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枭贼 第29节

  “哈,你还会哭。所以你全家都死了,你还活着,因为你怕死。”

  朱温很是清美地笑了笑,又将陈丽卿另一边小衣也撕了下来:“你看,我就是个有教养的人,所以我不打算抓坏另外一边,也不会说出这东西叫什么名字。”

  “但是这实在值得让这些为官家拼命的草民战士来看一看,瞧一瞧。”

  “这并不是多么了不得的事,因为十七年前裘甫的部下,已经有不少人都瞧过了,碰过了。但那时候你才十二岁,所以一定没有现在这么大。”

  随着朱温的话语,许多道炽烈的目光,都如攒锋聚镝般聚集过来。

  每道打量的目光,都显得那样不怀好意。

  反倒是压在她身上的少年人,眼神却异常清澈,显得对陈丽卿的身体一点兴趣也没有;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羞辱她而已。

  陈丽卿顿时羞愤得两眼眼泪迸流。

  十七年前那场令她永世难忘的梦魇,此刻再次覆盖了她。

  朱温眼角余光瞥见几名女骑士向这个方向疾驰而来。

  “放下陈将军!”

  当先的女骑士娇叱道。

  看起来,她们是陈丽卿的从骑。

  朱温暗叹一声,只好用那把短剑去抹陈丽卿脖子,却被一枚袖箭打个瓷实,短剑顷刻脱手坠地。

  眼见着敌人就要追过来,朱温只能一把将陈丽卿推下马去,她便这样袒露着胸膛,哭哭啼啼地滚落马下。

  他回首向陈丽卿道:“老婆娘,今日留你一命,但你需得记得,以后多积些口德。”

  朱温声色陡然转作寒冷如冰:“你们这些门阀大族,怎么也不能杀光我们这些草民。你们毕竟还要靠草民供养。”

  “可草民们如果愤怒到极点……”朱温将纤长的手指凌空虚划:“是能把你们这些簪缨贵族杀得一个不剩的。”

  这几句话并没能让已经崩溃到神志不清的陈丽卿有什么直接反馈,却让几个同样出身世家的女骑士不由在马上打了个寒颤。

  而那帮几乎都是出身寒微的淮西骡骑,则听得暗暗点头,一副心有戚戚焉模样。

  几个女骑士慌忙停马,解开战袍包裹她们的将军,朱温趁机驱着那匹原属于陈丽卿的红鬃健马,出阵而去。

  “哇!”那位焰帅麾下的“焚天五剑”之一,原本英姿飒爽的女将军,躺在地上哇哇大哭:“杀了那个崽子哇,老娘我不想活了嗷……”

  她被朱温打出内伤,哭叫之时,突地哇一声吐出大口血来。

  陈丽卿忍痛暗暗发誓,今后一定要用自己能想象到的最酷烈的手段,收拾这个辱她至极的小崽子。

  朱温嗤笑不已,如果她真不想活,那么十七年前被裘甫部乱兵轮大米之后,就该拔剑自尽了。

  不过已经成为有名的女将军之后,再被当众羞辱,实在有些尴尬。

  但无论如何,朱温今天做得相当痛快。虽然陈丽卿骂他,他一点也不生气,但教训这个缺教养的女人,仍旧让朱温十分痛快。

  陈丽卿当年遭遇的一切,起因是她父亲陈希真鱼肉百姓,激起民变,所以她纯属活该。

  她却一点没有反省之意,这么多年来一口一个“贱民”“蚁民”。

  这样的女人实在欠一些教训。

  今天没能杀掉她,也不是什么大事。

  骡军骑兵有不少显然对陈丽卿的身体很感兴趣,在朱温卸陈丽卿盔甲时,看得目不转睛,这相当耽误了他们的重组。

  而黄巢已经带着步军过来驰援了。

  所以这群官军只好相当不甘心地带着少许战利品撤走。

  从头到尾,作为敌军真正主将的“葬刺史”都没有露面。但毋庸置疑,这位御尸门的门主,一定躲在敌阵中某个角落,控制着那些绿毛地仙,与淮西骡军协同作战。

  而陈丽卿的出现,也坐实了这次军事行动与大唐四帅中的“焰帅”脱不开干系。

  无论是“焰帅”还是“葬刺史”,都是义军未来必须打倒的敌人。今天的惊鸿一瞥,并不让朱温觉得多么遗憾,毕竟后会有期。

  战后清点伤亡,王仙芝部包围宋州南门的一部分,仓促被袭,又遭火攻,有两千余人战死,伤者倍之。

  这样的损失并不算致命,但已经使得王仙芝部草军失去了继续作战的意愿。

  最新得到的线报显示“葬刺史”带来的兵力是七千人。相对于多达数万的草军而言,这个兵力并不足够发起决战,因此一波突袭之后,援军只能结营而守,与城内被困的雷殷符等部内外呼应。

