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念端坐正中,身边摆着两个茶盘,分别堆放着金锞子、银锞子,煞是耀眼。
金锞子有梅花式、海棠式、“笔锭如意”“八宝联春”等样式。
银锞子白如新雪,俱是“吉祥如意”“连年有余”的吉庆花样。
这些金银锞子加一起,值几百两银子。
姜念虽刻薄,却并不寡恩,也并不吝啬。今日给下人们散押岁钱,是在论功行赏,也是在收买人心,至于每人赏多少,他心里有本账记着。
姜念环视众人,含笑道:“一年到头,辛苦你们了。”
他旋即看向了贺赟、孟氏,微笑道:“虽说你二人在我心中似长辈一般,今日却要你们向我拜个年,要紧的是,使我能以押岁钱为由头,给你们这一年到头的忠心与辛劳行赏。”
贺赟与孟氏相视一笑,上前行礼:“给大爷拜年,愿新岁安康。”
姜念亲手搀起,先抓一把金锞子给了贺赟,又抓一把金锞子给了孟氏。两把金锞子加一起,价值近二百两银子了。
其他人相继上前拜年领押岁钱,只是比起贺赟夫妇都要少多了。
轮到香菱时,姜念特意抓了几个金锞子,又添一把银锞子。香菱忙用帕子托着,喜得杏眼弯弯。封氏在旁瞧着,不禁抿嘴一笑,暗忖:“大爷给这许多,可见真是喜爱我女儿,女儿日后多半要做大爷的妾室了……”
最后剩下薛宝钗、莺儿没领到押岁钱。
姜念看向了薛宝钗,不待他开口,薛宝钗便嫣然一笑道:“今儿好日子,大爷散财,我也厚着脸皮向大爷讨个彩头。”
说着,薛宝钗缓步到姜念跟前,盈盈下拜。
姜念满意于薛宝钗的这种态度,抓了一把金锞子给薛宝钗。
莺儿早急得扯衣角,见薛宝钗领完押岁钱,连忙跪下:“莺儿也给大爷磕头拜年啦!”
众人见她猴急模样都笑了起来。
……
……
正月初一至十五,京师各寺庙举办庙会,百姓们纷纷前往祈福、看杂耍、听戏、买各色小吃……
到了正月十五元宵节,又是一番极热闹的景象。各家各户悬挂彩灯吃元宵,神京城内灯市口等地举办灯会,有猜灯谜、舞龙灯等活动。
而过了元宵,意味着姜念与元春的大婚日子真的近了。
两人定于二月十二大婚,显然是精心选择的吉日。
值得一提的是,江南地区普遍以二月十二为花朝节,即为百花生日。闺中女郎剪彩绸或红纸系于花枝,谓之“赏红”,寓意护佑花木繁茂,盛行踏青、扑蝶、放风筝等活动。
北方部分地区,包括了神京城,因受道教影响,将花朝节与道教“老君诞辰”合并,定于二月十五,形成“二月半花朝”。
也有极少数地区以二月初二为花朝节,比如洛阳。
……
……
眼看要进入正月下旬了,这日,贾母将王夫人叫进了荣庆堂的暖阁。
暖阁中仅有贾母、王夫人、鸳鸯,以及一个小丫鬟,这小丫鬟模样很标致,水蛇腰,削肩膀,眉眼有些像林黛玉。
贾母慢慢捻动着奇楠香念珠,对王夫人道:“眼瞅着元春即将大婚了,陪嫁的人手也该定下了,你有何想头?”
王夫人道:“此事凭老太太做主才好。”
贾母道:“我寻思着,陪嫁的人手这块儿,咱们也要做足体面,要紧的是丫鬟。当初林丫头她娘出阁,咱们府上陪了四个,连凤哥儿来时也陪了四个。此番元春出嫁,又是皇太后指婚,自然也该陪四个的。”
王夫人点头道:“老太太虑得周到。只是,元春跟前现只有抱琴一个,缺了三个。”
贾母笑道:“不知你可愿把你身边的金钏、玉钏给了元春?当初元春进宫前,金钏便是她身边的小丫鬟。因宫里规矩,只许带一个丫鬟进去,才只带了抱琴,金钏跟了你。玉钏是金钏的妹妹,姐姐陪去,妹妹也一同陪去。”
王夫人忙笑道:“老太太费心了,我岂有不愿的理儿?只是,纵算上金钏、玉钏,也还缺一个。”
贾母道:“还缺一个,我来补上。”
说着,她指了指身后那水蛇腰、削肩膀的小丫鬟,对王夫人道:“她是赖嬷嬷家买的,因她常跟赖嬷嬷进来,我见她生得伶俐标致,十分喜爱,赖嬷嬷便将她孝敬了我。我本打算将她给宝玉使唤的,然宝玉身边丫鬟多,不缺她一个,倒是给了元春陪嫁吧,别看她小,针线却是好的。”
王夫人仔细打量了一番那小丫鬟,忙道:“老太太挑的人自然是好的,宝玉确实不缺丫鬟使!”
