挽明从萨尔浒开始 第95节

  不过现在,刘招孙引发的多米诺骨牌效应已经显现,决定浑河血战结果的诸多因素,正在发生微妙变化。

  首先,在袁崇焕和乔一琦的努力下,浙兵和白杆兵不再是各自为战,而是相互配合,他们在城东城北同时与后金开战,遥相呼应,后金大军不得不分兵围困,再加上刘招孙奇袭铁岭,奇袭赫图阿拉,后金多次分兵,镶蓝旗正白旗被调走,沈阳城下后金兵不足七万,两支强兵所受的压力比历史上小很多。

  其次,白杆兵和浙兵的总兵力从历史上的七千人暴涨到一万两千人,而且,他们提前布阵,防御更加坚固。

  最后,毛云龙临死朝后金大汗射出一发炮弹,让一门大将军炮炸膛,他还引爆了城头所有火药,和建奴同归于尽。

  抚顺驸马当场被炸成碎片,正蓝旗旗主和辽镇叛将丁碧生死不明。

  在这种情况下,努尔哈赤若想攻破白杆兵盾阵,需要付出极为惨烈的代价。

  尽管两支客兵做好了充足准备,这两天的战斗,还是打的极为惨烈。

  毛文龙对丁碧等人的叛变早有防备,他下令将瓮城两边的台阶用弗朗机炮架和砖石堵住,还在废墟中埋设下几百颗地雷炮。防止建奴在内应的协助下,从背后攻打东门瓮城。

  杜度率领的镶白旗,对瓮城台阶攻打了两次,被明军打死了几百名甲兵,终于放弃从这里登城,将攻击方向改为瓮城城墙。

  沈阳东西大街上,一队队镶白旗甲兵举着盾牌朝瓮城被涌来,他们很快通过甬道,冲到瓮城城墙前,他们没有携带盾车,连云梯车也没有。

  “几千人就想蚁附攻城,鞑子没了内应,攻城只有靠填人命了!”

  毛文龙冷笑一声,命令守军准备迎敌。

  “火铳手、弓手准备,其他人都不要冒头!”

  戚金派给毛文龙的五百火铳手,此时还活着的只有两百多人。

  第一轮进攻中,两百个巴牙剌通过两边台阶攻上瓮城城头。

  有好几次,巴牙剌都把白色旗帜插到了瓮城望楼上,毛文龙率家丁拼死抵抗,死伤了五百多人,才将这队白甲兵撞下城墙。建奴退兵后,毛文龙立即派人将瓮城台阶彻底堵住。

  两边台阶是城头守军唯一的退路,毛文龙这样做,也等于说是破釜沉舟。

  这两天下来,毛文龙不停安抚部下,告诉这些跟随自己多年的老兵,宣武将军麾下八千精兵,很快就要来救援他们,内外夹击将这些鞑子全部击溃。

  不过,没有人相信毛参将这话。

  辽兵们都知道,刘招孙早已自顾不暇。

  昨日,杜度派几个投降的辽镇把总在瓮城下对守军喊话,劝说守军立即投降。

  据这几位投降把总说,正白旗和镶蓝旗刚刚攻下开原,斩杀了刘招孙,如今正在屠城,这便是刘招孙和大金作对的下场。

  好在这些辽兵都跟随毛文龙多年,平日里,毛文龙对大家没的说,不仅不像其他辽镇军头那样克扣他们兵饷,遇有斩获,还积极给战兵们报功,赏银下来也从不贪墨,加上每次打仗毛守备都是冲到最前头,因此颇得人心。

