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会固然深得他宠爱,但受他宠爱的儿孙还有很多,慕容会被区区一千人击败,已经证明他的无能和不堪大用。
这对燕国而言反而是好事。
“北府军,彭城刘氏!”慕容垂坐在软榻上,虎目隐隐泛着寒光。
刘牢之也算是他的老对手,当年的临漳之战,其实有很多巧合,惊险惨胜,但这么多年过去了,慕容垂已经垂垂老矣,但刘牢之年富力强。
接替王恭,坐镇北府,成为晋室崛起的一股新生力量。
“区区三千晋贼,就敢侵犯我土,杀我兄弟,此仇不共戴天,是可忍孰不可忍!孙儿愿率十万大军,荡平彭城,夺下江淮!”
在所有人都屏气凝声之时,慕容盛站了出来。
他是太子慕容宝的庶长子,年仅二十一,文武双全,沉着多智。
淝水大战后,投奔西燕慕容冲,看出慕容冲志大才疏,难以成事,与叔父慕容柔及慕容会暗中逃亡河北,投奔慕容垂。
有这种经历在,故而与慕容会关系匪浅,一力主张复仇。
当然,复仇只是一方面,趁这个机会拿到兵权,争取在慕容垂面前表现,才是他真正的用意。
燕国宗室皆有部曲和故旧,靠着慕容垂的威望才勉强撮合在一起。
一旦慕容垂不在,燕国的天下是谁的还不好说。
慕容垂今年已经六十七,还能活几年谁也不知道。
下面的人早就在明争暗斗争权夺利。
慕容麟反驳道:“道运莫要口出狂言,苻坚尚且兵败淝水,我们实力大大不如,如何能攻下江淮?”
慕容盛道:“今时不同往日,晋室正在内乱,北府精锐皆在新亭,与荆州西府对峙,天师道蠢蠢欲动,大乱将至,此乃天赐良机,若能趁势拿下江淮,中原独木难支。”
一席话让慕容垂眼前一亮。
原本就宠爱这个庶长孙,将其比作曹叡,后来只是因为慕容会相貌出众,长的像年轻时候的自己,转而更亲近慕容会。
现在慕容会已经死了,慕容盛重新被慕容垂重视起来。
但这时一人站出来反对道:“儿臣以为不可,一旦我军南下,晋室迫于压力,士族高门会重新联手,一致对外,江淮多水,彭城坚固,且我军皆北人,不善舟师,若久攻不克,便会重蹈覆辙,国家生死大敌乃是慕容永、拓跋珪,北方若平,南方反手可下,怎可舍本求末?”
众人望去,却是辽西王慕容农。
也是慕容垂最得力的儿子,平定河北,慕容农、慕容麟、慕容隆三人居功至伟。
晋室内斗频繁,而一旦面对外部威胁,便会联合起来。
当年桓温死后,谢家与桓家已经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苻坚南征,两家迅速放下成见,联手抵抗氐秦,取得了淝水大胜。
淝水大战的前车之鉴近在眼前,慕容垂并无吞并晋室的实力。
燕国连北方都没彻底掌控,其实力比起当年的羯赵大大不如,更比不上氐秦。
慕容永对他的威胁太大了,而慕容永的背后,还有拓跋珪虎视眈眈。
慕容垂也只是稍微动心而已,被慕容农及时劝了回来。
就在这时,慕容楷匆匆入内,“陛下,并州细作刚刚传回消息,慕容永和拓跋珪结盟!”
西燕和魏国结盟,意图再明显不过。
此时此刻,已经容不得慕容垂迟疑,“南面土地再多也是鸡肋,晋人喜欢内斗,就让他们斗去吧,先收拾了慕容永,讨平拓跋珪!”
“领命!”
