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很快消失在风雪中。
两名差役浑身雪花挎着刀,对视了一下眼神,大步走向了太和楼。
时近黄昏,天又下着雪,昏昏蒙蒙。
皇城各处殿宇的屋檐下一盏盏灯笼次第点亮了,由于雪大,地上已是白茫茫的一片。
乾清宫内,几名小太监在各条通道上扫雪。
众人隐隐约约望见几个穿着斗篷的人影向着这边走来,近了,是司礼监掌印太监戴权和几个提刑司大太监。
上书房内灯火通明。
御案上堆满了折子,建武帝正手不停挥地批着奏折。
突然,建武帝“唔”了一声,脸色一下子凝肃起来,往下看去,接着,他把那份奏折轻轻地合好,凝神细思。
戴权解下斗篷挂在大殿进上书房通道衣架上,疾步轻声走到门外探头探脑同里面的大太监打着手势。
建武帝的余光感觉到了,没有抬头,却开口问道:“是戴权吗?”
“是奴才。”戴权走进上书房,又对几个太监说道:“这里用不着你们了,到外殿伺候着吧。”
“是。”几名太监答着退出了上书房并关上了门。
戴权疾步走向建武帝,双膝跪下:“奴才失职,北镇抚司的探子在太和楼失踪了!”
建武帝两眼闪出光来。
戴权:“老奴请旨封了太和楼,北镇抚司的探子估计还在那里,这件事一定有太和楼的人参与,只要抓住此人,就能知道鄂弼见了谁。”
建武帝叹了口气,“太上皇那儿传话来了,说是年后册封他为义忠郡王。”
戴权不敢再说,慢慢低下了头,皇帝口中的“他”是废太子、义忠亲王唯一活下来的儿子,太和楼就是他的产业。
“慢慢查吧。”
“是。奴才一定查个水落石出!”
建武帝拿起了那份奏折,翻开了封面:“据广东巡抚奏报,粤海将军邬家近期频繁接触西夷人,从其手中购入了大量的火器,说是替贾琥的勇卫营购买的装备。这件事镇抚司为什么没有上奏本?”
戴权:“回陛下,据奴才所知,贾赦在其中出力不少,不仅亲自写信给粤海将军,更是请牛继宗以兵部的名义去了份公文。第一批五百杆西夷火铳是搭江宁织造局的货船北上扬州。”
“甄家?”建武帝默然了,贾家、牛家和甄家、邬家竟如此上下默契,这使他欣慰,也使他难以接受。
心里翻腾了好一阵子,建武帝突然问道:“京营怎么样了?”
戴权犹豫了一下,“有了贾政的亲笔信,王子腾基本上掌握了三千营,只是.”
“怎么了?”
“五军营的谢琼说,说贾政代表不了贾家,他麾下的骑营不会听从王子腾的调遣。”
建武帝先是一怔,接着脸色又变得难看起来,京营势力错综复杂,五军营勋贵们共同掌控,三千营是贾家的势力范围,神机营则是被太上皇的心腹掌控,王子腾这个京营节度使(红楼梦官职)可以说是个彻头彻尾的傀儡,不能说他无能,而是因为他不像贾演、贾代化和贾代善那样是凭借着军功上位,一无军功,二无德威,仅靠着一个身份压不服这些身后有靠山的骄兵悍将。
更何况这些人曾经效忠与废太子,或许京营该裁撤了。
建武帝站了起来,踱了几步:“辽西的军马不是到了嘛,让谢琼送去,告诉他,不用回来了。”
戴权又犹豫了,说道:“这,恐怕不太好吧。”
“呵!”建武帝冷笑了一声,“他不是说定城侯府世受贾家恩惠嘛,贾琥正需要人帮忙训练掌控勇卫营,他应该感谢朕才是。”
戴权怔住了,建武帝略想了想,“这样吧,升他为参将,负责勇卫营骑兵训练等事务,至于是否留在勇卫营,让他自己选择。”
礼部,礼宾院。
这儿也是灯火通明。
鄂弼这时一个人坐在书房内,书案上摆满了礼单,送礼可不是个简单活儿,不仅要投其所好,更要选好时机,过两日便是冬至了,汉人觉得冬至节气是阴阳二气的当然转换,是上天赏赐的福分,不仅要休沐放假,宫里更是要举办庆典“贺冬”,并且皇帝还会赏赐群臣,大臣们之间也会相互送礼,以示祝福。
一张张仔细看着,其中一张礼单将鄂弼的目光吸住了,想起太和楼所闻,拿起笔在墨池里掭了掭,在礼单上添了七个字:千年老山参一支,顿了顿,提起笔在礼单上画了一个“×”,兵部尚书王鹤堂是个极为孝顺之人,老山参正好给他老母亲治病,多了反而不好。
就在这时,棉帘掀开一角,满身雪花的副使走了进来,禀报道:“刚得到的消息,汉人皇帝下旨从蓟州、山海关各抽调三万兵马增援大同、宣府两镇,还调拨了十万石粮米。”
鄂弼点了点头。
副使犹豫了一下,又道:“突袭大同军的计划失败了。”
鄂弼气得一拍桌子:“废物!”