  但如果考虑到焰帅的主力随时可能从北面赶到,这一仗也实在不宜继续打下去了。

  何况,之前击败宋威、齐克让联军,草军已经缴获了大量的辎重作为战利品。围城期间,还用游骑袭击通济渠漕运,捕获了许多粮船。

  因此王仙芝与黄巢终于决定,拔营撤围。

  这一场惨烈的宋州大战,在暮夏的热风中,才真正落下了帷幕。

第39章 颜景明

  宋州大战已经结束一个多月了,如今王仙芝黄巢义军进军到了淮河北边,颍州以东的位置。

  颍州正是那位之前带着淮西骡军与地仙来袭击王仙芝部,斩杀了两千多人的葬刺史的治所。

  但是黄巢、王仙芝并不打算去找葬刺史麻烦,因为颍州城公认易守难攻,并不好打。葬刺史部下战士又精,没必要去找不痛快。

  沿着淮水继续往东,有许多防御薄弱的州县等着义军去洗荡。

  这天,朱温刚起来,就听见帐外的嚷嚷声。

  “老大,不好了!”小跟班霍存急急慌慌地冲进帐内。

  他对朱温的称呼往往是“老大”而不是“营将”。

  其实朱温这一营人除了战死后的补充,绝大部分还是那帮跟了朱温两年的铜山盗匪,在这方面霍存与其他人并没有多少区别。

  由于朱温喜欢丢下寨子满世界乱窜,他们与朱温的二哥朱存打交道的时间还要更多一些。

  “什么事。”朱温淡淡道:“一点小事跟火烧屁股的猴儿似的。”

  “我抓的那个淮西俘虏,叫什么马殷的,跑掉了!”霍存相当恼火地道:“他这样的小兵,家里也没人来赎他,他答应入伙,我还当他是真心实意哩。”

  当然马殷没有告诉霍存等人的是,他其实是个管着十员骑兵的伙长,并不是一般的小兵。这样一来,想逃跑会容易一些。

  “能当到个骑卒,总是会觉得自己在官军里有点前途的,哪怕骑的是骡子。”朱温全然没当一回事。

  但那个“马殷”是霍存第一次捉生的战果,竟然给跑回去了,霍存这样激动也是理固宜然。

  霍存见朱温并不在意,只得无奈地换了话题:“老大你说,你现在都是盐帅军的谋主了,怎么位阶还只是个营将呐?咋也该做领一千人的都头吧?”

  “说得好,问题是那五百人怎么变出来?你看孟绝海师哥与段红烟师妹跟着师傅这么多年了,他俩手下也只有各一个营,五百人。”

  霍存垂下头,踌躇了一阵。

  他当然也知道招募来的新兵欠缺训练,作不得大用。

  “不能把其他现成的营调给老大你么?”霍存问道。

  朱温将左掌掌面放在桌案上,用食指轻轻地叩动着:“小霍,你要知道,师尊手上真正的核心战兵,也只有两千多人,孟师哥与段师妹的两个营,都在其中。”

  “而咱们这营,因为不够精锐,还不配列入其内。”

  “怎生这么少?”霍存疑惑道。

  “这就是义军与官军的区别所在了。”朱温解释道:“义军是各地不服朝廷的群雄投奔过来,跟滚雪球一般滚起来的,由于长期流动作战,缺乏机会打散整合。像我营里,也仍是我先前的部曲,没有与其他营置换过人手。”

  霍存这些日子也看了点兵法,一点就透:“老大你的意思是,虽然黄大帅军法严格,练兵严谨,但是由于整合不够,实际上义军也难以打好真正的硬仗?”

  “但既然如此,此前黄帅击斩天平节度使薛崇,咱们又在宋州大破宋威、齐克让,那是怎么做到的?”

  朱温笑了笑:“齐克让战兵不足,才五千人。至于宋威手下那帮老爷兵,毛病可比义师还多多了。”

  “不是我灭自家威风,如若咱们对上的是太宗皇帝李世民开国时,麾下的玄甲精骑与关西府兵,恐怕早被挫得灰都不剩了。”

  霍存“呀”了一声,没想到竟然是这么个情况。

  “兵贵精而不贵多。”朱温道:“王建只是个区区队将,手上才一百五十人,可他那一百五十人,比我们现在一营五百人还能打。扩军之前,咱们还是想些法子,把营里弟兄的单兵战力给提上去罢。”

  “是!”霍存点头道:“属下一定严格督促他们操练,不得有任何懈怠!”

