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赦终于睁开了眼，昨夜东城被人点着了，熊熊烈火映红半边天，将黑夜变成了白天，由于火势迅猛，许多人来不及逃生被大火吞噬。
驻扎在皇城的数万禁军紧急扑救，不仅没能扑灭大火，反而有数百禁军被大火吞没，就在大火蔓延至东西两市，所有人都绝望之时，老天下雨了，大火被大雨浇灭。
甄家老宅是重灾区，也是第一个起火点，当贾赦、宋成良和王鹤堂等人赶到之时，甄家已经被烧成了废墟，甄家老太太、甄家的宝玉还有甄家三姑娘没能逃出来，全都葬身在火海之中。
这些都不是贾赦关心的，皇城的宫门依旧紧闭，至今没有任何消息传出来，这就让他变得惴惴不安了。
风骤然间大了起来，接着又是一声炸雷，雨下得更急了，贾赦站起身，迎着扑面而来的大风走了出去，衣服被吹得飘了起来。
贾赦站在廊下望着不尽不休的雨幕，突然，眼睛一亮。
雨幕中，只见王善保打着一把油纸雨伞，从院子的月门顶着风进来了，一阵大风将他手中的伞刮翻了过去，他干脆顺手一松，那把伞便在罡风中飘飞了出去，见贾赦已经站在廊檐下，他加快了步伐，趋至贾赦身前行了个礼：“老爷，首辅来了。”
贾赦一喜：“快请！”
王善保：“是。”顶着风雨走了出去。
片刻，两名头戴斗笠，身披蓑衣的贾家小厮抬着一个蒙得严严实实的软轿走来了。
那顶软轿直接抬到了廊檐下，轿杆一顷，宋成良走了出来。
贾赦上前搀着宋成良：“这么大雨，怎么亲自来了。”扶着宋成良在椅子上坐下，又倒了碗茶。
宋成良喝了几口，放下，望了贾赦一眼。
贾赦会意，对焦大、倪二说道：“你们回去歇息吧。”
焦大、倪二：“是。”带着那两名小厮退了出去。
宋成良靠着椅背，叹了口气：“上书房拟定了圣旨，依旧按照王鹤堂、杨阁老和赵子勋他们昨日在内阁值房商量的意见办，并且赦免了夏守忠的罪责。”
“什么？！”贾赦的眼中露出了不敢相信的神色。
宋成良又长叹了一口气：“真的。听忠毅侯说，就是冯唐，陛下只是撤换了十几名禁军高级将领，并没有清洗整个禁军，也没有封禁龙首宫。”
“这”
贾赦是真的被惊到了，“咱们这么多人冒着诛族的风险.到最后他们却父慈子孝，这算是怎么回事？！”
宋成良望着门外的雨幕，手一挥：“早就该猜到的。陛下的性子根本就不适合做皇帝.”说到这里他自己也是一怔，转过头望着贾赦。
贾赦也正吃惊地望着他。
二人目光一碰，又都移开了。
书房内又陷入了沉寂。
一阵沉默之后，宋成良先开口了：“陛下让忠顺王爷以宗室王爷的身份入内阁协理军机、参赞朝政，并兼了宗人府的差使.恩侯你不要放在心里。”
贾赦的脸色沉了下来：“没得商量？”
宋成良：“这件事在贾侯在京的时候就答应了忠顺王爷。当时陛下也是为了劝和忠顺王爷和贾侯，防止出现什么意外.”
