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循是孙恩的妹夫,徐道覆是孙恩的姐夫,这三人其实都是姻亲。
“非但是海阳的道众有问题,这些年加入我们天师道的人混入了不少细作,若无内应,贼人岂会如此轻易便洗劫了盐渎?只要这些人还在教中,属下就能将他们揪出来,顺藤摸瓜,查到幕后主使之人。”
徐道覆信心十足,也非常有耐心。
真查起来也其实也简单,凡是那些身份来历不明,这半年内加入的道众,没有宗室没有担保之人,都是可疑对象。
孙恩眉头一皱,“你须多久?”
徐道覆拱手,“三个月足矣!”
毕竟天师道将近十万众,摸查下来也不容易。
“怕是没这么多时间了,昨日建康司马道子就派人送信过来,要我们交出楼船,再交出真凶,赔偿一百万缗钱帛!”
孙恩之所以这么着急,也是被司马道子逼的。
卢循怒道:“一百万缗?这不是仗势欺人吗?司马道子明知此事不是我们干的!”
“楼船落在我们手上,不是我们干的,也是我们干的!”孙恩额头青筋又冒了出来。
所有卷入这场风波中的势力,天师道恰好是最显眼的那一个,也是最容易对付的那一个。
“依我看,晋室人心尽失,天命不在,江左百姓水深火热,南下流民更是凄惨,不如返回会稽,号召三吴子弟揭竿而起,攻入建康掀了司马家的江山!”
卢循并非真的脾气温和,其祖是一代大儒卢植,家学渊远,卢家只因晚渡江几年,便被江左士族拒之门外。
卢循博才多艺,全无用武之地,对晋室同样怨恨,干脆投奔同样晚渡江的孙家,加入天师道。
“时机尚未成熟,依属下之见,司马道子与王恭迟早一战,皆时晋室内乱,再起兵不迟!”徐道覆声音沉稳有力。
“那你说眼下该当如何?司马道子已经找上我们。”孙恩望着徐道覆。
“以拖待变!司马道子为皇帝和王恭逼迫,决计不敢在此时与我们反目成仇。”
司马道子的对手是王恭和皇帝,天师道反而在其次。
第120章 监察
孟昶的奏疏送上去,建康那边迟迟没有反应,不过京口很快又有新的军令下来,让征虏军府搜查,广陵、琅琊、盐渎、海阳、海陵等各大港口。
如果能坐实司马道子与天师道之间的蝇营苟苟,虽然不能扳倒司马道子,却能让王恭在内斗中占据上风。
因此他表现的比谁都积极。
上面一句话下面人跑断腿。
刘毅搜查海阳,袁粲去广陵,刘道规刚好被分到琅琊,最重要的盐渎,则是由京口派来的檀凭之负责。
军议上,多了几张生面孔,坐在上首,神色倨傲,似乎连主位上的桓弘都没怎么放在眼里。
“这位是王令君派来的王督护,监督诸位行事。”袁鹤脸上始终挂着笑意。
王督护冷眼扫视下席的寒门浊吏,“为王令君办事便是为陛下办事,还望诸位尽心尽责,若有立功之人,王令君定会重用!”
这话虽然说的傲气,但也诱惑十足,对面的刘毅等人眼神一亮。
他虽投奔司马道子,但肯定不会得到重视,说句难听的,是给司马道子的狗当狗。
而这位王督护一上来就拔高了调门,是为皇帝办事,立下功劳,会得到王恭的重用。
朝廷两派争斗,王恭已经占据上风,这个时候投奔他当然是明智的选择。
“领命!”众人纷纷拱手。
刘道规率后部人马赶往琅琊,高珣跟着袁鹤去了海陵。
时置六月,坐在漕船之中,沿岸阡陌纵横,农田一望无际,田垄上点缀着几户人家,阵阵凉风袭来,渔舟唱晚,祥和安宁。
刘道规有时想不明白,这么好的土地,也没什么天灾,却总是弄的饿殍遍地。
“在下戴耆之,忝为文学从事,一介文吏,奉王都督之令,不得不叨扰刘参军,还望刘参军莫要见怪。”
朝廷派来的监吏四十上下,一脸忠厚,看上去仿佛一个文弱书生。
“戴从事多礼了,都是为朝廷办事。”刘道规心中一松,暗想这人还挺上道的,这么一来路上也少了很多麻烦。
此人姓戴,又在王恭麾下任职,不出所料应该是广陵戴氏。
戴氏曾是东吴望族,其祖戴渊在八王之乱时投靠东海王司马越,后归附琅琊王司马睿,颇受重用,南渡之后,授散骑常侍、征西将军、都督六州军事,出镇合肥,后死于王敦之手。
不过戴家在江东开枝散叶,后来虽然门第滑落,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琅琊郡远离广陵,贼人当不会舍近求远,此番做个表面文章既可,回去也好交差。”戴耆之笑道。
“全凭戴从事吩咐。”
漕船顺流而下,进入下邳,再从沂水北上,进入开阳。
沿途戴耆之总是找着刘道规闲聊,从征虏军府到广陵风土人情,甚至聊到天师道。
跟刘道规聊了,又去跟船上的后部士卒聊。
看似随意,很多问题却意有所指,分明实在打探军府的底细,刘道规瞬间警觉起来。
这年头没有家世门第却能混上去的人,没一个是简单的。
不过士卒们也是见过世面老江湖,没这么好忽悠,分得清轻重,该说的话藏着掖着,不该说的话一句都没有说,始终与戴耆之保持着距离。
戴耆之问不出什么,也就没了兴趣,待在船室中习练书法……
兰陵只有五个县,琅琊却有九县,自西北而西南有沂山、蒙山、尼丘山一脉相承,沂水、沭水等诸多河流在此汇聚。
琅琊内史江敳跟桓弘颇多相似之处,常年不见踪影。
郡中政务都是由主簿刘穆之和司马诸葛鉴两人主持。
“在下略备薄酒,以尽地主之谊。”刘穆之客客气气。
宰相门前三品官,没有谁敢真正拿戴耆之当一个从八品的从事看。
“刘主簿好意心领了,然上令在身,实不敢延宕,还望恕罪。”戴耆之客气的完全不像一个士族。
这年头即便是次等士族在寒门面前也是颐指气使,傲气十足。
刘穆之看了刘道规一眼,没有勉强,“从事所言甚是。”
戴耆之笑道:“还请主簿将这三个月停泊琅琊诸港的货船文牒,一并送与在下查验一番,回去也好有个交待。”
“这是自然,京口早有文书送来,属下已备好半年出入琅琊商船记录。”
王恭假节,都督兖、青、冀、幽、并、徐及扬州之晋陵诸军事。
琅琊郡属徐州,归其节制。
刘道规也看了一眼刘穆之,来之前戴耆之说了只走个过场,做做表面文章,但现在的样子,哪像走过场的样子?
