挽明从萨尔浒开始 第91节

  贴身戈士哈领命离去,去找那个倒霉的汉人匠头。

  黄台吉正要让众甲剌散去,抬头望见外面冲进来个白甲兵。

  戈士哈将此人拦在大帐门口,黄台吉见他身披精良鱼鳞甲,想起是赫图阿拉王宫的巴图鲁郎格。

  “朗格,你为何来这里?”

  朗格不及向固山额真大人行礼,急急道:

  “八贝勒!一支明军带着好多个蒙古人,骑马越过抚顺关,正在攻打赫图阿拉。大福晋让奴才来求援,说那个明军将官凶得很。”

  “是刘招孙吗?”

  黄台吉脱口而出问道。

  “他们打了个总兵旗,汉人大臣说,是开原总兵的旗。”

  “你看清楚了?开原军没有骑兵,如何在这么短时间内,从铁岭赶到赫图阿拉,飞去的不成?”

  “虎墩兔来了好多骑兵,叫着要抢光咱们,要分了各贝勒的福晋。那个明国将官也骑着马,说要屠城。”

  “刘招孙真去打赫图阿拉了,他是要和大金同归于尽啊!”

  黄台吉呆在当场。

  一众甲剌额真听了朗格汇报,全都张大嘴巴。

  “去赫图阿拉,打赢了他也回不来。”

  “他疯了!”

  “赫图阿拉只有两千兵,还有好多个包衣,他们挡不住虎墩兔和刘招孙。大汗还在沈阳,离赫图阿拉几百里,咱们离得近,回去只要一日。”

  “勇士们家眷都在那边,咱们抢掠的明国银子和粮食也在,要是让刘招孙破城,他会屠城,还会抢光咱们······”

  “正白旗绝不能走,若是走了,下次不知何时才能打下开原城!”

  “李永芳那狗奴才不是说刘招孙把蒙古使者赶走了吗?”

  “汉人不可信!先把开原汉狗杀光再说!”

  ········

  黄台吉忽然大吼一声,镇住全场。

  “都不要说了!”

  他转身对一名戈士哈道:

  “立即派人通知六贝勒,让他率镶蓝旗一部救援赫图阿拉。再派人去沈阳禀告大汗,让他抽调兵马赶紧北上,堵住虎墩兔骑兵。”

  戈士哈转身下去,黄台吉望着身后案几上的鹿角,喃喃道:

  “派使者去沈阳是障眼法,为的是让正白旗来开原。偷袭铁岭也是障眼法,为的是调镶蓝旗去铁岭。八旗大军,分散三地,他好来个破釜沉舟,突袭赫图阿拉。虚虚实实,守正出奇。观刘招孙用兵,行云流水,妙法天成,怪不得阿敏会败在他手里。”

  旁边杜木步怒道:

  “主子,休要长他人志气!管他什么虚实妙法,尼堪不过才两千多人,还想袭击赫图阿拉,这点兵连城都围不住,怕他做甚?咱们八旗加起来十二万大军,即便分成四路打,也能把他碾死。奴才请领一部人马,回赫图阿拉灭掉此人!”

  其他几位甲剌额真也是纷纷请战。

  黄台吉没有理会杜木步,刘招孙现在到底兵力多少,黄太吉也不敢确定。不过可以肯定的是,他决不止是两千人,他可能还有其他援军,比如蒙古各部。

  黄太吉开始仔细复盘整个战事,努力回想哪里存在破绽。

  最后他发现,破绽就出在铁岭。

  刘招孙占领铁岭,截断了沈阳与开原的联系,必定斩杀了送信的白甲兵,后金情报传递不畅。这才给他最后突然袭击赫图阿拉创造了可能。

  当然,最重要的是虎蹲兔的出现改变了战场形势。

  如果单是刘招孙那几千步兵,他爱打哪里就让他打,黄太吉也不会担心。

  不可否认开原战兵凶悍善战,能够以一当十,不过说到底他们只是步兵。

  步兵机动性很差,尤其是这种长枪兵,走几十里路程便需停下休整补给。

  真要用步兵去攻打赫图阿拉,那就是找死。

  后金只需随便派出几百骑兵尾随袭扰,便能轻易断掉他们后路,慢慢耗死这些人。

  可是,刘招孙现在有了虎蹲兔的骑兵,黄太吉估计虎蹲兔来了几千骑兵。

  骑兵的加入,让他们的作战的半径扩大了十倍不止,以刘招孙的性子,三百家丁都敢冲击六千大阵。

  此时刘招孙用这种不顾自己死活,远途奔袭,和大金同归于尽的打法,也不足为奇,他一直就是这样和大金拼命。

  萨尔浒之战在浑江时他是这样,上次开原血战时他更是这样。

  虎蹲兔更是要钱不要命。黄太吉听说,明国赏赐给虎蹲兔不过一两万银子,他们就敢过来攻打后金。

  刘招孙只需对虎蹲兔汗(林丹汗)说,赫图阿拉城中空虚,攻之必克,城中有堆积如山的金银。这支穷疯了的蒙古人怕就会和后金拼命。

  黄太吉沉思良久,终于开口道:

  “他们暂时攻不下赫图阿拉,正白旗继续攻城!抽调各牛录巴牙剌,立即渡河,全力攻城。半个时辰后,不攻下开原城,牛录额真全部斩首!”

