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子们抬着箱笼,捧着匣子,进进出出。
王嬷嬷走近箱笼,一一揭开,有三只箱笼里全是各色花样的绫缎绢匹,最后一箱里是两幅苏绣,《八仙上寿图》、《无量寿佛图》,这是苏州知府送给贾母的礼物。
桌上摆满了打开的首饰匣子,里面放着各色翡翠金玉首饰。
王嬷嬷一边清点着礼物,一边说道:“还是二爷贴心哪。这么早的就替姑娘预备下了进京的礼物,还是如此的精致。贾家的那些奴才呀个个捧高踩低,尤其是那些三四辈子的家生奴才.”
林黛玉望着窗外的河水,微微发怔,昨夜贾琥说了,上元节后会送自己进京,知道他是为了自己好,只是一想到如同一个浮萍寄人篱下,心中不免凄凉,犹豫了片刻,说道:“嬷嬷,我不想去。”
王嬷嬷连忙走了过来,柔声说道:“这是太太的心愿,再说了,贾家有三位姑娘,对了还有史大姑娘,你们一处相伴,也能解些烦闷。”说到这停了一下,“我听老爷说了,二爷入秋之前也会回京的。”
黛玉听着,怔在那儿半晌作不出声来.
此时,隔壁的贾琥有些心不在焉,昨天收到了林如海的急信,杨言升不见了。
这让贾琥又惊又怒,原本该直接处死的杨言升在行刑前说出了一个重要情报,朝廷中有人勾结满清鞑子,这让林如海不得不暂且留下他的性命,然而此贼十分狡猾,说是要见到内阁的人才会说,为了让林如海相信,交代了兵部右侍郎马茂诚向满清人提供青山口、喜峰口还有山西阳高周边戍堡城防图以及守军兵力的情报。
虽然不知道真假,但林如海不得不将他暂时收监,并将这件事以八百里加急的方式送往京城,谁知当夜就出事了,杨言升被人从大牢中给换了出去。
原本答应黛玉在林家老宅多住几日,不得已只能匆忙启程,金陵也去不成了。
江南佳丽地,金陵帝王州。
作为六朝古都的金陵曾多次遭受兵灾,也许是得益于不凡的风水佳境,屡屡能从瓦砾荒烟中重整繁华,更是在大明、大周两朝北伐成功,恢复华夏。
承平近百年,这里成了温柔富贵之乡,十里秦淮是有名的烟花之地,滋生出数不尽的纨绔子弟。
府衙门前,一名老者不顾衙役们警告的目光,径直走到门前的大鼓前,拿起鼓槌,一下一下地敲了起来。
围观的百姓们都兴奋地拥了过来。
过了一会儿,门开了,班头走了出来。
外面一下子安静下来。
老者放下鼓槌,走到台阶前跪下,从怀中掏出状纸,高高举过头顶:“求青天李大人为我家小主人做主!”
班头斜着眼望了望面前的老者,又望了望围观的人群,说道:“李大人?这儿的知府已经不姓李了。”
老者两眼怔怔地望着班头:“为、为什么?”
班头转动着眼珠,对他说道:“告诉你吧,为了你的案子,李大人被参了,就是昨晚摘的印,现在进京等候发落。”
围观的人都骚动起来。
人群中,薛家小厮笑了笑,转身走了出去。
班头大声喝道:“吵吵什么!”接着蹲了下来,说道:“伱家小主人的案子只能等新任知府来了”
老者眼中闪出了一丝光,接着又黯淡下来,喃喃地说道:“能能行吗?薛家是金陵一霸.都中还有关系”
班头张了张嘴,可是没说出话来。
薛家老宅。
议事厅内,一个四十岁上下的妇人正坐在堂上翻阅一本账簿,接着用手点着中间几行,对身边的账房说道:“这些铺子抓紧处理吧,亏也就亏了”
那账房连忙接过账簿:“是。”接着提起笔在后面做好备注。
妇人又拿起了另一本账簿翻阅,半晌叹了口气,接着对账房说道:“除了当铺、米行、盐号和香料铺子,其他铺子都处理了。”
那账房接过账簿看了看:“这个.是不是太着急了些.”
