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宁有种 第118节

  但大自然鬼斧神工所创造出来的地势,以这个时代的生产力,只能勉强做到让路尽量平坦些,该爬的山该过的沟,一个也少不了。

  行军的队伍赶了半天的路,也才走了十几里而已,主要还是后勤拖累了速度,但蜀军又不可能抛下粮草孤军深入。

  毕竟蜀军没法做到周军那般强悍,一路攻城拔寨靠吃蜀国的屯粮就行。这次翻越青泥岭进攻固镇的行动,李廷珪本来就没多大信心,打定主意要稳扎稳打,后勤保障自然是重中之重。

  临近中午。

  李廷珪下令军队停下,就地生火做饭。按照古人们的生活经验,喝太多生水容易坏肚子,能烧开了喝一般都愿意生火烧水。

  数千人的队伍拉开的很远,从头到尾传达一遍军令,少说也要半个时辰。等接到命令陆陆续续停下,又要花大半个时辰。

  离主将最近的中军士卒已经开始吃饭,最前面的部队却还在忙活着生火。

  李廷珪随便找了处干净些的草坡,也不在乎什么大将的风度,端着铁盅就一屁股坐了下去。

  亲兵递给他一块烤过的麦饼,李廷珪跟普通士卒一样,把麦饼掰开丢进咸肉汤里,唏哩呼噜的往下咽。

  吃完了一整块麦饼,李廷珪还有些意犹未尽,隐隐觉得这麦饼比在成都吃的那些珍馐佳肴还要美味几分。

  或许是在成都享受了太久的安乐生活,这次出征让他又怀念起曾经的那段热血时光。

  只可惜物是人非,当年一起入蜀的同袍,大多已经不在,剩下的那些人也不再有锐气,过惯歌舞升平的富贵日子,谁还想去战场上玩命?

  李廷珪又不免想起了那位周军的前锋主将李奕……一个刚过加冠之龄的年轻大将,正是为了建功立业敢打敢拼的岁数。

  对方仅仅花了一个月就把秦、凤的蜀军打得抱头鼠窜、闻风丧胆。

  不愧是能在忻口力退辽国军队的猛将。

  想到这里,李廷珪心中升起一股“英雄迟暮”的感慨。

  这天下终究是属于年轻人的,像自己这种半截身子入土的老家伙,何苦赌上后半辈子的名声来拼一把?

  只可惜世上的许多事都是身不由己的。

  就在李廷珪思绪飘荡间,突然有一名小校连滚带爬的奔来,一边跑一边疾呼道:“不好了,前面冒出来好多周军的人马,漫山遍野的都是人,前军已经被击溃了!”

第138章 神鬼莫测的周军

  天空中阴云密布,灰蒙蒙一片,太阳从浓厚的云层中,洒下稀薄惨白的光芒。

  李奕骑马冲上一处高坡,眼前出现一道蜿蜒的蜀军队列,旌旗牌盾散落在山路之间,大量的蜀军士卒仓惶后逃。

  然而狭窄的山路两边都是悬崖峭壁,后面的士卒不知前方发生了什么事,被溃逃的人马冲击之下,也跟着立马崩溃,哗啦啦带起成片的骚乱。

  这些蜀军都是从腹地来的禁军部队,盔甲服饰和中原地区颇有不同。

  特别是头上戴着的头盔,大概是蜀地经常下雨的缘故,为了避免雨水流到脸上遮蔽视线,头盔前面有延伸出来帽檐。

  王常功领着前锋数百人,手提一柄长杆大刀,背上和腰间都挂满备用的武器,魁梧的身躯几乎武装到了牙齿。

  而他身后跟着的士卒也不逞多让,这些个从中原混战杀出来的武夫们,悍不畏死的像洪水一般涌上去,转瞬间便蔓延进蜀军阵列里。

  蜀军前锋原本都在生火做饭,被突然冒出来的周军吓得魂飞魄散,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周军士卒们就凶狠的直扑过来。

  有部分蜀兵下意识想要拿起武器反抗,但迎接他们的是冷冰冰的长枪、大刀,伴随着戛然而止的惨叫声,一连串的蜀军士卒纷纷倒下。

  青泥岭的中间地段十分险峻,一边是高耸的山壁,另一边则是湍急的嘉陵江水,地形的限制没什么兵法计策可言,拼的就是狭路相逢勇者胜。

  由于后退的路被堵住了,在求生欲望的驱使下,蜀军士卒有人丢盔弃甲,手脚并用的向平缓些的山坡上爬去。

  但他们明显忘记了,长枪短刀够不到他们,但弓箭可以!

