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府江山 第25节

  其中好几道眼光投向刘道规,居高临下,带着天然的优越感。

  只见一人站出身,宽衣博袖,跟桓弘一样,脸上都挂着病态的潮红,“回禀使君,粮草军械,向来由中兵参军负责,孙易之已死,当由新任参军主理此事。”

  才三两句话,就推到刘道规身上,看来是早有默契。

  身旁的高珣轻声道:“长史荀信之。”

  “中兵参军何在?”桓弘低喝一声。

  该来的始终未来,躲是躲不过去的。

  “属下在此。”刘道规起身,走到堂中,拱手一礼。

  “汝入军府多日,想必早有耳闻,限汝十日查清此案如何?”桓弘眯着眼,上下打量。

  十天时间绰绰有余,刘道规早有心理准备,用兄长刘裕的话说,既然上了秤,便愿赌服输,“十日之内,属下定查清此事来龙去脉!”

  堂中顿时议论纷纷。

  粮食消失都两个月了,一直没有眉目,刘道规初来乍到,便口出狂言,自然引起有些人的不满,当即就有低声嘲讽。

  晋室从上到下就这种德性,做实事不成,拖后腿的大有人在。

  前有祖逖北伐,后有谢玄,都是这么活活气死的。

  “大善,汝若能了结此事,某上表朝廷,为汝请封城阳太守。”桓弘抬手就是一张大饼。

  城阳太守,五品,刘道规若能担任此职,刘家立即一跃而起,从寒门跻身小士族。

  诱惑不可谓不大。

  不过现在城阳郡在燕国手中,属青州,桓弘只需上表朝廷,便能以青州刺史的身份侨置城阳郡。

  反正现在广陵头顶上压着四个侨州,再多一个侨郡也不算什么。

  虽然无实土,亦无实权,比不上江南的实郡,但其品类摆在这里,他日大有可为。

  周围皆投来羡慕嫉妒之色。

  只是刘道规心中微觉诧异,自己初来乍到,桓弘为何如此抬举?

  是为了拉拢彭城刘氏?那也应该去找刘牢之或刘敬宣更实际一些。

  还是看在王谧的面子上?

  王谧的一句话,相当于魏时的“月旦评”,直接给刘裕和刘道规下了评断。

  魏晋一向有品评人物的传统。

  当年魏武帝微末时,先找乔玄品评,得了一句:天下大乱,非命世之才不能济也,能安之者,其在君乎?

  屡次求大名士许劭“月旦评”,得了“治世之能臣,乱世之奸雄”的评价,名噪一时……

  刘裕和刘道规受出身琅琊王氏的王谧品评,身价也跟着水涨船高。

  当然,别人不是真的看重刘裕和刘道规兄弟二人。

  而是花花轿子人抬人,看重王谧身后的琅琊王氏……

  “多谢使君,属下定肝脑……”

  刘道规一句话还没有说完,当场就有人朗声道:“启禀使君,属下只需五日,便能查出那三千石粮食去向!”

  一人拱手而出,与刘道规一样,穿着一身素青袴褶,相貌儒雅。

  “刘谘议此言当真?”桓弘立即被吸引了注意力。

  刘道规上下打量,彭城刘氏每年上巳节都会祭拜祖先,族中成年之人,多少打过照面。

  但这位刘谘议却从未见过,想来应该是另外两支刘氏。

  谘议参军,两晋公府皆置此职,掌谘询谋议军事,地位在诸参军之上,是能跟桓弘说上话的人。

  “属下刚刚查到此事与天师道有关,前任中兵参军孙易之正是天师道中人!五日,此事便可水落石出!”

  这位刘谘议越说越来劲儿。

  刘道规却是心中一震,自己刚刚查到孙易之身上,他也查到了,这也太巧了。

  早不出来,晚不出来,桓弘甩出一个“城阳太守”,他就蹦出来来,明显是来截胡抢功的……

  望向高珣,他也一脸茫然和惊讶。

  “刘参军意下如何?”桓弘望向刘道规。

  “属下初来乍到,不熟军务,唯恐误了使君大事,刘谘议智勇双全,定能如期查清粮食去向。”刘道规巴不得有人能顶上去。

  此事牵扯到天师道,虽然查到了孙易之头上,但事情没那么简单。

  孙易之是天师道的人,出了事,完全可以逃亡,为何还要自尽?

  这件事本身就充满了各种疑点。

  再则,广陵上上下下都被刘道规翻了一遍,依旧没找到粮草藏在何处,这个刘谘议他就能找到?