贾赦盯着他：“意外？能出什么意外！”提高了声调，“军国大事，谁敢玩猫腻，砍头就是！”
沉吟了好一阵子，宋成良问道：“你是怎么看的？”
贾赦神色严肃起来：“不是贾某无容人之量，实在是，他就是个做事不择手段的小人。若是宗人府落到他的手里，贾家永无安宁。”
这是铁着心表了态了，宋成良也不多说，“行吧。你立刻写封信给贾侯，让他做好入关的准备。”
贾赦点了点头。
宋成良突然站了起来，背着手在屋内来回走动，走到门边停住了，望着外面的大雨：“我知道你和贾琥之间有密信联系.你告诉他，有些话，是我失言了.让他不要记在心上。”
顿了顿，“九皇子太小了。如果，如果我能活到那个时候，我会兑现我的承诺。”
这可是骇人听闻的消息，贾赦眼中闪出光来。
没有回答，宋成良便转过身来，见贾赦出神，问道：“恩侯？”
贾赦回过神来：“嗯。”接着站起身，走到门边，说道：“我总有个感觉，昨晚的事不是结束，而是另一种开始。他是一个对权力极度迷恋的人，为此不惜逼死了亲子，他是不会轻易放弃手中的权力。当今又是这样的性子”
宋成良会意，望着外面不尽不休的雨幕：“这也正是我担忧的。不过这种事会有很大的变数，这种波谲云诡的事在没有铁定之前，先发制人定会受制于人。咱们要忍住，等着。”
“就这样办。”贾赦说着，立刻感觉到院外有脚步声，注目望去。
果然，王善保出现在月门外，大声说道：“老爷，相爷府上的人来了，说是内阁杨阁老派了很多人在到处找相爷呢。”
宋成良一怔，接着苦笑着摇了摇头，“王子腾又打了大胜仗。你们家的这位舅老爷啊.我先回去了。”
贾赦：“好吧。你要多小心点。”又大声喊道：“来人。”
那两名小厮应声走了进来。
宋成良明白他的意思，笑道：“他现在还不敢杀我。”说着，走进了轿子。
贾赦手一挥：“路上小心点。”
两名小厮：“是。”抬着那顶软轿向外走去。
望着消失在雨幕中的软轿，贾赦摇了摇头，好好一个立威的机会，硬是被皇帝搞成了一场闹剧，成了笑话。
又想到了冯唐，估计他正头疼呢，事情闹成这个样子，那些跟随他倒向皇帝的将领这会子撕了他的心都有了。
淙淙大雨中，上千名禁军正在清理被焚毁的房屋，鼓楼东大街被烧得七零八落，梅家也在这里，却没有遭灾。
雨幕中，一名名身着官袍的文官阴沉着脸从梅家走了出来，好些人更是朝地上吐了口唾沫。
很快，原本站满了人的前院变得空落落，只剩下层层叠叠的挽联、孝幛和蓝幔显示着梅大公子的死后哀荣。
灵棚内，梅昌文跌坐在椅子上。
梅宗禄默默地站在他的身后，低着头。
送走了都察院的同僚，王汝林走了回来，望了望脸色惨白的梅昌文，说道：“算了算了。这个时候跟勇卫营去碰，肯定会吃大亏。圣旨上也说了，先锋营参将降三级，发配关外军中待罪立功。这说明陛下和内阁也认为他有罪，只是迫于形势不得不这么做。
总之，这一次咱们没有彻底失败。你也别灰心，咱们商量善后才是正经。”
梅昌文突然大笑起来，笑罢大声说道：“好一个‘酒后互殴’，好一个‘以尸讹诈’，这样的罪名全都安到我梅家的头上，我还能说什么？但是你们不要忘了，我们头上还顶着一块青天！”
话音刚落，一声令人胆寒的炸雷从天际传来，震得灵棚簌簌发抖，王汝林的眉毛剧烈地抖动了一下，脸上现出了惊惧的神情！
梅宗禄被这声雷惊得浑身一颤。
梅昌文也是一颤。
正在这时，门外传来了一声高呼：“忠顺王爷驾到！”
三人都是一怔，一齐向外望去。
只见忠顺王头上戴着洁白簪缨银翅王帽，穿着江牙海水五爪白蟒袍，系着碧玉白鞓带，满脸肃穆地走了进来。
慢慢地走到了灵前，从梅府管家手中接过燃着的线香，深深地一揖，插进了香炉。转身走到梅昌文跟前，忠顺王说道：“你放心，这个仇咱们一定会加倍讨回来！”
梅昌文眼中盈出了泪水，用力点了下头。
王汝林心中冷笑，为了安抚军心，内阁把这道圣旨明发九边和各省总兵府，梅家彻底成了笑话，在清流中失去了人心，以后只能依附忠顺王府了。
第187章 信念和现实
在京城此时正是雷电暴雨，在大草原上却是蓝天白云，晴空万里。