  这也是为何大家都愿意跟他从叆阳跑到沈阳来守城的原因。

  一名浙兵火铳手小心翼翼抬起头,将装填完毕的火铳伸出了垛口,刚吹亮火折子,几支轻箭穿过垛口,朝他面门射来。

  火铳手赶紧低下头,轻箭擦着他明盔上的红缨,嗖嗖飞了过去,身后,传来一个辽兵闷哼声。

  这个刀盾手身上没有披甲,被射中小腿,好在轻箭入肉不深,他望着绑腿外露出的箭羽,怒吼一声,用重刀将箭杆斩断,咬着刀鞘,让一个弓手帮他把箭簇剜出来。

  火铳手看到这幕,牙根有些发酸,他觉得毛文龙手下这些辽镇丘八,要是真干打起仗来,丝毫不比他们浙兵差。

  他回到垛口位置,将火铳重新举起,又有几支轻箭飞来,他连忙将火铳对着城下密集的后金兵,也不瞄准,便点燃火铳引线,轰一声爆响,身前腾起了一片白色烟雾。

  距离瓮城城墙五十步外,一个手持圆盾的镶白旗甲兵被火铳击中,他手中盾牌正中出现了一个圆孔,铅子击穿盾牌,猛地撞向这个甲兵身体,将他撞倒在地。

  那甲兵在地上躺了一会儿,又站了起来,他拍拍身子,发现好像没有什么大碍,于是咧嘴一笑,捡起盾牌继续冲击。

  他刚准备弯腰,一支重箭呼啸而过,穿过他脖颈,射在身后一名白甲兵护心镜上,这位倒霉的甲兵再没有站起。

  白甲兵挥刀斩断胸前的箭杆,目光阴冷的望向瓮城城头。

  毛文龙举起手中那把两石弓,继续射杀蜂拥上前的真夷甲兵。

  瓮城缺乏弗朗机炮,只能靠弓箭和火铳对付建奴。

  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守多久。

第97章 致命炮击

  沈阳,浑河北岸。

  努尔哈赤坐在一丈六尺的织金龙纛下,身上披着铁质无髹铠甲,护耳护项皆为布面,这是典型的明国边军铠甲样式。

  努尔哈赤望着波光粼粼的河面,河风拂过他花白的须发,露出底下斧削般坚毅的面容。

  深秋的浑河,河鱼肥美,远处稻浪起伏,一派田园牧歌之色。

  然而就在浑河两岸百步之外,却是箭雨纷飞,铁蹄铮然,血流成河,喊杀不断,仿佛修罗地狱。

  决定百万辽人命运的浑河血战进入最残酷血腥阶段。

  忽然,两名戈士哈快步冲到大汗身前,用长盾将大汗紧紧遮住。

  周围气氛顿时紧张,远处奔走传信的白甲兵见到这一幕,也挥鞭朝这边赶来。

  嗖嗖两支轻箭掠过织金龙纛,射入清澈见底的浑河。

  不知是哪个冒失弓手,竟将箭抛射到了这边。

  一条倒霉的锦鲤被弓手射中,拖着长长的箭羽,在水面挣扎翻腾。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努尔哈赤望着水中挣扎的锦鲤,脱口而出道。

  后金大汗今年刚满六十岁,正是汉人所谓的花甲之年。

  这些年来,努尔哈赤戎马倥偬,却一直坚持学习明国典章,不断提升自己的文化素养,对身边几位汉臣也颇为尊重。

  平日读书时,当遇到不了解的典故,便会向汉臣虚心请教。

  昨日,大汗从范文程那里学到了“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今天便用在了这里。

  其实,他很想在燃烧的沈阳城门前,说出这个典故。

  可惜,城门没有失火便被大军全部攻陷。

  城门前面的护城河里,也没有死鱼。

  沈阳各门护城河里,有的只是那些被勇士们杀死,正在腐烂的明军尸体。它们中有白杆兵,有浙兵,有辽兵,还有标兵。

  在丁碧的完美配合下,正红旗、镶白旗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杀入沈阳城,熊廷弼的标兵营被斩杀一空,熊经略也被后金俘虏。

  想到这是自己起兵以来,从明国擒获的最高级别的官员,努尔哈赤颇有些得意。

  只是,毛文龙和浙兵还在顽抗。

  还有眼前这支白杆兵,

  努尔哈赤思虑一番,决定先解决眼前的白杆兵,再集中兵力对付浙兵。

  “李额附去北门招降炮手,怎的还不回来?”

  努尔哈赤将目光从浑河收回来,重新审视眼前的战场。

  他最宠信的汉臣,抚顺驸马李永芳自告奋勇去北门劝降,希望用重金收买明国炮手,帮助大军打开白杆兵盾阵。

  李永芳已经去了半个多时辰,现在还不见回来。

  旁边一个面容消瘦的汉臣,听见大汗问话,连忙道:

  “主子,城门炮手都是熊廷弼的人,李额附怕是劝不了他们,就像上回劝白杆兵和浙兵,还连累伤了好多奴才。”

  三天前,努尔哈赤派李永芳招降川浙将领,后金汗对此抱有很大希望,希望能兵不血刃就占领沈阳。

  戚金、秦邦屏等人拒绝劝降,他们不仅不向大金投降,还将李永芳派去的几个高级包衣割了耳朵。

  两国交兵,不斩来使,但没说不允许割耳朵。

  满身血迹的使者回到后金大营后,努尔哈赤暴怒,立即下令攻打浙兵。

  由于黄台吉和济尔哈朗去开原围歼刘招孙,剩余的六旗人马分为两部分,分别攻打浙兵和白杆兵。

  其中,代善率领的镶红旗、正红旗,杜度率领的镶白旗,攻打浙兵;

  努尔哈赤亲率镶黄旗、正黄旗围攻白杆兵。

  莽古尔泰的正蓝旗作为预备。

  蒙古科尔沁部、海西叶赫部在沈阳外围警戒。

  科尔沁和叶赫两部,战力低下,又是新近归附,他们跟着打打顺风仗还可以,若是派他们去硬攻白杆兵盾阵,死伤几千人,怕是要立即哗变。

  听到佟养性含沙射影的诋毁李永芳,努尔哈赤有些不悦,抬头瞟这位奴才一眼:

  “盾阵中的巴牙剌都撤出来了吗?”