  一瞬间这些人都变成了活靶子,周军的弓箭手跟着敢死队往前推进,拿起弓箭向山坡上的蜀兵乱射,不断有人从上面滚落下来,哀嚎着被乱刀砍死。

  遭遇战才刚刚开始,大伙儿只顾着玩命往前冲锋,也没功夫在意什么投降不杀,见到活着的蜀军士卒,举起武器便是一顿招呼。

  在冷兵器战争中的近距离血腥屠杀,带给人的视觉冲击不输于后世的热武器,甚至某种程度上还要更加震撼。

  敌人就站在触手可及的眼前,一刀砍过去飙起殷红的血柱,血液溅射到脸上,血腥味弥漫在鼻尖。

  最纯粹的杀戮激发着人们内心潜藏的暴虐,战争在这时已经没有了任何粉饰,回归到最野蛮原始的互相残杀。

  道路上目光所及全都是人,根本不需要考虑什么战术,前面的倒下后面的不停顶上。

  李奕见到蜀军前列竟还有一队近百人的士卒能组织起反抗。

  领头是一名骑在马上的武将,叫嚷着不让士卒们后退,时不时用马鞭抽打驱使,硬生生的维持住了阵型。

  李奕当即大喝道:“拿我的弓箭来!”亲兵立马将他的那把两石强弓双手递上。

  手握着弓柄,李奕抽出一支箭矢,随即张弓搭箭,却并没有急着射。

  他用眼睛估算了一下距离,差不多一百余步……这个距离正常来说,周军使用的常规一石弓,抛射或许射这么远,但平射就很悬了,基本很难有杀伤力。

  因为箭矢飞出后能量逸散很快,就算射到甲胄上也顶多听个响,甚至连射都未必能射到。

  不过李奕手中的这把两石强弓就不一样了,唯一要担心的就是准头问题。

  “咻——”

  猛然间一声弦响,那骑马的蜀军武将面色一滞,紧接着便从马上摔落下去,眉心插着的箭杆还在微微颤动。

  一箭穿透了头骨,显然死的已经不能再死了。

  那武将的坐骑顿时受惊掉头就跑。原本周围还在硬撑着抵抗的蜀军士卒,顷刻间便一哄而散。

  “好!”“李都虞候神射!”众亲兵全都大声喝彩。

  李奕哈哈一笑,心情大好,他最自傲的就是自己的箭术,只不过去年在高平和忻口两场大战,却没有什么施展的机会,全靠一股狠劲带人卖命猛冲。

  不过这次攻蜀,他的箭术倒是发挥了用武之地,唐仓镇蜀军主将王峦就是被他给一箭射死的。

  李奕把弓箭丢给亲兵,抬眼望着远处的战场,在周军的冲锋势头下,蜀军几乎毫无抵抗之力,周军一路杀穿了蜀军的前锋各部。

  无数的蜀军士卒被挤下山路,掉进了水流湍急的嘉陵江里,在滔滔江水中扑腾了几下,很快就被淹没。

  就算是赤膊在急流的江水里游泳,都不是寻常人能做到的,何况这些士卒们还来不及脱下沉重的盔甲,简直就像是绑着一块大石头,沉底自然很快。

  李奕策马下了高坡,领着亲兵跟随往前冲的军队。如今以他的身份地位,在没有必要的情况下,肯定不能再亲自带人冲锋在前搏杀。

  作为军队主将他只需要考虑总体上的战事安排,带队冲锋的事交给手下的将校们就足够了。

  周军前锋杀的鲜血横流,后面则不断放箭抛射,半空中箭矢遮天蔽日,青泥岭的山路上就如同修罗场一般,双方的无数人马混在一起厮杀。

  此时此刻,所有的言辞都变得苍白无力,只能用一句话来形容:战争就是杀人,杀人就是战争!

  周军轻装简从奔袭,只带了必要的武器和干粮,以及少量用来做饭的炊具,没有鼓声号声,作战全靠将领们扯着嗓门吼,大伙儿闷头一个劲猛冲。

  蜀军长长的队伍已经动摇,溃兵拼命的往后挤,本来各部行军留了一定空隙,但现在根本不存在了。

  就像是在挤爆了的公交车上,连转身的余地都没有,很多人被挤下了嘉陵江。

  “别挡路,让俺过去!”“求求你了,快向后面跑吧!”

  周军的震天呐喊声中,夹杂着蜀军逃兵的求饶叫喊,回荡在河谷山壁间。

  蜀军前锋的溃败很快传递到后面,李廷珪愣愣望向队伍的前方,已经不用人告诉他前面发生了什么事,因为用眼睛就能看到汹涌后撤的蜀军士卒。

  “败了,败了……”李廷珪喃喃自语。

  他做梦也没想到,这次兵出青泥岭的行动,竟会以这般戏剧性的方式展开。

  这些周军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李廷珪觉得周军肯定不是人,而是来自地府的恶鬼……不然如何解释如此神鬼莫测的行踪?

  “节帅,咱们快点后撤吧,这里地形逼仄,根本没有任何腾挪的空间。咱们堵在这里只会全军覆灭!”