这分明是来刨根问底的,只希望刘穆之没留下什么把柄。
琅琊郡从氐秦手中收复,并非商贾云集之地,刘道规的那几艘海船从此路过,就显得有些突兀了,经不起查……
“刘参军连日赶路,想必已经疲惫,不如早些休息,在下自回馆驿。”戴耆之这分明是要支开刘道规。
但他既然开口了,刘道规肯定就不能再跟着,只能离去,在衙外等候。
过不多时,刘穆之竟然也被他支了出来。
“戴从事倒是个心细如发之人。”刘穆之有意无意道。
“刘兄可曾听到什么风声?莫非真有贼人从琅琊入境?”刘道规试探。
“琅琊孤悬北地,与盐渎隔着东海郡,南面之事,与我琅琊何干?真有贼人,也该是往南,而非往北。”
刘穆之走上前来,轻拍了一下刘道规的肩膀,另一支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上次承蒙道则出兵协助,击退贼寇,今日当小酌一杯。”
肩膀上的手沉稳有力。
刘道规唤他“刘兄”,他唤刘道规“道则”,这是在表明心意,聪明人都心照不宣。
兰陵与琅琊相邻,上一次出兵协助他剿贼,自然知晓刘道规有多少实力。
刘道规前脚买了海船,后脚盐渎就被洗劫,刘穆之岂会不生出一些联想?
而他既然这么说,那么这个戴耆之就一定查不出什么。
刘道规算是彻底放心了,“刘兄之请,在下不敢辞也!”
江左一潭死水,等级森严,上下之间连姻亲都断绝了,但也让寒门之间变的紧密起来,互相姻亲、提携,盘根错节,也形成了一个利益共同体。
退一万步,刘穆之也姓刘,都是大汉一脉……
第121章 敷衍
果然,戴耆之查了三天,半点蛛丝马迹也没查到。
不过这人也厉害,在府衙文书上没查到,便亲自去港口询问,一出手就是百钱。
“咱琅琊也遭到匪患,如何不见朝廷派人来?”港口上的力夫们操着一口黄牙,钱收了,却半个字都没说。
“真没见过?楼船、海船,大一些的漕船可有印象?”戴耆之仍不放弃。
“没见过没见过,咱都是小本买卖,最多也就是下海捕鱼。”
“天下贼寇多如牛毛,真遇上贼寇的时候,也没见朝廷派兵马来征讨,倒是贼人退了,朝廷就派人来征缴田租……”
力夫们你一言我一语的,弄得戴耆之问不下去。
刘道规心中暗笑,朝廷对他们不管不顾,他们当然也对朝廷没多少好感。
边境上的晋军时常劫掠他们,手段并不比贼寇好多少。
戴耆之见问不出什么,也就只能打道回府。
休息了一天,第二日又让刘道规陪着他去东海郡。
刘道规眉头一皱,“东海?”
“东海亦有港口,与兰陵相接,水路可通桓公渎。”
看他这架势,似乎连兰陵也要一并搜查。
东海连着兰陵,查了东海,肯定要查兰陵。
这人表面客客气气,实则非常阴险,一不小心就掉进了他的陷阱里面去,让他去了兰陵,说不定真看出什么端倪。
“莫非刘参军有什么难处?若有难处,尽管说来。”戴耆之眼神忽闪忽闪的。
“戴从事有令,属下岂敢不从。”刘道规心中瞬间有了对策,也是满脸笑意。
“那便好,那便好,此番若能查到贼人踪迹,参军年轻有为,若是立下大功,届时王令君必会提拔。”戴耆之提前画好大饼。
“此乃属下分内之事,岂敢奢求提拔赏赐?”刘道规基本摸清了此人的路数。
嘴上说一套,心里想的又是另一套。
指望他提拔自己,还不如相信太阳从西边出来。
刘道规当即找来徐长命、苟忠等部曲,准备给戴耆之上点强度。
当天下午就有三十多后部老卒们脱光了,赤条条的堵在府衙前抱怨,“这么大的太阳,何必到处折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