那妇人:“如今一时比不得一时了,留着徒增消耗。薛家是皇商,按规定蟠儿要亲自入部销算旧账,再计新支。另外,朝廷采选女官,充作公主郡主入学陪侍,正好进京待选。”
顿了顿,“或许以后薛家就留在京中了。”
那账房闻言,心中叹息,薛家自前朝之时,就是数一数二的富商,本朝更是被赐予紫薇舍人的官职,可惜家主不明不白地死在了都中,大公子薛蟠人称“呆霸王”,性情奢侈,终日里斗鸡走马,游山玩水,靠着亲戚的帮助才在户部挂了个虚名,自此薛家生意一落千丈。
入秋后因为一个丫鬟打死了人,死者名叫冯渊,是本地一乡绅,若非金陵知府忌惮着都中的贾家和王家,薛蟠早就被拿进大牢了。
妇人正是京营节度使王子腾的妹妹,荣府二房王夫人的胞妹,薛蟠与薛宝钗之母亲,薛姨妈。
就在这时,老管家匆匆走了过来,“太太,那冯家老仆又去府衙告状去了。”
薛姨妈轻轻地叹了口气,“受理了没有?”
“没有。听小厮说,因为大爷的案子,李知府被参了,昨晚摘的印,已经进京了。想来是都中舅老爷出手了结了此案。”
薛姨妈点了点头。
老管家犹豫了一下,说道:“太太,大爷又命人从账房支了五百两.”
薛姨妈呼地站起:“去,把那个孽障找来!”
“是。”门外仆人应声跑了出去。
第29章 大幕拉开
京城。
忠顺王府,外书房。
一大盆炭火熊熊地燃烧起来。
忠靖侯史鼎默默地站在窗边,望着院中纷纷飘落的雪花。
忠顺王一掌拍在书案上,站了起来,大声说道:“老爷子真够可以啊!看样子他是铁了心要护着那两个孽种了!”
说着在屋里急速地来回走动,一边走一边说道:“当年是他下的密旨,哦,如今老了,后悔了,想弥补了。晚了!死人也就算了,如今还要加封那两个孽种,你听听,义忠郡王、长宁郡主。我呸!那我们算什么?!”
见史鼎微闭着眼默默地在那儿,一副不参与的样子,忠顺王一跺脚大步走上前:“你倒是说句话呀!”
史鼎还是没有睁眼。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王府长史的声音:“王爷.”
忠顺王:“什么事?”
门帘掀开,长史走了进来,望了望史鼎,犹疑道:“宫里传来的消息”
忠顺王:“这儿没有外人,说吧。”
长史:“是。林如海从扬州递来了八百里加急,说是朝廷有人勾结满清人,其中原兵部右侍郎马茂诚向满清人提供了青山口、喜峰口还有山西阳高等地周边戍堡城防图以及守军兵力的情报。”
忠顺王:“哦?”
史鼎猛一睁眼,把目光转向忠顺王。
半个时辰后,十余匹快马顶着风雪从皇城骤然奔出,一行人冲出了城门,向着各自的目标奔去。
扬州城内的大搜查仍然在继续,杨言升的逃脱使林如海勃然大怒,不仅下令处死了狱丞等人,还将漕帮的人全部下了大狱。接着调来勇卫营封锁全城,又将河防营、缉私营以及巡防营的兵马全部调进城来,每一户人家都不放过,全城大搜查。
一队队士卒在大街上奔跑,盐商们居住的新城属于重点搜查区域,凡是阻挠搜查者,当场格杀。
这些士卒可不像勇卫营那般军纪严明,不仅借机索要好处,更是趁机对百姓家中女眷揩油调戏,甚至有些首饰店铺还出现了哄抢的事情
已经有数十名士卒和两百余名街头混混因哄抢、劫掠被斩首示众,整个扬州城笼罩在一片恐慌和不安中。
盐政衙门签押房外。
一名差役领着贾雨村匆匆而来。
远远地,林管家已经在连廊下等候。
贾雨村加快了步伐,趋至林管家身前,拱手道:“林管家。”
林管家:“老爷正等着先生呢。请进吧。”说着便掀起了棉帘。
一跨进门,林如海已经微笑着站在书架前,显然是在等候贾雨村。
贾雨村连忙上前请安,“学生参见大人!”