她心中则想着:“这丫鬟生得还真标致,这样的岂能放到宝玉身边?怕是个妖精似的东西带坏了宝玉!”
那小丫鬟正用指尖绕着衣带出神,心里郁闷地感叹着:“若能跟着宝二爷就好了,唉!”
若是贾母、王夫人的这番对话被姜念听到,姜念必会心中一喜。
呵,“又副册十二钗”排在首位的晴雯,竟就这么来了!
且还有“又副册”里的金钏、玉钏!
第112章 大婚(下二)
大庆皇子大婚,一般会很隆重复杂。
姜念只是泰顺帝保密的民间私生子,大婚自然不会依照皇子的大婚礼仪,而是据三等侍卫的身份,依五品官员的大婚礼仪。
转眼已是二月十一,即大婚前一日。
这日,荣国府将元春的很多嫁妆,送到了东郊的姜家三进新宅,包括了家具、衣饰、日用品等。
此称为“铺房”或“发奁”。
“铺房”的目的,是布置新房,展示女方家资,并象征新娘的持家能力。
因元春的嫁妆很多,显得奢华,姜家的街坊邻里见了,无不啧啧称羡,道是国公府嫁女果然气派非常。连百步之外的秦家都被惊动,瑞珠、彭继忠夫妇纷纷跑来瞧热闹。
姜家新宅已收拾得齐整,洒扫庭除,悬红挂彩,铺设红毡,喜气盈盈,恭候嫁妆。待得元春的嫁妆送至,便依礼将床帐衾枕铺设停当,又摆上妆台镜奁,插瓶花烛,务使新房华美精致。
到了二月十二,大婚之日。
这日一早,姜念便身着三等侍卫的冠服,于家中焚香祭祖,诵读祝文,禀告婚事,供案设猪、羊、鸡三牲及酒醴,本该由族中长辈主持,象征“承宗庙之命”,然姜念无明面上的族中长辈。
此称为“祭祖告天”。
当姜念在家中“祭祖告天”的时候,荣国府内,元春亦早早起床,由众丫鬟媳妇婆子服侍梳妆。
但见元春眉如远山含黛,唇若朱砂点染,面上薄施脂粉,更显肌肤莹润。头戴翟鸟纹点翠冠,珠络垂额,凤钗斜插;身着大红绣金凤纹吉服,霞帔坠子银光流转。端的是雍容华贵,气度不凡,也体现出了五品命妇的身份。
王夫人与凤姐儿在旁瞧着,皆含笑点头,王熙凤暗道:“这般品貌,纵是皇妃也当得,如今配与那姜念,倒是委屈了……”
姜念“祭祖告天”后,就是迎亲了。
他换上一袭绛红蟒纹吉服,乘着四人抬蓝呢喜轿,仪仗前导,鼓乐喧天,往荣国府迎亲。但见队伍中青旗招展,蓝伞高擎,唢呐笙笛齐鸣,又有六礼人员各执雁、镜、婚书等物,随行左右。
迎亲队伍自东郊缓缓而行,引得路人争相观望。
有那知情的,低声道:“听闻这位姓姜的哥儿,与十三王爷极亲厚的,去年十五岁时便获授了三等侍卫,如今娶了荣国府的大小姐,日后前程更是不可限量!”