中军行辕辕门口，巨大的旗杆上挂着三面大旗，旗杆左侧的一面大旗上绣着“兵部尚书”，右侧那面大旗上绣着“勇卫营”，正中那面大旗上只绣着一个偌大的“贾”字，大旗在风中翻卷。
远远地，赵太监正不断地挥鞭催马，一边急问：“到底怎么回事？”
一名番子挥鞭紧随：“具体还不清楚，只听说是先锋营参将被朝廷的文官们诬陷下了大狱，还说是杀头的死罪。”
赵太监：“对方是什么人？还有，这种事怎么会传的沸沸扬扬？”
那番子：“不清楚。听哨营的人说，此人是向牧民打听大营的位置被牧民给抓住交给了巡哨的哨探。那人身上只有一份大帅的名帖，并无其他东西。这些话也是他在来大营的路上跟哨营的人说的。”
赵太监脸一沉，自己去前营还不到一个时辰就出了这么大的事情。
从七月底，先锋营参将陆续从京城递来了数封信，都是坏消息，什么左副都御史梅昌文串联都察院、翰林院和国子监的文官们一起上奏章反对勇卫营南下平叛，宗室中的忠顺王、义忠郡王等人也不同意调勇卫营入关平叛，还有一大批官员建议皇帝和内阁等关外筑城结束后再调勇卫营入关。
总之一句话，朝廷的官老爷们对勇卫营恶意满满，完全无视了勇卫营将士们的拳拳报国之心。
这件事在军中造成了极其恶劣的影响，很多将领感到了朝廷对勇卫营的排斥，这让他们十分的愤怒，他们还对朝廷内部的权力斗争和腐败感到深深的失望。
还有很多士卒对朝廷的冷漠无情感到不满。
这件事已经动摇了勇卫营将士心中的信念，若是再传来先锋营参将被杀的消息，将彻底击碎他们心中的信念，搞不好就会闹出兵变。
“一群废物！蠢货！”
赵太监不由在心中暗骂一句，功高盖主，兔死狗烹等虽然在很多情况下是正确的，但大周朝还未到刀枪入库，马放南山的时候，还需要勇卫营为国征战、开疆拓土。
这一刻，他又想到了贾琥，难不成他早就猜到会是这个样子？
赵太监忽然觉得自己越来越看不透贾琥了，猛抽一鞭，马跑得更急了。
中军大帐内
安排好宋成良的长子，谢琼走进了大帐，只见贾琥静静地坐在那儿，脸上看不出丝毫的喜怒。
沉默，令人极度不安的沉默。
谢琼忍不住了，望着贾琥说道：“大帅，这件事必须果断处置，不能拖。中军已经传开了，很快就会传到先锋营，那些可都是刺头，很可能会闹出兵变来。要真是那样，可就骇人听闻了。”
贾琥回过神来：“他们不敢！”
谢琼怔了一下，接着说道：“大家本来就因为王子腾等人的升迁晋爵心中不舒服，后来京城又传来一连串的坏消息，最近这么多不顺心的事积郁于胸，又发泄不出来。现在又传来了这样的消息俗话说，佛陀也有怒目之时，更何况是这群杀星！”
这下轮到贾琥怔住了，当初之所以从众将领中选一人送请战奏章进京，为的就是让大家看清官老爷们的嘴脸，这会让自己更加容易掌控勇卫营，事实也如自己想象的那样，也达到了预期的效果，让大家对朝廷产生了不满。
只是没想到又来了一个惊雷，先锋营参将竟失手将梅昌文的长子给打死了，着实将贾琥惊住了。
先锋营的将士那可都是将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再加上这么多事都赶在了一起，还真保不准。
这时，大帐外传来了一阵喧闹声：
“我们要见大帅！”
“不能让这群狗官害了参将大人！”
“杀回北京城去！”
赵太监扯着尖音高声喊道：“干什么，吵吵嚷嚷，一点规矩也没有！”
大帐外安静了下来。
突然有一个声音响了起来：“打死他！为参将大人报仇！”
“打他！”
“打死他！”
贾琥猛地站了起来，大步走了出去。
站在一旁的谢琼眼中闪过一抹复杂的神色，无声地叹了口气，跟了出去。
四十名挎刀排立在大帐外的亲兵一个个露出了惊诧的目光。
赵太监被人一拳打倒在地，头上的纱帽被打飞出去好远，立刻便有无数的先锋营将士拥了上去将赵太监按倒在地，一顿乱打！
其他几名番子也被先锋营的将士按倒在地上拳脚相加！
刘琨、杨大勇和张成等将领默默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贾琥默默地看了一会儿，这才开口道：“谁要见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