林如海煦煦然伸出一手,说道:“先生请起。”
贾雨村站了起来。
林如海说话了:“先生是个有才华的读书人,且心怀大抱负,不该泯没于俗世。天缘凑巧,朝廷起复旧员,我已修下荐书一封,转托二内兄务为周全协佐,吏部所需的费用,于信中已注明白,先生也无需多虑。”从一旁的书案上取过一封信,递给贾雨村。
贾雨村懵懵然接过那封信:“大人?”
林如海:“我那内侄来了书信,小女要在上元之后才会进京。就不耽误先生大事了。船只也已安排妥当,先生随时可以进京。”
贾雨村十分激动:“多谢大人,学生结草衔环,此恩必当重报。”
林如海:“言重,言重。我等沐浴天子圣恩,你以后要多为社稷做些实事,要心系黎民。”
贾雨村:“是。学生记住了。”
林如海看了看他:“我没有时间送伱了,一路顺风。”
薛家。
薛姨妈屋里。
薛蟠一身酒气,还有一股异样的香味,跪在地上不敢抬头,薛姨妈坐在榻上不说话。
突然一道亮光直射进来,门帘掀开了。
薛蟠转脸望去。
一个少女走了进来,瞧着模样约十二三岁,生得是肌肤胜雪,容貌极美,白皙的鹅蛋脸不施一丝粉黛,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眼如水杏,头上挽着黑漆油光的发髻,身上蜜合色的棉袄半新不旧的,看去不见奢华,反添了几分端庄和秀美。
来的正是薛蟠的妹妹薛宝钗,她慢步走到薛姨妈跟前,微微一福,“母亲莫要生气,事情也过去了,不必较真。”又对薛蟠说道:“哥哥也该消停消停的,少在外面胡逛,若是吃醉了酒再胡闹,倒把小事儿弄大了。”
薛蟠闻言,爬起来,对着宝钗,左一个揖,右一个揖,连声说道:“好妹妹,恕我这一次罢!原想着年后就进京了,只是跟一些好友作别,没想着闹腾。”
薛姨妈叹了口气,“罢,罢,罢,这些就别提了。”望了望薛蟠,拉着宝钗的手说道:“我已经让老管家他们处理各处产业了,上元节后就进京也许以后再也不回来了”
宝钗心乱了,点了点头,没有接言。
见状,薛姨妈眼中盈出了泪水,叹声道:“我的儿,你哥哥哪怕有你一半,我们娘儿两个也不必如此.”
薛蟠听说,连忙笑道:“香菱呢?叫香菱来倒茶吃。”
薛姨妈正不自在,见他提起香菱,便咬着牙道:“不知好歹的东西,你还有脸来问!”
薛蟠:“这,我、我知道错了”
一句话提醒了薛姨妈,想了想,接着说道:“香菱这丫头温柔安静,正巧你妹妹身边缺丫头使唤,以后就留在你妹妹身边伺候了,你少打她的主意。”
薛蟠急的眼似铜铃一般,还想说话,宝钗连忙抢过话头:“妈为了你的事天天操心,你不说多孝敬妈,反而闹性子。”
顿了顿,“这也是为了你好。”
薛蟠听宝钗说的有理,难以反驳,便赌气走了。
薛姨妈气得身上一颤,再也撑不住,眼睛里滚下泪来。
北京通往山海关的官道上。
大雪漫天,一丈远便瞧不清对面的情形,天地间万籁寂静,这时竟传来了马蹄声,只见一匹快马破雾而出,沿着官道风驰电掣般奔驰,向东北方急奔而去。
突然,那马一个趔趄。
一根骤然绷直的绊马绳将马绊倒。
马上骑者被掀翻在地。
官道旁立刻跳出几个大汉将那人按倒,把他的帽子摘掉,露出了光秃秃的脑门和金钱鼠尾辫。
一个大汉扯下了他身上的包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