  黄台吉说罢,起身就要走出大帐,带领戈士哈到北门督战。

  这时,那两个负责督造盾车的包衣奴才来了,两个包衣跪在地上,蜷缩着身子。

  大帐内其余主子真见这两个奴才,顿时火冒三丈,杜木步抡起刀鞘狠狠砸在包衣身上。

  “狗奴才,前日就让你们造盾车,造了三日,现在还不够用,让你偷懒!让你偷懒!”

  “把你这狗奴才打死,拖下去喂狗!”

  杜木步连打了五六下,旁边几位甲剌额真只是看着,十个牛录额真更不敢说话。黄台吉神色阴冷,那包衣躺在地上,满口吐血,已是奄奄一息。

  “去北门攻城!”

  黄台吉站起身,帐中一群甲剌额真与牛录额真纷纷朝门口走去。

  他们排成一线,从正门鱼贯而出,一边窃窃私语。

  忽然,黄太吉听见外面传来一声闷响,那是他从未听到过的火炮声,听声音好像是炸膛了。

  走在最前面的杜木步咧嘴笑道:

  “哈哈哈,南蛮子的火炮又炸····”

  话未落音,大账正门的围布刺啦一声被什么东西撞开。众人还没反应过来,杜木步的脑袋便消失不见。

  鲜血像喷泉一样从他两肩中间冒出,他手里拿着抽打包衣的刀鞘掉落在地,身子还在有规律的抖动。

  几乎同一时间,杜木步身后的雅巴海被击中小腹,身子像被一头烈马撞上,猛地飞了出去。

  接着是实尔泰,这位正白旗中最年轻的甲剌额真,被黑影砸掉一条腿,实尔泰盯着断腿,愣了一会儿,才发出不似人声的嚎叫。

  最后,铁球飞到正白旗旗主身边。

  死神来了。

  在炮弹撕破营帐的前一刻,八贝勒福至心灵,身子一个趔趄,倒在地上。下一秒,便看到了眼前这血腥一幕。

  他以位面之子的好运气,堪堪躲过了这次袭击,惊魂甫定。

  “一炮糜烂数十里。”

  劫后余生的黄台吉叹了口气,不知怎么就脱口而出说出这句话。

  片刻之间,旗中甲剌额真伤亡殆尽,接下来的仗怎么打。

  黄太吉话没说完,一声脆响,身后的鹿角被砸成稀烂。

  铁球威力不减,冲出中军大帐,滚入一群戈士哈中。

  黄太吉睁大眼睛。

  锋利的鹿角被高速飞行的铁球撞击,碎裂后四散迸飞,几十块碎骨如炮子儿般呼啸而来,飞向黄太吉。

  黄台吉满眼惊恐。

  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他又回到了那个夏天,遇到了那个只会在噩梦中出现的老人。

  老人从黄台吉的噩梦中走出来。

  满身血迹的叶赫老猎人悬浮在大帐顶部,俯身冷笑着望向弥留之际的黄太吉。

  “现在,轮到你是猎物了。”

  那年夏天,努尔哈赤带着年幼的黄太吉,一起去赫图阿拉后山猎杀叶赫人。

  那年夏天,他的第一个猎物是一个猎鹿人。

  中军大帐中,正白旗五名甲剌额真和三个牛录额真,或死或伤,全身沾满血迹,在地上翻滚。

  “八贝勒死了!甲剌额真主子还没断气!快来救主子啊!”

  那个为造盾车几夜没有合眼的包衣阿哈,抬头望着大帐四周。

  地上狼藉一片,从门口到案几,一路血迹斑斑,地上散落着被打碎的躯体。

  八贝勒仰天倒在地上,脸上都是血迹,一只眼睛插着根鹿角,另一只眼睛惊恐的望向营帐顶部,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靠近。

  实尔泰主子捧着自己断掉的小腿,瘫坐在地上,茫然的望着周围。

  没受伤的人很快发现倒在地上的黄太吉,大声叫道:

  “八贝勒!你不能死啊!主子!”

  包衣再也忍受不住,精神崩溃。

  他从大帐中跑出来,满脸是血,对着周围后金兵疯狂嚎叫:

  “主子死了,奴才把主子剁碎喂狗!”

  几乎所有甲兵都回头望向正白旗中军大帐,望向这个发疯的包衣,有些胆子大的甲兵,低声询问同伴发生了什么,这时,远处传来更惨烈的嚎叫声。

  “是固山额真大人的戈士哈。”

  “他们也被炮子打中了!”

  “南蛮子的炮怎么打这么远!”

  罪孽深重的铁球在正白旗中军大帐犯下几条命案,并没有立即停止杀戮,它击碎鹿角后在地上弹起,义无反顾撞进营帐后面一队正在休息的戈士哈中,再次溅起一阵血雨。

  伴随一阵噼里啪啦的骨骼碎裂之声,铁球轻易撕破戈士哈身上的精良铠甲,在人群中犁出一道血槽。

  再次屠杀三人后,铁球大概是良心发现,失去了继续杀戮动力,它缓缓停在一个戈士哈双腿之间。戈士哈尿了一身。

  十斤重的红衣大炮炮弹,终于结束了这趟杀戮旅程。

  这枚炮弹打死了十个人,还吓疯了一个包衣。

  一名固山额真,两名甲剌额真,两个牛录额真,三名戈士哈,两个包衣。

  虽然和它在西班牙一炮击杀三十三甲兵的世界纪录还有很大距离。

  不过考虑到这是茅元仪第一次铸炮,第一次开炮,已经算是很不错了。

  而且被打死的都是正白旗的精华,准确说是精华中的精华,当然,除了那两个包衣。

  “主子死了!奴才把他拖下去喂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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