弟弟和琳跟福康安一样也成为领军大将,掌握兵权,这样兄弟俩一在内、一在外就能确保安虞无恙。
只和琳之前干的一直是文职,由文转武难度很大,但只要军界领袖福康安肯帮忙,以两家的能量肯定能把和琳“变”成和大将军。
知道和珅心思的福长安自是愿意帮忙,因为他同和珅捆绑太深,只是这个忙不能白帮。
去年被老太爷赏了崇文门税关的福中堂也看上两淮盐政这个肥差。
不过现任盐政阿克当阿是和珅给保的举,每年都要给和珅孝敬五十万两,没有充足理由很难让阿克当阿让位。
且和珅将盐政视为私产,换其他人上去肯定不行,故而一心想取阿克当阿代之的全德就步入了福长安视线。
说白了,全大人是个典型的“两面”人,一面姓和,一面姓福。
由他接替阿克当阿,和珅那里不会太反对。
而阿克当阿的儿子官明在扬州接连成为府试、县试案首的事早就传到京里,福中堂的意思就是不能让阿克当阿再出风头,因为他儿子要成了大清第一个满洲小三元,老太爷肯定要高兴坏了。
一高兴,阿克当阿的盐政位置怎么动?
教育的事,当然要由教育界的人来办。
这不,全大人把这事交给赵安办。
江苏教界育的学官把赵委员当根葱,在他全大人眼里,这根葱都没资格往猪鼻子上插。
因为这根葱能有今天,全是和中堂!
一个毫无根基的幸进小子,又哪里知道这内中的弯弯绕绕。
赵安是不知道全大人的小算盘,但他在回到扬州后没有马上回府学,也没有去找老丁、老宋他们,而是一身便装雇车去了盐政衙门。
如果不是其出示的官凭委任状,看大门的都不可能让他进。
正在办公的两淮盐政阿克当阿听说朝廷新委派的江苏督学委员上门拜访,不由很是疑惑,因为他跟这位赵委员没有什么交结。
其子官明虽是在扬州考的童生试,但属于挂名,根本不在县学、府学读书。
盐政跟教育又八竿子打不着,那赵委员找他为了何事?
带着不解,阿大人在内堂亲切接见了赵安,开口就是常规场面客套话:“什么风把赵委员吹到我这盐政衙门了?贵客,也是稀客啊,来人啊,给赵大人奉茶。”
赵安这边却是拱了拱手,开门见山道:“阿大人,下官有一事不得不与阿大人说。”
“什么事?”
见赵安一脸郑重样,阿克当克更是疑惑。
“京里有位叫全德的全大人让下官在院试时将贵公子拿下。”
说完,赵安站在那打量已经变色的阿克当阿。
他不喜欢这位阿大人,但更不喜欢那位全大人。
因为,他不喜欢被人当枪使。
第146章 下官想开盐业公司
赵安不知道全德的底细,也不知道全德跟和珅绑定有多深,但他知道阿克当阿与和珅之间的关系肯定比全德更近。
因为,阿克当阿是从三品的两淮盐政,全德只是从四品的内务府包衣佐领。
这两个官职就能表明谁与和中堂更近。
既然阿大人与和中堂关系更近,赵安没理由舍近求远替全德充当枪手,而且这位全大人似乎有点自视甚高,不把他这个深得老太爷欢心的委员大人放在眼里,完全是一幅高高在上的架势。
对此,赵委员嘴里不说什么,心里肯定有点念想的。
他可以逢上司就跪,也可以见人就给红包,但不意味赵委员内心深处没有一把可以燃烧并吞噬一切的打火机。
再者,内定官明为扬州童生试小三元也是扬州官场的集体意志反应,虽然这个意志是以知府方大人的意志为首,但也充分表明了扬州官员的态度。
赵安要是不顾这个集体意志听从全德吩咐,以督学身份强行拿掉官明的小三元帽子,那无疑就是得罪了整个扬州官场。
刚刚和知府大人缓和的关系必为之重创,也把现任两淮盐政往死里得罪了。
所谓祸不及家人的道理。
你赵委员对本官再有意见,也不当拿孩子的前程报复,对吧?
