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培澄稍作迟疑,便顺势坐在了一张官帽椅上,转头对程勖道:“你也坐下吧,若真能请来十三王爷,咱们也得等上一阵。”
程勖却按捺不住了,并未坐下,而是说道:“马大人,此事还是禀报王大人为好。你在这里候着,我亲自去禀报。”
马培澄心中虽不满,却也不好拒绝,只得点了点头:“也好。”
程勖当即离开,准备骑马直奔巡捕左营衙门而去,王子腾正待在巡捕左营衙门。
姜念目送程勖的背影消失在垂花门,眉头微微皱了一下,但随即便舒展开来。
马培澄指了指身旁一张空着的官帽椅,抬头对姜念道:“你也坐着等吧。”
他想与姜念亲近一下。
姜念也不推辞,微微一笑,道了声“谢大人”,便坦然坐下。
两人并排而坐。
满院的官兵与下人们看着。
院中还静静地躺着一个大麻袋,里头装着秦业的尸首。
伙计们仍在忙碌地往内院里搬着物品,脚步声与物品碰撞声交织在一起。
气氛愈发诡异而奇妙。
而贺赟与程勖,一个在快马加鞭赶往忠怡王府找十三王爷,一个在快马加鞭赶往巡捕左营衙门找王子腾……
第39章 十三王爷亲临
巡捕左营衙门坐落于朝阳门外,这里是都中的交通要冲,也是东郊治安的重点区域。
青灰色的高墙内,一杆旗杆立于夕阳的光辉中,杆上悬着巡捕左营的旗帜,仿佛连吹拂旗帜的风都带着几分肃杀之气。
当贺赟还在赶往忠怡王府的路上时,程勖已率先抵达巡捕左营衙门,将情况详细禀报给了王子腾。
王子腾听完,脸色铁青,又惊又怕。
“他与十三王爷亲厚?竟是十三王爷?”
王子腾以为,姜念或许并非在狂妄吹嘘。
这并不奇怪。
他心里本就有着姜念或许来历显赫的意识,只是此前他自己将这种意识否认了。现在姜念搬出了十三王爷这么个具体的人,结合程勖详细禀报的情况,被他否认的意识便在他心里强烈了起来。
“竟意外地害死了秦业,且那姜念或许真与十三王爷亲厚……事情麻烦了,该如何是好?”
王子腾的眉头拧成了结,心中翻江倒海。
他是认识秦业的。
他的妹婿贾政也是工部员外郎,性格也与秦业类似,贾政和秦业既是同僚,也是忘年之交。他也知道,秦业虽官位不高,为官没多大能为,却以清廉著称,又做了几十年的官,在朝中名气不小。
他是太上皇景宁帝的亲信,最忌惮的两个人,一是泰顺帝,另一个就是十三王爷。
“若说是秦业自己摔死的,可现场有那么多人见证了!”
他心中暗恨。
“若继续将姜家上下所有人都抓来,一旦那姜念真与十三王爷亲厚,今日之事就更难收场!”
他握紧拳头。
“事到如今,还是等等看吧。即便姜念真与十三王爷亲厚,即便今日无意中害死了秦业,对我王子腾而言,也不算多大的错。十三王爷整治不了我,即便告到圣上那里,圣上也多半不会因这点子事就整治我王子腾!况且,还有太上皇护着我!”
想到这里,王子腾深呼一口气,压下心中的不安,做出了决定——等!