在扬州,盐商们一个个噤若寒蝉。
天早就黑了,盐政衙门大门前来吊唁的人都站满了,却被那两扇紧闭的朱红大门挡在外面。
两天了,始终没人能踏进这扇大门。
不远处对面便是一座酒楼,这时二楼临街的一个窗户推开了,穿着便服的汪总商慢慢站了起来,目光之中满是复杂之色,甚至还有着一丝担忧和恐惧,萧总商、黄总商、马总商坐在临窗的椅子上,都惊惶地望着那座紧闭的大门。
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了过来,注目望去,汪管家疯抽着马向这边驰来,驰到酒楼前猛勒缰绳飞身下马,一边高喊:“老爷!”一边向二楼奔去。
汪管家满头大汗,气喘吁吁,上来之后直接冲进了包间。
汪总商脸一沉:“什么事,这么慌张?”
汪管家惊惶地望了望对面的盐政衙门,连忙趋上前去,“进、进兵了,城门也被封闭了。”
汪总商顿觉不妙,“快!去府衙!”
“门、门开了!”马总商喊了一声,所有人都引颈远望。
右边那扇侧门打开了,一队衙役左手提着灯笼,右手提着长枪跑了出来,把等在门口的各府管事往两边赶:“去!去!挡道怎么着?快让开!”
一阵马蹄声传来,林三一马当先,领着十名亲兵走在最前面,贾琥面似寒霜端坐在马上,他的身后是二三十名彪悍的亲兵,所有的人腰间都系着一条白色的孝带。
萧总商一颤:“程、程”
众人惊疑地望去,姓程的竟骑着马跟在贾琥的身后。
第19章 杀吧!
江南富庶之地,承平上百年,万民安乐,扬州城百业兴旺,已有数十年没有实行过宵禁。
漕帮分舵,就坐落在南门街当街的繁华处,戌牌时分,街面上挤满了人,不少老人、妇人带着孩童,两边都摆满了各类摊担,叫卖的、讨价还价的,铺面里更不用说了,有钱的没钱的都在凑热闹,馄饨摊、烧饼摊,还有热腾腾的包子,叫喊声此起彼伏,热闹非凡。
突然,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街面上的民众还没缓过神来,便看见从街的两头同时出现了两队官兵。
“戒严了!都回家去!回家去!”
“戒严了!各家上门熄灯!”
那些老人、妇人吓得连忙抱的抱拉的拉把自己的孩子带离此处,小贩们慌忙收拾摊担,匆匆离去。
街道两旁各店铺居民纷纷闭门熄灯。
“将军,这就是漕帮分舵。”
这时漕帮大门打开了,出来两个帮众,左手提着灯笼,右手握着长刀,都睁大了眼,怔在那里。
“前后堵住,一个也不能放走,敢抗拒者,杀!”