  在副将的急促提醒下,李廷珪这才回过神来,他也顾不得去想周军从哪来的了,当即下令后军赶快调转反向后撤。

  此时李廷珪觉得事情未必不可挽回,青泥岭的山路对于己方来说是阻碍,而对周军来说同样如此。

  哪怕周军的战力再强,但道路的宽度就这么大,周军也只能一步步的推过来。

  只要自己手下的人马赶快退回去,等到了开阔的地带摆开阵势,起码还能有自保的能力。

  可惜这世上的事大多不能心想事成。

  当蜀军全面后退到青泥岭以南的道路入口时,却见到这里已经被不知从哪绕道过来的周军给堵死。

  前有围堵,后有追兵。蜀军已经注定回天乏术。

  不知过了多久,战事逐渐平息下来,蜀军成队的跪地投降,顿时满目的铁甲汪洋。

  李廷珪仰天长叹一声,抬起长剑便准备自刎。身边的亲兵们慌忙阻拦,一把拽掉他手中的武器,紧紧拉住他的胳膊。

  “你们为何不让我去死?我有负陛下的重托,如何还有脸面活在世上?”

  就在这时,一道雄浑的男声响起:“李公活着无颜见蜀主,可若要是死了,蜀国的先主你又如何面对?”

  李廷珪循声望去,只见一道伟岸的身影踏马而来,手中拎着一杆粗重的银枪,在夕阳余晖的照耀下,那员年轻将领的周身散发出淡淡的辉光。

第139章 生擒李廷珪

  夕阳余晖的映衬下,周军和蜀军的两名主将四目相对,一个意气风发的骑在马上,另一个垂头丧气的站在地上。

  李奕扬声道:“我与李公各为其主,在战场上兵戎相见没什么好说的。但不管如何,周人与蜀人终究是同出一脉,并没有什么血海深仇。”

  “自古胜败乃兵家常事,李公想要以死明志,保全气节,在下佩服。不过李公就这般死了,可曾想过蜀国上下未必赞扬您的气节,或有奸佞之辈会将责任全部推给李公。到时李公除了得一身骂名,还能落下什么好处?”

  听到这番话,李廷珪沉默不语,此次蜀军在青泥岭大败,不仅仅只是损失几千禁军的问题,而是彻底断了蜀国夺回秦、凤四州的希望。

  李廷珪身为老将,心里很清楚蜀军的虚实,中央和地方明面上有数十万军队,但刨除那些打不了仗的乡兵、丁壮役卒,剩下的最多不过十余万而已。

  其中驻守节镇的兵马中能有一定战力的,前几个月都派到前线用来击退周军的第一次攻蜀。

  之后大半的人马就地驻扎在凤州一线,比如驻守固镇和唐仓镇的六七千人,还有协助防守凤州城和威武城的军队。

  但这些蜀军人马现在都已经被击溃,光是被周军俘虏的就接近万人……而且不用想就能知道,节镇兵马已经被周军的强悍吓破了胆,再强行派人过来没任何意义。

  不然退回青泥岭以南的固镇守军怎么会在半月内逃散大半?

  蜀国唯一能指望上的只剩成都府的禁军。

  然而禁军数万人马是蜀国的根本,皇帝怎么可能会为了秦、凤四州,把禁军赌上跟周国全面开战?

  李廷珪带出来的这数千禁军精锐,已经是夺回秦、凤四州的最后底牌,现如今折损在青泥岭,基本代表着没有可能再夺回失地。

  眼见李廷珪不说话,李奕轻笑一声道:“李公离开故土已有数十年了吧?正好这次也可以回故土看看,都说落叶归根,蜀地终究只是他乡。”

  “况且李公还有家眷尚在成都,你若死了他们就没了盼头,何不好好活着,等待再聚之日呢?”

  他这话也算是给李廷珪一个台阶下,特意不提俘虏他去东京见皇帝的事,而是拿出回归故土的说辞,又打起了家人的感情牌。

  李廷珪身为后蜀的禁军大将,能把他活着带到东京,自然要比带回去一具尸体更好。不然他一心求死,还真没什么办法,比如自残、绝食这些死法,看是看不住的。

  李奕觉得自己现在就像是集卡一般,同时又像是在攒成就点,先是阵斩蜀国染院使王峦,又是活捉蜀国雄武节度使韩继勋。

  现在若是再生擒蜀国禁军大将李廷珪,那么攻蜀刷战功的成就又多了一条……这算不算是三杀成就?

  果不其然,李廷珪微微动容,接着叹气道:“李将军说的有理,老夫纵然是死也改变不了大局……临死前能回故土一游,也算是了却残愿罢。”

  劝住了李廷珪不去寻死,李奕随即又想起救人的事,开口问道:“前两日有两个山民被李公麾下斥候抓住,两人都是十几岁的年纪,不知他们现在身在何处?”

  李廷珪愣了一下,继而反应过来,连忙道:“那两人如今在后方的营寨里……呃,受了些皮外伤,性命倒无大碍……”

  李奕见他脸上带着几分尴尬,心知那两个山民肯定遭受了严刑逼供,应该不只是所谓的皮外伤,但既然人还活着那就行。

  李奕也不再多言,当即让人把李廷珪和俘虏的蜀军士卒,沿着青泥岭的大道往后方送,怎么安置这些人自然由王景去操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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