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花蕊夫人弄好一盘“酒骨糟”,端起来刚转过身,就见到皇帝在后面站着,她惊呼一声,娇嗔道:“陛下来了怎么不出声,吓了妾身一跳。”
说着花蕊夫人回身将盘子放到桌上,这时孟昶快步向前,从背后环住她的腰肢,胖脸上涌现几分沉迷。
“还是爱妃最懂朕,知道朕这几天胃口不佳,提前做了这酒骨糟来。”
花蕊夫人娇笑一声,捏起一片肉,轻轻送入孟昶口中,柔声道:“陛下是大蜀臣民们的君父,日夜操劳国事,妾身不能为陛下分忧,只能在这吃食上尽一分心意。”
孟昶嘴中咀嚼着肉片,一脸享受道:“朕当初日日饮宴,觉得那肴馔都是陈旧之物,端上来让朕看到就心生厌恶,根本不能下箸。多亏有爱妃心灵手巧,竟能想出制作这酒骨糟的法子,朕是怎么都吃不厌。”
说话间,二人携手走到位置上坐下,有宫人识趣的把酒骨糟端到桌上,又有人送来酒食干果。
花蕊夫人见皇帝心情不错,好言劝慰道:“国政朝事自有大臣们替陛下分忧,陛下该要注意身体不能过分操劳。”
孟昶冷哼道:“朕如何能放心的下?一个多月就把整个秦、凤四州丢完了,特别是那王昭远,天天自称诸葛卧龙在世,到头来一点都不顶用!”
花蕊夫人柔声道:“妾身听闻中原都是一些乱兵贼子,每几年就要换个皇帝,或许很快那周国也会生乱,到时陛下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孟昶听了这话,心情愉悦不少,笑着点头道:“爱妃说的有道理,等待中原生乱之时,朕便亲自领兵东出,一统天下!”
作为男人自然都想在自己的女人面前展现雄风,此时孟昶一脸的豪情壮志,似乎已经预见自己入主中原的那一天。
花蕊夫人笑意盈盈的看着皇帝,目光中满带着崇敬之情,但她在心底却轻叹了一声……跟在孟昶身边也有好些年,别人或许不怎么了解皇帝,可花蕊夫人又如何不知?
孟昶的确不是昏庸的皇帝,年仅十几岁就继承皇位,当初身边一群跋扈的先帝旧部大将,都不太把他这个皇帝放在眼里,一个个贪赃枉法肆意妄为。
但孟昶即位才数年,便以雷霆手段逮捕处置了一批骄横的武将,并且通通夷灭其族。
后来十余年间又大刀阔斧的改革,逐步将跟着蜀国先主一起入蜀的旧将,或处死、或降职、或罢免,全都一一剪除,终于是彻底牢牢掌握住了国家。
然而时间久了人总会生出懈怠之心,随着蜀地承平日久、政权稳定,从上到下开始生起奢靡之风,作为皇帝的孟昶更是带头享受。
花蕊夫人入宫已有十多年,这些情况她都看在眼里,皇帝不是一个能吃苦的人,享受惯了纸醉金迷的日子,身子骨也被酒色掏空了大半。
多走几步路便会气喘吁吁,在这皇宫内苑溜达转转还行。
至于亲自领兵打仗……确实有些为难皇帝了。
不过这些话花蕊夫人也只在心里想想,她深知自己作为一介妇人,军国大事不该自己多嘴。
而且这段时间她从李二娘嘴里听说了许多关于周国的见闻,这才了解到周国的人和事竟然与蜀国有那么大的不同。
在她看来中原实在太乱了,今天你杀我,明天我杀你,一群野心勃勃的武夫自相残杀,想想都吓人的很。
“爱妃,怎么了?”孟昶见花蕊夫人有些失神,疑惑道。
“没什么。”
花蕊夫人摇了摇头,继而轻笑道:“妾身没有多少见识,也不懂国家政事。但陛下这些年选贤任能、励精图治,蜀国上下才得以安居乐业。以陛下的功绩和德行,定会有入主中原的一天。
“这一时的挫折算不上什么,中原再强大又能如何?”
孟昶听了略有得意道:“朕即位二十年来,中原已经换了几朝几代,唯有我大蜀国祚绵长。哼,周国不过土鸡瓦狗尔,看那郭荣能嚣张到几时!”
