盖因他已乘坐了十几天的船,初时的新鲜感已被漫长枯燥的航程消磨殆尽,取而代之的是憋闷与无聊,此刻突然听说有水匪出现,他便下意识觉得此事刺激有趣儿。
然而,当薛蟠意气风发地跑到甲板上,亲眼目睹两艘贼船正气势汹汹地快速驶来,且看到有十多个水匪纷纷手执兵器,面目狰狞,杀气腾腾,薛蟠登时就不觉得此事新奇有趣了,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恐惧,吓得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巴,整个人仿佛被钉在了原地,呼吸变得急促。
“这……这可如何是好?”
薛蟠喃喃自语,声音颤抖,知道眼前的危机并非一场冒险的游戏,而是生死攸关的险境,他仿佛一只受惊的鸟,不知所措。
此时,两艘贼船已接近薛家大船,加上此段河道狭窄,薛家大船已是无路可逃,原本藏匿在两艘贼船船舱内的十几个水匪,已纷纷现身钻出了船舱。
只见这十几个水匪,纷纷执着兵器,有的执刀,寒光闪烁;有的执剑,锋芒逼人;有的执斧,沉重有力;也有执飞钩的……
飞钩形似船锚,带有四个尖锐的曲勾,后端附有铁链,铁链后系有麻绳。
飞钩是水匪的利器,水匪劫掠时常用飞钩,飞钩可钩住船只。
作为匪首的李六,此刻则执着弓箭,他的箭术不俗。
李六目光如炬,望见薛蟠出现在甲板上,凭借劫掠的经验与敏锐的头脑,立刻推测此人身份非同寻常,于是举弓拉开弓弦,瞄准薛蟠,嗖的一声,一支箭矢破空而出,直逼薛蟠而去。
箭来!
薛蟠正吓得魂不附体,呆立原地,对李六的举动毫无察觉。
“大爷小心!”
眼看着箭矢即将射中薛蟠,千钧一发之际,站在薛蟠身旁的谢季兴眼疾手快,猛地一把将薛蟠拉开。薛蟠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却也因此侥幸避开了这致命的一箭。
然而,薛蟠虽逃过一劫,站在他背后的小厮吉儿却倒了霉遭了殃。
这一箭猛地射入了吉儿的胸口。
吉儿连一声惨叫都未来得及发出,便白眼一翻,砰的一声重重摔倒在甲板上,胸口赫然插着一支刺目的箭矢,鲜血迅速染红了衣衫,触目惊心。
吉儿是跟着薛蟠一起出舱的,出舱后他见到气势汹汹的贼船和杀气腾腾的水匪,吓得忙躲到了薛蟠背后,却不承望这一躲竟成了命运的捉弄。
他这一躲,分明是为了保护自己的,竟是导致自己成了薛蟠的替死鬼,成了今日薛家第一个惨死之人。
薛蟠眼睁睁看着吉儿惨死倒地的身影,吓得脸色煞白,身体止不住地哆嗦,也顾不得感激谢季兴的救命之恩,只顾扯着嗓子恐惧地大喊:“水匪凶残!快,大家抵抗水匪啊……”
嫉妒厌恶吉儿的利儿,眼下看着吉儿惨死的尸首,涌上心头的却不是快意,而是深深的惊恐,觉得自己马上也要像吉儿一般惨死在水匪手里了。
“别发愣了!拿着这个,随我杀水匪!”