一语未了,两人转身便往回跑,弓弦响,两个人被箭射中,惨叫倒地,官军瞬间将漕帮团团围住,一个百总领着一群兵蜂拥而入,里面响起一片惊叫声。
“干什么?干什么?”一阵喧闹声中,漕帮堂主带领一队漕丁和打手冲了出来。
“我们来此抓捕朝廷重犯,你立刻召集所有漕丁和帮众,我们搜查。”
杨大勇大步走了进来,后面跟着三百名火铳兵。
堂主有些呆住了,朝堂重犯?心中不由打鼓,难不成消息走露了?不应该啊。
“这位将军,咱们这儿可是漕帮,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杨大勇看了看他,大手一挥。
“全体都有,持枪!”
“第一队上前!”
在军官的喝令声中,三百名火铳兵迅速列成攻击队形,第一队集体上前一步,黑压压的铳口对准了前方的漕帮众人,漕帮堂主的心顿时坠入寒窟,“唰”的一片响,他身边的漕丁和打手纷纷拔出了腰刀。
“预备.”
“误会!误会!”
漕帮堂主连忙上前一步,赔着笑:“冤枉啊!这位将军,小的这就将所有人集中在前院。”立刻吩咐身边的人,“把大伙都叫出来,快去!”
顿了顿,又喝道:“干什么?把刀都收起来。”
杨大勇:“下了他们的兵器!”
众军卒一齐上前一步,同时又大喝一声:“放下兵器!”
不待那堂主发话,众人早已自己将兵器纷纷丢在了地上。
那堂主露出一脸假笑,“配合,都好好配合!”说着弓着腰,笑问杨大勇,“这位将军,我们漕帮一直奉公守法,你说我们藏匿朝廷重犯,可有什么证据?”
杨大勇瞥了他一眼,冷笑道:“奉公守法?哼!”
终于,后院传来了慌乱的脚步声,一群群漕帮帮众从里院跑了出来,他们一样的装扮,一样的服饰,看得人眼花缭乱,众人都是一怔,望了望众漕丁,又望了望杨大勇。
杨大勇哈哈大笑起来,笑罢说道:“给我搜!”
两名百总率领两百多名勇卫营的军卒冲进里院,在漕帮分舵中翻箱倒柜,不时传来桌椅被掀翻,花瓶摔落的粉碎声,还有女眷的惊叫声和哀求声。
“禀报将军,里院没有搜到!”
“禀报将军,后院没有搜到!”
漕帮的人眼睛都是一亮。
那堂主说话了:“搜也搜了。这位将军,折腾大了对谁也没有好处。交个朋友,今后也好见面嘛。”
杨大勇反手一记耳光,打得他晕头转向!
众漕丁一阵骚动,却没有一个敢开口。
那堂主羞愤难名:“你、伱凭什么打人?!”
杨大勇在他们的面前慢慢地踱着,冷冷地说道:“奉令,捉拿钦案要犯杨凯武之孙杨言升,谁敢乱动,格杀勿论!”
众漕丁一个个面面相觑。
那堂主心知大事不好,横下心来喊道:“我劝你还是见好就收,就凭你们也敢到漕帮闹腾?闹大了,牵扯到六部九卿的堂官甚至皇亲国戚,就是首辅也无法保你。来呀!去将知府大人请来。”
几名亲信怔了一下,一声吼应,一齐闯了出去.
“嘭!嘭嘭!”
一道道猛烈的火光冒出,一片硝烟腾起,那几人中弹倒下,他们身上一个个血洞,一个倒霉的漕丁被打中了脑袋,鲜血和着脑浆飞溅出来。
众人下意识一退,都惊得倒吸冷气。
没等他们缓过神来,杨大勇比出两根指头道:“第一,把杨言升交出来,包括他的随从。第二,交出所有和钦案要犯杨凯武有关的资料和财物。”
怎么办?
那堂主暗暗着急,心中有一种被出卖的感觉,今晚上要出事了。
杨大勇:“谁是杨言升?”这时他的目光落在站在人群中的一名漕丁的身上,他的心中有一种直觉,此人就是杨言升。
“把他给我抓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