……
远在千里之外的东京,后周朝廷也得知了青泥岭大捷的消息。
随着捷报送来的还有王景和李奕的请罪书。
虽说前线主将有临机决断的权力,但秦、凤四州的战事已经告一段落,朝廷并没有下令主动招惹青泥岭的蜀军。
所以李奕没有因为立下大功而沾沾自喜,而是言辞恳切的亲自上书请罪,同时王景也跟着一起署名,毕竟这事是经过他同意的。
当然朝廷根本没有想着去追究这事,只要能打赢蜀军,别的事情都可以避重就轻。
皇帝柴荣甚至还夸赞了一番前线主将处事果决,很好的抓住时机,彻底解决了蜀国对秦、凤四州的威胁。
不仅不算过,还应该要加赏。
后周朝廷经过一番商议,决定派使者携带诏令前往秦、凤,使者的人选依旧还是曹彬。反正他上次已经去过前线,这次索性就不用再另择人选了。
时隔半月,曹彬再次奉命前往嘉奖西征将士。上次他来的时候朝廷只知道李奕拿下了威武城,正领兵直逼固镇。
但这次却不一样了,不仅秦、凤四州全部收入囊中,就连固守青泥岭的蜀军也被击溃,西征战事算是真正的落下帷幕。
七月下旬。
曹彬带领一帮官吏随从,浩浩荡荡的抵达了秦、凤。除了带来嘉奖将士的诏令,同时也带来朝廷对秦、凤四州的具体安排。
那些跟着一起来的官吏就是后周朝廷任命接管秦、凤的。
当初由后蜀任命的官吏,一小部分留任原职,剩下大半都被调到东京,另行安排。
同时曹彬还带来一封诏书安抚秦、凤地区的军民百姓。
内容无外乎秦、凤已回归中国,大周皇帝体恤百姓不易,特意下旨免除秦、凤地区的一切苛捐杂税等等。
至于那些投降的蜀军,皇帝下令挑选部分精锐,充任秦、凤四州的地方兵马。其余的降兵则发放钱粮,各自遣返回蜀国。
不过这些事情有专人办理,曹彬的主要任务是传达皇帝的封赏。
其中西征主将王景迁任为秦州雄武节度使,兼任西面缘边都部署,加衔太傅,赏锦袍、玉带、银鞍,金银财宝赏赐无算。
当然王景本就是几朝老将,当上节度使已经有些年头,这个封赏算是有提升,但也就那么回事,荣誉胜过实质。
但对于李奕的封赏就不一样了。
固镇外。
李奕如上次一般出外迎接曹彬,然后二人携手进了军寨。
这次两人没有急着叙话,因为曹彬带来了皇帝的封赏,需要先宣读诏书。
“擢升殿前亲军马军都虞候李奕,为殿前亲军马军都指挥使,兼领利州节度使,赏锦袍、玉带、银鞍……”
纵然李奕有了心理准备,可等真正听到节度使三个字,心中依旧难掩激动之情。
满打满算,他今年也才二十一岁,若论周岁其实也就二十,却已经正式跨入节度使的行列!
第142章 成都府来信
“轰隆隆——”
夏季的天气变化莫测,前一刻还艳阳高照,下一秒就乌云密布,太阳也缩入了云层中,从遥远方向传来隐隐的雷声。
固镇周边此时正在大兴土木,后周如今拿下了秦、凤四州,固镇作为防备蜀国的重要据点,后周朝廷下令在这里扩建营寨堡垒。
半空中雷云涌动,天穹间有雷霆霹雳闪耀,地面上也逐渐扬起一阵大风。
没一会儿,黄豆粒大小的雨点“哗啦啦”的落了下来。
远处在干活的民夫役卒们连忙四散躲雨,人们在雨中慌乱的奔走,雨滴落地激起一地尘土,夹杂着尘埃在风中跳动,砸落后又踩踏成湿滑的泥浆。
在天地间的宏盛气势之下,人就像是蝼蚁一般弱小无助,天威不可测。
李奕站在营房的门口,瞧着雨中的情景,沉默不语。
转眼已经到了七月下旬,距离从东京出征过去两个多月,攻蜀的战事总算画下了句号……或许用暂时来描述更准确。
因为孟昶的蜀国还在,迟早有一天还会再来,至于是何年何月,那就不得而知了。
当然那是以后的事,不是眼下李奕该操心的,他现在的目光是盯在了即将开打的攻南唐之战。
“轰!”乍然响起的惊雷,把李奕的思绪拉回到现实。
抬眼望去,瓢泼的大雨急促的倾泻而下,狂风像是老天动怒一般呼啸,吹动着树木枝叶狂舞乱摆,似乎要将手臂粗细的树干拦腰折断。
雨来的急也下的大,顷刻之间地面上的坑洼便积起一滩水汪。
就在这时,潘美举着一杆油布伞,趟着水往这边走来,等到了跟前他收起伞,朝着李奕拱了拱手。
眼见潘美欲言又止的样子,李奕心知对方找自己肯定有事,但他并没有主动开口询问,而是看向雨幕轻笑一声:
“憋了半个月,固镇的这场雨终于是下了,希望下了雨后能凉快些。不然一天到晚闷热的很,光是站着不动就直冒汗,夜里睡都睡不好。”
潘美连忙点头附和称是。
随后他犹豫了一下,冲着李奕恭敬行礼,感激道:“若没有李都使在奏报里替末将极力请功,这次末将也不可能升任客省使。明日末将就要奉命率永兴军的人马返回驻地,再从京兆府东归开封。临走之前末将思来想去,还是想跟李都使当面道谢一声。”
这次西征的封赏,除了王景、李奕和向训三位主要将领,其它将校的封赏也兑现了。就连负责后勤调度的客省使昝居润也得了赏赐并加知青州事。
至于王常功等指挥使则被提拔为军都指挥使一级,等回到东京之后就能获得正式的任命。
剩下的那些都头、十将等小校,以及各级士卒,同样都有赏赐和好处。
作为协助前锋作战的潘美,在李奕的大力请功之下,从西上阁门副使兼任永兴监军,更进一步升为了客省使。
李奕拍了拍潘美的肩膀道:“这是潘将军该得的封赏,我只是把你的功劳如实跟朝廷上报,何来感谢之说?”