他在巡捕左营衙门等,同时命程勖返回姜家等。
……
……
时已薄暮。
忠怡王府的朱漆大门在夕阳的照耀下泛着暗红的光泽,显得庄严。屋檐角的铜铃在晚风的轻拂下微微摇曳,发出的叮当声宛如在低语诉说着这座王府的威严。
为了不冒犯王府,临近王府大门时,贺赟特意勒缰下马,牵马步行,伴随着马蹄声在青石板路上踏出的哒哒声,他来到了王府大门外,额角的汗水已被风吹凉。
这是他今日第二次来到忠怡王府了。
“王爷尚未回府。”
负责守卫大门的一名王府护卫,给出了令贺赟有些心凉的回答。
“王爷既不在,我便求见长史大人,实有紧要之事。”
贺赟拱手,语气恭敬而急切,寄希望于长史高撰。
一名亲兵进去禀报,片刻后走了出来,对贺赟道:“长史大人正忙着,不得闲儿的。”
呵,长史高撰本就鄙夷姜念与贺赟,贺赟又没贿赂他。此前他只是遣了六品典仪柯世节将贺赟领去东郊房舍,今日不愿再次接见贺赟。哪怕贺赟说有紧要之事,在他看来,无论贺赟有何事都无关紧要。
贺赟知道,若他贿赂了高撰,情况或许会好些。但他可是代表姜念而来,泰顺帝的儿子岂能轻易贿赂高撰这么个王府长史?而且,若想让高撰动心,贿赂的数目必定不会少了。
贺赟攥紧拳头,暗叹一声,正欲赶往畅春园,去寻找忠怡亲王,或直接求见泰顺帝,如此会很费时间。
忽然,一阵马蹄声与车轮碾过石板的声响传来。
贺赟转身望去,只见一辆马车在一众侍从的保卫下缓缓驶来。这是一辆外观庄重华丽的马车,在夕阳的照耀下熠熠生辉。
贺赟一眼望去便知,车厢里乘坐的多半是忠怡亲王,登时一喜。
看守王府大门的护卫亲兵们,纷纷恭敬地上前迎接。
贺赟眼看着马车要进入王府,车内之人并不在大门外下车,他忙上前,立刻引来护卫的防范呵斥:“何人擅自近前冒犯王爷?退下!”
贺赟对着车厢,跪地大声喊道:“王爷,卑职贺赟有紧要之事求见!”
马车的帘幕被轻轻掀开,露出一张眉目疏朗、清瘦且略显疲惫的面容,正是忠怡亲王。他透过车窗看向贺赟,眼神中带着审视,很快恢复了平静。
贺赟再次喊道:“王爷,卑职贺赟有紧要之事启禀!”
忠怡亲王认识贺赟,也知道这紧要之事必与他四哥的那位私生子有关。
他微微抬手,一个从三品的王府一等护卫忙走到车窗边,听他低声吩咐了两句,这位一等护卫便领着众侍从退开。
忠怡亲王又对贺赟招了招手,贺赟会意,恭敬地走到车窗边,微微低头。
忠怡亲王淡淡一笑,语气平和:“何事禀来?”
贺赟照着姜念的吩咐,压低声音,将姜念与薛家、王子腾的事情如实详细地说了出来。
说到了姜念与薛家在秦淮河上遇见的情况,说到了薛蟠聚众到姜家闹事的情况,说到了姜念在大运河上从水匪手中救下薛家的情况,说到了薛宝钗许为妾室的情况,然后说到了王子腾对此不满,上门威胁未果,竟调集官兵包围东郊小宅院捉拿姜家上下所有人,说到了秦业被害死……
说得有条不紊。
贺赟最后语气沉重地道:“念大爷令我来向王爷求援,若王爷不援助,家中所有人都会被抓走,王子腾或许会谋害念大爷!”
“这个姜念,竟是要薛家将姑娘许为妾室作为回报,有趣!”忠怡亲王微微挑眉,嘴角勾起一抹弧度,又冷冷一笑,“我随你去一趟,见一见姜念!”
他愿意这么做,可不仅只是要保护姜念这个泰顺帝的私生子,还另有深意……
贺赟大喜,此次不仅侥幸见到了刚回王府的忠怡亲王,且忠怡亲王竟愿意亲临东郊。
若姜念眼下在此,会认为是气运在发挥作用了。
此时,长史高撰急匆匆赶到了大门外,准备恭迎王爷回府,却错愕地发现,他鄙夷的贺赟正隔着车窗与王爷说话,而侍卫亲兵等一众侍从都被屏退。
让高撰更错愕的是,王爷随即下令调转马车,带着一众侍从,随着骑马的贺赟,于夕阳之下匆匆离去。
高撰愣在原地,惊愕不已,也后悔了起来:“这个五品龙禁尉与他的姜大爷,竟与王爷这般亲厚的?”