平阳。
雨又下了起来。
这种湿漉漉的天气实在让人难受,很多伤兵的伤口已经发红发胀。
慕容隆退兵,平幼也识相的放弃平阳城,退回濮阳。
刘道规带着士卒平阳,平幼走的匆忙,留下四千多石粮草,两千多头牲畜,各种军械堆满府库,还有四千多来不及撤走的青壮。
对峙的这段时日,平阳成了他们的粮草补给之地。
遇上梅雨天气,无法烧毁,更带不走,只能弃之不顾。
刘道规大喜,这段时日正为粮食发愁,转眼就有人雪中送炭,当即令人宰杀牲畜,大飨士卒,慰劳他们这一个月来的辛劳。
刘裕则率毛德祖返回鲁城。
正如他所料一般,慕容垂并没有兴兵复仇,依旧在滑台按兵不动。
就连驻扎在高平的慕容隆也寂然无声。
刘道规松了口气,只要他现在不来,自己就能喘一口气,至于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
天下大势并非一成不变,强弱只是弹指一挥间而已。
慕容垂看似如日中天,其实内忧外患并不少,到现在为止,幽州平州还有人在作乱,即便平定了内乱,还有拓跋珪、慕容永虎视眈眈……
关中姚苌虽然病死了,但新上任的姚兴颇有雄主之姿,推崇儒学,励精图治,勤于政事,兴修水利,关心农事,体恤孤寡,姚秦的国力不断增长……
淅淅沥沥的下了三天的雨,乌云退去,天气逐渐晴朗,梅雨时节终于过去了。
南下的商贾带来最新消息。
慕容永竟然被河东豪族薛强大破于陈川,阵斩万余众。
西燕兵力原本也就六七万人马,如今大败于陈川,元气大伤。
堂堂一国皇帝竟然败于地方豪强之手,当真令人不可想象。
慕容永窃据并州后,致使数十万并州百姓流离失所,没有半点治国才能,偏偏又喜欢到处征战,但又屡战屡败,这么多年就没赢过一次,还能坐在皇位上,也算是个奇迹。
击败他的薛强也非泛泛之辈,出身河东豪族薛氏,名震三辅,曾是一代名相王猛挚友。
桓温屯兵灞上,王猛薛强一同投奔帐下,薛强一眼看出桓温并非成事之人,劝王猛离开。
慕容永上位,杀王猛之子河东太守王永,致使王家妻离子散,王曜率一部分王家子侄南下荆州,投奔晋室,薛强隐忍多年,终为故友复仇。
陈川之败,暴露出慕容永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
在北方一旦衰弱,群狼立即扑上来。
两天后,西北面再度传来消息,慕容垂起司、冀、青、兖诸州大军,准备征伐西燕。
第168章 回
慕容垂兵锋北指,刘道规和刘裕也准备打道回府了。
毛德祖和刘广之镇守鲁城,王仲德镇平阳城,王元德镇守邹城,依托泗水,形成三点一线的防守态势。
一方受到攻击,其他两城的援兵立即赶到。
鲁郡豪族张靖,与张愿同一宗族,张愿覆灭,宗族势力还在,刘裕娶了他的女儿为妾,也算得到当地豪族的支持。
有了立身的根基。
慕容隆则非常有默契的退守泗水以西以北的区域,似乎并不想再与北府军纠缠。
严格说起来,鲁郡并未到手,只攻陷了鲁、汶阳两县而已。
但泗水以西的肥沃平原已经捏到刘道规手上。
只需在鲁桥沿线区域构建五座坞堡,就能有效抵挡燕军的侵袭。
而南面,刘牢之和桓玄、杨佺期仍在对峙。
朝廷的水军被司马恢之葬送后,北府军失去了进攻主动权,只能防守江岸。
而西府军不敢上岸与北府军野战,一时之间两边谁也奈何不了谁。
刘道规一直以为朝廷办事,磨磨蹭蹭,没想到天师道造反也犹犹豫豫,一直不敢动手,就等着西府军和北府军两败俱伤。
反正时局就这么僵持着。
刘道规和刘裕一同返回彭城。
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回到故乡,城中刘氏宗族竟然出城迎接,不下千人,异常热情的上来介绍,不是族叔,便是堂兄弟,恨不得连城门口的狗都沾亲带故。
“寄奴好样的,没丢我彭城刘氏的脸。”
“哎呀,我是叔祖父,阿规都长这么大了。”
“上有刘都督,下有你兄弟二人,以后我彭城刘氏必定兴起!”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吵吵嚷嚷,弄得刘道规生出几分近乡情怯之感。
但刘裕大大咧咧,“那还用多说,以后咱兄弟发达了,诸位若是有事,尽管来找我!”
“那敢情好!刘都督什么都好,就是不愿提携提携我等……”
众人越说越来劲。
刘道规心中暗笑,彭城刘氏离兴起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刘牢之高升,但在朝中并没有多少话语权,不像王谢桓庾,门生故里遍天下,只能说上了桌,分到了肉,但能不能坐稳,还要看刘牢之的手段。
党同伐异,彭城刘氏以武立宗,对于士族高门而言,是一个异类。
一旦司马家和士族高门挺过这段时日,肯定还会排斥刘牢之……
刘裕当场收下一百多宗族子弟,刘道规也收了三十多人。
当然,也不是所有人都姓刘,还有赵、檀、徐几家的子弟。
这几家都是寒门,与刘氏互相姻亲。
刘裕本来还想多待几日,但士卒们归心似箭,刘道规也担心征虏军府有变,劝刘裕早日返回。
仗虽然打赢了,但朝廷的任命下来,才算生米煮成熟饭。
回到广陵,冷冷清清,只有刘怀慎前来迎接。
一切都还是老样子,基本没什么变化,桓弘、袁鹤上个月就去了竹里参加士族们的聚会。
江左乱成这样,也不影响他们风流快活。
刘道规苦等朝廷的任命。
这一等就是两个月,刘怀肃带着任命姗姗来迟,果然幺蛾子还是来了。
“竟然不是兰陵太守,而是鲁郡太守?”刘怀慎满脸疑惑。
刘遵道:“不都一样,鲁郡太守更好。”
太守正五品上阶,无论如何,刘道规也算突破了瓶颈,跃过了寒门的门槛,只是越看任命书越觉得不对,“兰陵太守是谁?”
兰陵才是自己的根基所在,经营了三年之久,鲁郡新到手,荒田都没开,人口流失大半。
刘怀肃道:“戴耆之……”
“竟然还是个熟人,他何德何能,能拿下兰陵太守?”刘道规在北方与胡人血战,连刘黑罴都阵亡了,攀上刘牢之刘敬宣的关系,才拿到一个太守之位。
戴耆之却唾手可得。
换谁都会心理不平衡。
而且此人……当初与自己有过节,这一次冲着兰陵来,明显不怀好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