潘美谦逊道:“末将有几斤几两,还是有自知之明的。从兵出散关以来,末将没立什么功劳,一路只能追着前锋各部跑。唯有青泥岭一战方才捞了些微功劳,还是沾了李都使和禁军兄弟们的光。李都使却在奏报里把末将和王指挥使等并列为功。末将实在汗颜。”
“潘将军可不要妄自菲薄,这世上有许多人并非没有本事,只不过缺少的是运气罢了。”
李奕正色道,“想当初我还只是禁军中的一员小校,那时怎么也不敢想会有如今这般的地位……节度使啊,做梦都不敢想的事,现在还不是成了真?”
潘美连忙道:“末将哪敢与李都使相比……您的勇武智谋,末将难望项背!”
看着原本在史书上留下浓墨重彩一笔的名将,此时此刻在自己面前恭敬有加,李奕心中却已经生不起太多的波澜。
经历得多了也就习以为常,如今就连未来的宋太祖也要客气的巴结自己,一个潘美其实算不上什么了。
人的心境是随着身份地位的转变而大为不同,每个阶段都会有不同的目标和追求,现今李奕着眼的是更远大的未来。
当然对于潘美,肯定还是能拉拢就拉拢的,多一份助力总比多一个敌人要好。
正所谓无心插柳柳成荫,你永远不知道自己随手的善意,以后会带来多大的好处。况且就算没有好处也不损失什么。
李奕笑着勉励道:“我倒觉得潘将军是个有本事的,只是缺少一些施展的机会……正好朝廷有意要对江南动兵,我看这就是个很好的时机。”
潘美闻言面色颇有意动,他最早是从皇帝的近侍起家,当初柴荣还没继位,担任开封府尹期间,潘美就是柴荣的侍奉官。
等到去年柴荣即位,提拔他当了供奉官,接着在高平之战后,因为立了些功劳,又被授予西上阁门副使,随后派往担任永兴监军。
看似潘美升的不算太慢,但转来转去却没什么实权,诸司使说白了只是用来领俸禄的,皇帝用得着的时候派出去干活,用不着就召回来待着。
而且相比于禁军中的许多年轻将领,已经三十岁的潘美其实地位只能算中等。
有些比他年轻的武将,都加衔了刺史乃至于团练使,他面前的李奕更不用说,比他小了近十岁,如今已是一方节度使。
潘美也有想要建功立业的抱负,奈何一直没什么机会,李奕的这番话确实说到了他的心里。
他犹豫片刻,突然拱手行礼,拜道:“末将也听闻了朝廷欲要对江南动兵的事情。以李都使的本事,若要开战必定少不了您。到时……到时还恳请李都使能让末将继续跟在您身边出些微薄之力。”
李奕闻言心下一笑,这话分明是含蓄的表明想要求自己帮忙,去向皇帝给他在攻南唐之战中讨来一个差事。
当然他的想法没什么问题,以李奕如今的战功和身份地位,确实能在皇帝面前说上话。
但很多事情并不能说死,李奕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他沉吟道:“国家大事由陛下和宰相、枢密们决断,我本插不上什么话。不过潘将军都这么说了,到时我便试试看吧。”
潘美顿时大喜过望,连忙又行礼道谢,似乎有了李奕的保证,事情就已经稳了一般。
目送着潘美撑伞离去,李奕转身准备进入屋内。
“李都使,营门外有个人自称从成都而来,带着他家主人的的信过来找您!”就在这时,一名亲兵冒雨小跑过来,恭敬行礼道。
“成都府?”李奕眉头微皱。他在蜀国都城可没有什么熟人,谁会没事给自己写信?
“去把那人带过来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