谢季兴猛地将一杆红缨枪塞到利儿手中,眼神如刀般凌厉,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利儿的双腿颤抖,平日胆子不大的他,此刻面对死亡的阴影,却仿佛被逼出了勇气,他握住了那杆冰冷的红缨枪,枪尖在空气中微微颤动,仿佛也在为即将到来的战斗而紧张。
还有一更。
第20章 箭来(下)
“对面船上的人听着,咱们是为生计所迫铤而走险的渔民!你们放弃抵抗,咱们只取少量财物过活,谁敢抵抗就杀谁……”
一个大嗓门的水匪,双手围成喇叭状,扯着嗓子大喊了起来,声若洪钟。
此时薛家大船剩下的男人,都聚集在了甲板上,分别是薛蟠、谢季兴、四个身强力壮的男仆、利儿。
原本,见水匪们来势汹汹,杀气腾腾,且吉儿被一箭射死,这些薛家的男人们都纷纷手执兵器准备拼命抵抗了,就连薛蟠都握着一把剑,为了自己的性命,也为了保护母亲和妹妹,准备奋力一搏了。
然而眼下,水匪的这番喊话,登时让薛蟠紧绷的神色松动,眼中浮现犹豫之色,觉得己方抵抗不了眼前的水匪,听从水匪的话,或许水匪真的只取少量财物就走。
谢季兴见薛蟠神色松动眼现犹豫,另有两个男仆和利儿都神色松动起来,谢季兴心中一紧,急忙厉声喝道:“大家切莫听信水匪的鬼话!这群水匪皆是穷凶极恶之徒,既然盯上了咱们,必是要将财物劫掠一空,男人杀光,女人受辱!大家必须拼命抵抗,才可能活下去啊!”
谢季兴又特意盯着薛蟠,语气沉重而急切:“大爷若不拼命抵抗,奶奶和姑娘可都要遭祸了,姑娘多半要被水匪糟蹋的。”
他心中还有一句话不便说的,那就是,薛姨妈也多半要受辱。
薛姨妈今年不到四十岁,加上年轻时姿容出众,作为贵妇又保养得宜,犹存风韵。
薛蟠听到谢季兴这番话,心中有了决断,犹豫消散,忙附和着对男仆小厮们喝道:“对,对,咱们必须拼命抵抗水匪,否则都要死的,今日若能击退水匪,我重重有赏,每人赏银一百……五百,每人赏银五百两!”
四个男仆和小厮利儿,都认为谢季兴说得在理,对他们而言,五百两银子也是一笔巨款,当即也都不犹豫了,纷纷点头,眼中纷纷闪过决绝。
这时,两艘贼船都已逼近了薛家大船,有水匪朝着薛家大船扔出飞钩,飞钩如毒蛇般扑向薛家大船的甲板,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与此同时,大嗓门的水匪依然在喊话:“都不许抵抗!咱们只取少量财物过活,谁敢抵抗就杀谁……”
谢季兴猛地大喊一声:“杀啊!”
声音如炸雷一般。
当即,谢季兴领着一个男仆和小厮利儿,纷纷手握长二米的红缨枪,朝着西侧的贼船猛刺。
西侧的贼船上水匪较多,且有飞钩。
另三个身强力壮的薛家男仆,也迅速行动,都手握长二米的红缨枪,朝着东侧的贼船猛刺。
东侧的贼船上水匪较少,不过其中有匪首李六。
此次薛家进京,谢季兴为了防备水匪,特意准备了六杆二米长的红缨枪,虽说在这个时代,二米长的枪属于短枪,长枪长达三米到五米,但眼下这六杆红缨枪却是派上了大用场。
此刻,六杆红缨枪在薛家男人们的手中,成了他们抵抗水匪的利器,每一枪都带着决绝和勇气,朝着水匪刺去。
乱枪之中,西侧贼船上的一个水匪被谢季兴一枪刺中了胸口,这水匪忙用双手捂住胸口,鲜血瞬间染红了衣衫,他摇晃了几下,最终无力地跌落在河水中,砸出一声闷响,溅起一阵水花。
眼看着西侧贼船上有水匪正用飞钩钩住薛家大船的船舷,绳索绷得笔直,两船的距离正在缩短,谢季兴心急如焚,一边继续用红缨枪猛刺着西侧贼船上的水匪,一边对薛蟠厉声喝道:“大爷,快把飞钩卸下来!”