第40章 秦可卿,吾养之
暮色渐深,姜家的陈旧小宅院笼罩在昏黄的光晕中。
院中一株半枯的梨树被晚风拂动,在青砖地面投下斑驳的光影。
院中堆放的床、榻、桌、椅、凳、食盒等物品,在暮色中显得格外凌乱突兀。
程勖已在见过王子腾后返回,正与姜念、马培澄一同坐在院中等待。三人各怀心思,沉默不语。
采买物品的孟氏、贺忠都已回来,只是去请十三王爷的贺赟还没返回。
就在这时,一声高亢的“忠怡王爷到”从宅门处传来,如一道惊雷,震破了院中诡异奇妙的气氛。
马培澄与程勖对视一眼,皆从对方脸上看到了难以掩饰的惊奇之色。
他们原本都对于姜念与十三王爷亲厚这事儿有些质疑,何况,即便姜念真与十三王爷亲厚,也很难将位高权重、事务繁冗的十三王爷请来,估计十三王爷会派人来。
十三王爷现在竟亲临了!
连姜念都有些惊奇,但他立即反应过来,眼中闪过亮光,起身快步走向宅门迎接。马培澄与程勖岂敢怠慢?忙紧随其后,心中如擂鼓一般。
忠怡亲王身着亲王服饰,头戴王帽,身披蟒袍,显得威严。他迈步走进宅门,身后跟着贺赟,以及一群刀甲鲜明、气势逼人的护卫亲兵。
“卑职马培澄,给王爷请安。”
马培澄慌忙上前行礼,因是非正式场合,他行的并非跪安礼,而是较简单的请安礼。
请安礼即:端正姿势,向前迈出左腿,左手扶膝,右手下垂,右腿半跪,目光平视。
“卑职程勖,给王爷请安。”
程勖紧随其后,也行起了请安礼。
忠怡亲王却并未立刻理会他们,而是将目光落在了姜念身上。
姜念上前行礼:“草民姜念,给王爷请安。”
“草民?”忠怡亲王心中玩味,嘴上道,“你且起来吧。”
忠怡亲王让姜念先起身,随即俯视着依然半跪在跟前的马培澄,冷笑道:“呵,马培澄,你这是做什么?领着这么多兵,将这么个小辈的家围得水泄不通。不知这小辈究竟犯了什么大罪啊?是杀人放火了?还是造逆了啊?”
马培澄声音有些发颤:“卑职……卑职只是奉命行事。”
忠怡亲王冷哼一声,语气讥讽:“也是,如今你不是我门下的了,是王子腾门下的了。”
马培澄吓得一激灵,忙叩头道:“卑职不敢!卑职一直都视自己为王爷门下的!”
忠怡亲王这才微微抬手,语气淡漠地让马培澄、程勖起身。
忠怡亲王步入内院,目光如炬,扫过满院对他行礼的官兵与下人,又瞥了眼堆积在角落里的众多物品,然后落在马培澄身上,沉声问道:“秦业的尸首呢?”
马培澄脸色一僵,尴尬地指了指院中的一个大麻袋,低声道:“回王爷,在……在那里。”
忠怡亲王眉头一皱,示意马培澄将大麻袋打开。
大麻袋打开后,秦业的尸首显露出来,苍白的面容在暮色中显得格外刺目,仿佛在无声地控诉着冤屈。
忠怡亲王对马培澄问道:“秦业如何死的?”
这个问题,贺赟此前已告知了忠怡亲王,忠怡亲王眼下是想从马培澄口中得到证实,毕竟此事紧要。
马培澄敬畏忠怡亲王,又有众多见证人在场,他自然不敢说谎话,于是将秦业在反抗时被官兵推倒摔死之事如实说出。
忠怡亲王看向姜念:“秦业今日为何会在你这里?”
姜念上前一步,恭声道:“回王爷,秦老爷家住隔壁。因我今日搬入这所房舍,给秦家送了礼物,秦老爷是来回礼的。回礼之际,官兵突然闯入,非但要将我拿下,竟也要将秦老爷拿下。秦老爷觉得冤枉,才反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