  “入秋了,天气凉下来,敌人的斥候也多了,咱们就在他家门口,颍州那位‘葬刺史’定然是不会安分的。我独自出营探查探查,说不定还能抓几条舌头。”朱温对霍存道。

  说完,他就直接出帐牵马,离营而去。

  霍存腹诽不已,知道朱温其实疏懒得紧,营中事务泰半都是交给二哥朱存处理的。所谓出营侦查,无非只是溜出去散心罢了。

  但他也没什么办法,只能去找朱存禀报还没禀报完的军务了。

  相比地处中原腹地的宋州,淮北虽然同属河南道地面,但水网、湖泽都比宋州那边多许多。不过总体还算能让骑兵作战的区域,正所谓“地势陆通,骁骑所骋”。

  出生于宋州,而成长于淮北徐州,朱温对此间的差异再了解不过。

  由于沿淮水网和湖泽带来的湿气,秋日里的芦苇丛中往往清晨便凝了一层层的露水。正如古人所说的“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自从阿爷去后,朱温读的书便不太多了。但《诗经》还记得不少。

  “蒹葭凄凄,白露未晞。所谓伊人,在水之湄。”

  “水湄”这个词他很喜欢,亦水,亦岸,亦草,又像情人的眼眉,眉毛弯一弯,就能撩动到人心尖儿上。

  水湄上成簇成簇的芦苇,在晨间突然密起来的风中,扬起粉白略带淡紫的芦花,蓬蓬松松地在空中随风飘舞,而后如雨丝般洒下。

  正是连长安的勋贵子弟也常跑到中原来看的“芦花飞雪”。

  朱温摊开左掌,接住一朵芦花,细细地瞧着,只觉心中甚是宁静。

  但一个尖细的呼声,突地穿进他耳朵里,打断了朱温悠然的默思状态。

  声音很轻很微,但那只是因为朱温离得甚远。

  但他耳力很好,隐约能听出,对方说的是:“你们自称是……振衣盟……杀人越货恶行……”

  这种事本是不可能完全避免的。

  朱温自认不是寇谦之那种遇到什么不平事都想去出手的圣人。也许十几岁时他还有这样的古道热肠,但有了几次被救者不知好歹甚至忘恩负义的经历之后,他很少愿意去管这些闲事了。

  但他仍旧跨鞍上马,沿着小河边积满落叶的土地疾驰过去,想要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按照朱温一贯的经验,之前呼救的那个小子,现在已经无了。因为杀人这种事,一向是一不做,二不休。

  不过朱温赶到的时候,发现似乎还在。

  是位小个子少年,容貌清秀,身穿一袭青布襕衫,头上戴着月白色幞头。

  他面色微微发白,但仍然极富勇气地展开双臂,将一整支车队护在身后。队伍一边,有女眷,孩童,更有身高七尺有余的彪形大汉。

  这些人都不如那位小个子少年勇敢。

  因为更勇敢的两个铁塔似的魁梧男子,已经被刺死在旁边的地面上,脸面仆地,鲜血都凝固成紫色,与落叶、泥土凝结成一块了。

  “我们振衣盟当然是名门正派。”一个唉声叹气的声音响起:“王盟主起兵,也确实是说要平均天下土地,为苍生补天。”

  “可我颜景明这些日子赌博输了不少金银,几乎要落到当裤子的地步了。”

  “何况,我身后这些弟兄们,也确实嫌上次宋州一战打下来,分到的东西不够花销来着。”颜景明一边说着,一边对后边一群凶神恶煞的草军士兵指指点点。

  “是哩!颜大哥吃肉,还带着弟兄们一起,才是江湖人最大的道义!”后边一个汉子高声应和道:“颜大哥,刚才那俩武师与你罗唣,被你两刀就搠死了,如何这么个呆子,你还与他纠缠这么久?”

  “这样不男不女的书呆子,看着就惹人厌!”另一个汉子大声起哄:“颜头领不出手,我们便代大哥出手剁了他!”

  拦在商队前方的少年咬了咬牙,但眼神却依旧坚定:“你们不能这样,你们这是杀人越货,哪里符合什么江湖道义了!此事如若传到王盟主耳朵里,他也是断然容不得的!”

  听得此话,一个草军汉子顿时放声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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