薛蟠执剑,够不着贼船上的水匪,干着急,紧张得手心冒汗。
眼下他听谢季兴这一喝,如梦初醒,忙去卸水匪的飞钩。飞钩紧紧地咬住了船舷,薛蟠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才卸下来,然而,紧接着又有一个飞钩钩了上来。他只能再次扑上去,拼命去卸。他满头大汗,汗水顺着他的额头流下来,这汗既是累的也是吓的。
就在薛蟠忙着卸飞钩的时候,薛家的一个男仆也用红缨枪刺中了东侧贼船上的一个水匪,不过只是刺中了该水匪的手臂,不致命的,而这男仆紧接着被李六近距离一箭命中胸口,这男仆身体一晃,鲜血喷涌而出,随即重重地倒在了甲板上,再无声息。
场面陷入了激烈的混战之中。
水匪们凭借着人数占优和凶悍之势,不断发起猛烈的攻击,而薛家这边,防守力量薄弱,实在难以匹敌。
很快,又有两个薛家男仆惨死在水匪手里。一个男仆在用红缨枪刺西侧贼船上的水匪时,被水匪猛地一拉红缨枪,不慎跌落水中,随即被水匪砍死;另一个又是被李六近距离一箭射死的。
薛家这边的男人仅剩下薛蟠、谢季兴、一个男仆、利儿四人了,四人都知道已是抵抗不住水匪,脸上都写满了紧张与恐惧。
此时,西侧贼船上的水匪已通过飞钩,将西侧贼船拉得距离薛家大船仅有咫尺之遥,船上的水匪们,一面对抗着谢季兴、利儿,一面试图攀爬到薛家大船上,他们的脸上写满了凶狠与贪婪。
东侧贼船上,李六又一次挽弓搭箭,准备将防守东侧的最后一个薛家男仆射死。
就在这薛家极其危急的关头,奇迹突然发生了!
一支箭矢,如同流星,风驰电掣地从薛家大船的后方飞射而来,射中了李六身边的一个水匪,这水匪身体猛地一晃,随即跌倒。
又是箭来!
只是这一箭并非李六所射,来得既神秘又迅猛,冲着水匪而来!
李六看着身边的水匪突然中箭倒下,惊得不轻,忙将另一个水匪拉到自己身前当作肉身盾牌,随即目光锐利地朝着薛家大船后方望去,望见那里正有另一艘大船朝这边快速驶来……
李六的目光紧紧盯着那艘大船,虽说距离比较远,但他视力甚好,能隐约望见那艘大船的甲板上站着几个人影。
那艘大船的甲板上,正站着姜念、贺赟、蒙雄……
是的,那是姜念乘坐的大船!
有书友指出,薛家下人对薛姨妈的称呼是“太太”,事实上,称呼应该是“奶奶”,作者这点没错,原著就是这般,贾府人倒是称呼薛姨妈为“太太”,这是敬称,薛姨妈的身份与邢夫人、王夫人比不了。
据作者以往的经验,红楼文难免会有不少书友根据自己的认知来指点作者,若指点得对,作者会更正,若指点得不对,为不致其他书友误解,作者会选择性回复,望大家莫以此为烦。
第21章 了不起的弓箭手
姜念乘坐的大船,驶入了枣庄境内大运河的一段狭窄河道。
蒙雄站在甲板上放哨,手中拿着一个千里镜。
这千里镜本是姜念为探究这个时代的科技水平而购置的,此番进京正好可用于航行侦察。倒不算贵,花了十两银子,这还是因为姜念买的是较好的,廉价的千里镜只卖一两到几两银子。
千里镜在明朝末年刚传入华夏时,价格昂贵,当时华夏尚未掌握光学玻璃的制造技术。大庆景宁年间,华夏开始制造玻璃镜片,千里镜的价格便大幅下降。如今华夏的千里镜制造技术已相对成熟,千里镜不算稀罕物儿了。
突然,蒙雄发现前方的河面上出现了异常情况,两艘小船一西一东困住了一艘大船。