你这么做了,那就休怪本盐政施以对等反击。
一个富的流油的从三品大员要狠下心来对付一个七品委员,后果可是不堪设想的。
而现在的局面又比较复杂。
教育产业化这块大蛋糕虽然是赵安亲手做起来的,但现在已经被老太爷、和中堂关注,同时也被朝中的其他大人物盯上,如此一来,赵安即便把这块蛋糕做的再大再精美再好吃,落到他嘴里的估计也就是一丁点表层奶油。
大头与他是无缘的。
现在各方争论的焦点应该是大头归国库,还是归内库。
两派的代表人物无疑就是阿桂同和珅。
赵安唯一的好处就是这块蛋糕能成为他履历表上相当显眼的政绩,对于日后进一步提拔有莫大好处。
不管是老太爷还是和中堂,对于能替他们挣钱的官员都是毫不吝啬的。
只是这个好处眼面前拿不到,必须经过一段时间的沉淀发酵,才能转化为实实在在的官帽。
那边老太爷的羊毛可以继续薅,但就赵安现在的地位哪怕弄出个以贷养贷的小团体,也只能撸小贷,而做不到大范围的金融集资。
银行那边可是有官员借贷含金量计算公式的。
资产证明可以造假,但同一时间同一地点突然涌现大量资产证明,除非赵安这个团伙把总行也给买通了,要不然必定被人怀疑。
所以眼下只能先小打小闹。
但赵安又必须要有钱,因为甭管哪个年头干什么事,哪怕就是造反,他也得有钱支撑!
没有经费,你连志愿者都招不到。
这就逼的赵安必须将贩盐这个买卖快速提上议程,并且必须做大做强,成为可以稳定并持续不断为其提供资金的财源。
想贩盐,得罪现任盐政是什么道理?
不仅不能帮全德坑老同事的儿子,还要把全大人的剩余价值也榨出来。
这个剩余价值就是全大人所体现的对立面。
思考再三后,赵安决定到盐政衙门告密,因为这是最好的榨汁办法。
直接把全德连骨头带渣全卖给阿克当阿。
阿克当阿能当上两淮盐政,不可能没有两把刷子,如果事先不知政敌手段可能中招,但现在知道对手如何出招,他若不能化解并反杀对手,也枉被称为“阿财神”了。
一句话,赵安选择站队阿大人。
县官不如现管的道理。
阿大人这边对内务府和朝中动向肯定比赵安更加了解,因此赵安刚告完密,阿大人就意识到这是全德或者说全德背后的人想动他这个财神。
官明的小三元看着是喜事,实则是小事,但千里江堤毁于蚁穴的道理,阿大人岂能不明白?
表面看来是全德他们不希望小三元的风头,让阿大人这个老子在老太爷那边也跟着沾光,实则是一次试探。
政治上的试探,也是对两淮官场的一次试探。
官明的小三元一旦被成功阻击,势必会让两淮官场对此讨论纷纷,从而引出一个强烈信号——阿克当阿莫非不行了?
要不然怎么可能连儿子的小三元都保不住呢?
哪怕京师的老太爷同和中堂没有换人的意思,也架不住舆论热点搅动的大潮,届时再有重量级人物下场借某种事由发难,阿克当阿的两淮盐政或许真就保不住。
因此,阿克当阿现在必须力保儿子的小三元不失。
可他是盐官,无法干涉学官的事。
但面前这位主动前来“告密”的七品委员不正是眼下江苏境内最有实权的学官么。
级别低,然实权重。
对方又为何将这件事透露给自己?
吃顿饭就要花五百两的阿大人很自然想到什么,轻叩桌面几下,说道:“本官身为两淮盐政,对地方教化向来重视,前番听方大人说府学意征用周边土地盖公房,此是好事,本官可向府学捐输八千两用以兴建公房,不知赵委员意下如何?”
八千两,差不多是过去扬州府学一年的办公经费。
不愧是阿财神,出手就是大方。
未想眼前的年轻委员大人却摇头道:“府学兴建公房一事,下官已经筹得相关钱款,无须盐政衙门捐助。”
“噢?”
阿大人若有所思重新打量起赵安来,有些猜不透面前的督学委员为何不要钱的。
难道只是单纯来跟他示好不成?
教育、盐政,可是两不相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