  “既然如此,那就交给刘谘议,来人,赏酒!”桓弘眼神闪动,脸上挂着高深莫测的笑意。

  “属下领命!”刘谘议煞有介事的单膝一拜,接过酒樽,一饮而尽,还将被底晾出来给众人看。

  立即引来一片恭维之声。

  刘道规悄摸摸的返回自己的坐席,心中顿时一松。

  城阳太守虽然有些可惜,但风险也大,再说自己刚来,根基不稳,也不清楚征虏将军府的水有多深。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别人愿意去就让别人去好了。

  来之前,舅父萧源之就提醒过,别跟桓氏太亲密,朝廷两派的内斗,谁胜谁负还不一定……

  刘道规的本意是在此地安然混上几年,不求无功但求无过,等到天师道起兵作乱,在战场上凭真刀真矛杀出一个军功出来,然后培植自己的部曲,在北府军中扩大势力。

  彭城刘氏走的是军功路子,一步一个脚印。

  而且桓弘安的什么心思,谁也说不准。

  “此人刘毅,字希乐,小字盘龙,沛县刘氏,其父左光禄大夫刘镇。”高珣当即就将这位刘谘议的底细扒了出来。

  都是姓刘,一个老祖宗,但早就形同陌路。

  连同宗都算不上,只能算是同姓。

  在利益诱惑下,亲兄弟尚且拔刀相向,跟别提间隔了四五百年的同姓。

  “盘龙?看来心思不小。”刘道规端起酒樽与高珣碰了一下,此前也听过他的名头,彭城刘氏以武立宗,沛县刘氏走的是士族的路子。

  高珣惋惜道:“城阳太守……”

第37章 漏洞

  这时桓弘手中羽扇一挥,一列舞姬摇着腰肢,款款而来。

  刘毅人缘不错,谈笑风生,引得一片恭维之声。

  “城阳太守非希乐莫属!”

  “希乐文武双全,假以时日,定能光耀门楣。”

  听的刘道规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心中不禁暗笑,八字还没一撇,他们先提前庆祝上了……

  桓弘斜躺在软榻上,两个娇媚舞姬将一颗暗红色的丹药喂入他嘴中。

  其他几个“名士”也是如此,服丹药后,脸上立即涌起一股异样的潮红,有人直接脱掉了上衣,跟着舞姬在堂中“翩翩起舞”,放浪形骸。

  人处在这种环境中,难免恍惚。

  刘道规只希望早些结束,也不是清高,而是上席的清官名士们有舞姬伺候,下席的浊吏只能眼睁睁的看着。

  看还不让你看全,拿个屏风挡着,影影绰绰,传出各种声音来。

  刘道规和高珣都是血气方刚之辈,这种场合,尴尬且难受。

  桓弘觉得不尽兴,或者不雅,拥着几个花枝招展的舞姬、娈童去了内堂……

  刘道规心中一阵恶心。

  这也是所谓的“名士风流”。

  晋室朝廷,从上到下,皆是如此……

  这时刘毅端着一樽酒过来,满脸堆笑,“你我皆是为桓使君效力,还望刘参军莫要见怪。”

  “岂敢岂敢,你我都是刘氏,以后当互相照应才是。”

  “哈哈哈,汝大可放心,日后遇上难事,可报上某之名号,想必无人敢为难你。”

  “哼——”高珣一脸不悦,还在为城阳太守耿耿于怀。

  对于寒门或者小士族,机会实在难得。

  刘道规今年十九岁,哪怕是一个有名无实的侨郡太守,前途也不可限量。

  “在下初来乍到,此次若非刘谘议出面,还不知何处下手。”

  “好说好说,日后都包在为兄身上。”刘毅打蛇随棍上,竟然厚着脸自称“为兄”。

  刘道规也看出来了,这人喜欢自吹自擂。

  寒暄了两句,他便急不可耐的去奉承桓弘。

  刘道规耳边终于清净了许多。

  这种宴会一般要通宵达旦,美酒、女伎、五石散轮番上阵,但显然与寒门浊吏无关,闹腾了大半夜,一众浊吏才能退下。

  刘道规如蒙大赦。

  回去的路上,高珣仍愤愤不平。

  刘道规豁达道:“命中若有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高珣一愣,“此言……颇合玄理,我才疏学浅,竟从未听闻。”

  “我也是听隐士所言。”刘道规随口扯了个理由。

  高珣没有深究,“那三千石粮还查不查?”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有人替我们站在明处,我们为何不查?”刘道规隐隐觉得这是个机会。

  说不定还能揪住刘毅和天师道的把柄。

  再退一步,如果刘毅失手了,朝廷很可能真的裁撤征虏将军府,刘道规和高珣都要跟着倒霉。

  “奸细定然是杜鼠奴,不然刘毅怎会这么巧,知道与孙易之有关?回去就斩了他的狗头!”高珣动了真怒。

  其实这几件事与他并无多少关系,完全可以隔岸观火。

  但他却鼎力相助,也是个热血慷慨的直爽汉子。

  “杀了杜鼠奴,就会打草惊蛇,奸细有死间反间,若运用得当,可收奇效。”

  没有靠山,没有门第,那就只能多动脑子,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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