迎亲队伍行了许久,方逶迤来至神京西城的荣国府。
却见荣国府朱门紧闭,设了“拦门考才”之礼,新郎须过三重关卡,方得迎娶新娘。
第一关是元春幼弟贾宝玉索“开箱钱”。
贾宝玉本不乐意接这活儿,奈何王夫人有命,他不敢不从。
只见他头上戴着束发嵌宝紫金冠,齐眉勒着二龙抢珠金抹额,穿一件二色金百蝶穿花大红箭袖,束着五彩丝攒花结长穗宫绦,外罩石青起花八团倭缎排穗褂,登着青缎粉底小朝靴。
他神色呆滞地拦在了姜念跟前,有气无力地说了句:“若要进门,须先留下‘开箱钱’。”
姜念见贾宝玉这般心不甘情不愿的样子,觉得好笑,含笑取出一串铜钱,红绳缠绕,递与贾宝玉道:“区区薄礼,还请弟弟笑纳。”
贾宝玉接过铜钱便不则声了。
荣国府正门打开,姜念由正门入府。
第二关就有意思了,乃是闺友出诗题。
指的是,新娘的未婚女性亲友,以诗文、对联等方式考验新郎才学。
这一习俗既含娱乐性,又彰显士大夫阶层对文化的重视。
当姜念行至二门,见迎春端坐绣墩,身旁围着一群丫鬟媳妇婆子观望。
这还是姜念第一次见到迎春,但见迎春肌肤微丰,合中身材,腮凝新荔,鼻腻鹅脂。
迎春温婉娴静,含羞对姜念轻声道:“闻姜大爷才学过人,今日既来迎娶大姐姐,不知可否以‘双燕’为题,赋诗一首?”
按礼,新郎可携有文才的“傧相”协助答题,但需自赋最终答案。若一时答不出,需赠“红包”或罚酒三杯,称为“买路钱”。但士大夫家族重体面,此类情况较少。
姜念没让别人协助,略一沉思,便当众朗声吟道:
“玉剪翻飞入画梁,雕阑并立语商量。
东风不负营巢约,同向花间度夕阳。”
此诗借双燕筑巢之事,既咏自然生灵的灵性,亦喻人间相伴相守的温情。
话音甫落,众人皆抚掌称妙。
迎春含笑点头,道:“姜大爷果然才思敏捷,此诗既合‘双燕’之题,又喻夫妻恩爱,白头偕老,当真应景。”
遂命人撤去第二道门障。
第三关由岳父贾政考校,或试诗文,或出对句。
当姜念及至正院前,见贾政肃然而立,虽面带笑意,却自有一股威严。
贾政略一拱手,道:“贤婿既至,我出一上联,请对下联,以增喜庆。”
姜念恭敬道:“请岳父大人赐题。”
贾政捋须道:“红鸾星动,喜今日赤绳系足。”
此联暗合婚庆之意,又含“天定姻缘”之典,颇为应景。
姜念不慌不忙,略一思索,便对道:“白首盟坚,卜他年金玉满堂。”
贾政听罢,眼中闪过赞许,点头笑道:“好!对仗工整,意头吉祥,贤婿果然不负盛名。”
遂侧身让路,示意放行。
众人见状,欢声雷动,鼓乐齐鸣。
姜念整衣而入,终得登堂迎亲。正是:
“三关考才显真章,一诗一对定鸳鸯。”
姜念既过“拦门考才”三关,接下来就是“新娘出阁”。
元春蒙着红盖头,由两位全福妇人搀扶,款款步出闺阁。脚下铺设麻袋,交替传接,谓之“传席”,取“传宗接代”之吉兆。
行至轿前,又跨火盆、迈马鞍,寓意“红红火火”“平安顺遂”。
待元春坐定轿内,随着一声吆喝,四人抬花轿稳稳而起,轿帷上绣的百子图栩栩如生,映着日光,愈显喜庆。
贾母由鸳鸯搀着,望着花轿渐行渐远,不由得老泪纵横,哽咽着道:“去了!去了!”
王夫人在旁亦是泪落如珠,只攥着帕子掩面,心中百般不舍。
李纨怔怔望着那轿影,忽想起自己当年出阁时的情景,谁料贾珠早逝,留她青春守寡,如今见元春喜轿远去,心中百味杂陈,泪珠儿扑簌簌滚下,却又怕人瞧见,忙低头拭了。
王熙凤本是个爽利人,此刻却也红了眼眶,暗想:“当年我出阁,也是这般风光,可如今……二爷成日家馋嘴猫儿似的,瞧我倒似瞧黄脸婆一般了,哪里有夫妻恩爱的样子?”越想越觉心酸,偏又不好表露,只得强笑着劝贾母、王夫人宽心。
林黛玉倚在廊柱旁,望着那花轿远去,心中也生出几分怅惘,暗忖:“大姐姐今日嫁了,他日我们姊妹又不知各自飘零何处……”思及此,泪光莹然,忙背过身去,悄悄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