蒙雄忙用千里镜仔细侦察了一下,不禁眉头皱起,千里镜中的景象令他心头一紧,发现是一群水匪在劫掠。
蒙雄迅速将这一情况禀报给了姜念和贺赟。
于是,姜念、贺赟、蒙雄、贺忠、董良、董丰这六个船上的男人,都聚集到了甲板上。
贺赟身上穿的是五品龙禁尉的官服,威风凛凛。
这是为了方便起见,亮出五品龙禁尉的身份,一路上可减少一些不必要的麻烦,若是遭遇了水匪,也能起到一定的威慑。
姜念、贺赟相继用千里镜侦察了一下后,姜念便对贺赟道:“水匪可恶,你开硬弓吧,先射杀东侧贼船上的弓箭手,再射杀西侧贼船上的水匪。”
姜念已通过千里镜发现,前方遭劫的大船已极其危急,西侧贼船上的水匪正试图攀爬大船。
不过,东侧贼船上有一名匪方的弓箭手。
为了自身及姜家下人的安全考虑,姜念果断决定,先射杀那名匪方弓箭手,再射杀西侧贼船上的水匪。
此时姜家大船与薛家大船隔着上百米的距离,若是姜念射箭,他难以在这种射程下开硬弓射中目标。
姜念虽体格健壮,毕竟才十五岁,膂力有限,箭术也有限,又缺乏实战经验。
大庆武举考试中的步射射程和骑射射程都只有几十米。
不过,大庆硬弓的有效射程能达到一百多米。
贺赟的膂力比姜念大不少,箭术也比姜念要好,经验又丰富,纵然射程上百米,他也能有不小的几率射中目标。
眼下又有千里镜的辅助,且没起多大的风,空气流动较为平静,这能增加贺赟的射中几率。
当即,贺赟动用一张拉力大的硬功,弓弦紧绷如满月,箭矢搭上,目光如电,锁定前方东侧贼船上的弓箭手——正是匪首李六。
贺赟深呼一口气,手指一松,在阴天的天空下,箭矢如流星般破空而出,带着凌厉的呼啸声。
这一箭来得实在迅猛,速度极快,势如风雷,仿佛连空气都被撕裂。
然而,上百米的距离实在有些远,这一箭还是射偏了一点点。
巧的是,这一箭虽未能射中李六,却是恰好射中了李六身边的一个水匪,这水匪还未来得及反应,便被箭矢穿入胸膛,身体猛地一晃后跌倒毙命。
李六这个穷凶极恶的匪首,被这突如其来的一箭惊得不轻,瞳孔骤然收缩,感到一阵寒意从脊背直窜而上。
既因他亲眼目睹了身边的水匪被射死,也因他下意识以为,对方弓箭手这一箭就是冲着被射死的水匪来的,上百米的射程,一箭命中,对方弓箭手的膂力和箭术都实在可怕。
李六的膂力不小,箭术不差,可若让他相距百米射箭,射中目标的几率就很低了。
惊慌之下,李六迅速拉另一个水匪挡在身前,当作肉盾,同时观察后方大船上的情况。
这时,姜家大船上的姜念,通过千里镜发现贺赟的一箭射偏了一点点,未能射杀匪方弓箭手,也发现匪方弓箭手拉了个水匪当作肉盾,姜念意识到这名匪方弓箭手多半在匪方地位高,且可能是匪首。
姜念果断对贺赟道:“朝那名弓箭手的位置再射一箭!”
贺赟会意,毫不迟疑,再次拉开硬弓,弓弦紧绷,箭矢泛着冷光。
贺赟屏息凝神,目光如炬,手指一松,箭矢“嗖”的一声,破空而去。
或许是贺赟从第一箭的偏差中汲取了经验,又或许是眼下姜家大船与贼船的距离近了一些,贺赟的第二箭精准无比,直指李六所在的位置。
“噗——”
伴随着一声箭入肉体的闷响,李六拉在身前当作肉盾的水匪,被这一箭射中,一命呜呼。
李六心中暗呼“好险”,额头已渗出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