  佟养性早知道答案,还是垫着脚尖朝那边望了望,才对努尔哈赤道:

  “回大汗,都撤出来了,还有十几个白甲兵,镶黄旗弓手还在掩护,应当都能突围出来。”

  努尔哈赤点点头,两个时辰前,镶黄旗两百多名巴牙剌冲入白杆兵盾阵中,一番猛砍猛杀后,他们被敌军团团围住,白杆兵用大铁环锤开了巴牙剌重盾,将他们一个个杀死。

  努尔哈赤脸色不变,十几个人死活不是他该考虑的问题,只能让这些巴牙剌自求多福。

  眼下须尽快组织下一轮攻势,不能给白杆兵任何喘息之机。

  “四川兵快要力竭,藤牌三四斤重,举两天,受不了的。”

  “告诉莽古尔泰,让正蓝旗准备冲阵,这次一定攻破白杆兵大营。”

  戈士哈领命而去,努尔哈一脸阴沉的望向两百步外的白杆兵盾阵。

  两日前,撤往浑河北岸的四千白杆兵临时筑起了一道据马栅栏防线。

  他们将据马围成个大圈,用牛马车堵在圆圈外面,又在据马和栅栏之间埋设了大量铁蒺藜。

  前有强敌,后有追兵,白杆兵构筑这些简易工事,只用了半个时辰,效率之高,让后金军颇觉有些惊讶。

  就是这样一个简陋不堪的阵地,搭配上白杆兵的短箭长枪,竟然两次顶住了三万建奴的进攻,打死打伤两千多真夷甲兵,包衣更是死伤无数。

  这次努尔哈赤率大军来攻打沈阳,只携带有少量大将军炮,大将军炮动辄两三千斤,运输极为不便。弗朗机炮倒是很多,不过开战之后便用于攻打城门。努尔哈赤和代善他们认为,相比野战,攻城更需要这样的利器。

  结果从三天前打到现在,东门还没有攻下,火炮的弹药却已经消耗殆尽。所以才有让李永芳去北门招降明国炮手炮击盾阵的命令。

  盾阵之中,最后十二个巴牙剌被愤怒的白杆兵包围。

  杀红眼的白杆兵像愤怒的饿狼,见这群巴牙剌被后金兵放弃,一些悍勇的土司兵,直接丢下白长枪,挥舞手中重刀朝他们杀来。

  巴牙剌一手拎着圆盾,另一只手用狼牙棒、大棒、重刀、长斧猛砍猛杀,拼命撞向白杆兵盾阵。

  这些女真猎人战术娴熟,长斧和大棒狠狠砸向蜂拥上前的白杆兵身上,接连砍杀砸死五六个舍弃长枪冲过来的白杆兵。

  前排狂热的白杆兵稍稍退后,后面长枪兵补上,一排排凌厉凶狠的枪头刺来,巴牙剌被迫往后退去,举起圆盾试图挡住咄咄逼人的白杆枪。

  巴牙剌身后便是白杆兵盾阵线,这些镶黄旗最精锐的战士杀得兴起,丝毫没察觉身后危险,退后几步,身子撞到了后面的盾阵线上。

  一排排更加密集的长枪从身后杀出,巴牙剌前后受敌,来不及撤回前面的盾牌,腰背就让锋利的枪头刺中,锋利的枪头带着土司兵全身的蛮力,狠狠杀入巴牙剌腰背。

  枪头撞击在精良的锁子甲上,银白色的甲叶发出令人不安的金属摩擦声。

  盾阵后面的白杆兵腰背挺直,猛地发力,手中的白杆枪如游龙出水,刺破巴牙剌铁甲,刺入这些野蛮人的背部。

  盾阵前面的白杆兵同时杀到,踢翻敌人手中圆盾,重刀狠狠斩向巴牙剌脖颈,巴牙剌脖颈的护甲被重刀轻松破开,一颗颗脑袋高高飞起。

  牙剌被斩杀的这一幕,被正在盾阵外面游弋的叶赫骑兵看见,看得他们个个胆战心惊。

  车营盾阵忽然闪开道缝隙,一些全身披重甲的白杆兵,顶着密集的箭雨,将敌人尸体扔到车营旁,用建奴尸体垒砌成出了一道半人高的胸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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