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子别怕!别怕孙子!十八年后又是条好汉!你叫啊!我持钢鞭将你打!”
可惜凌迟酷刑早被广德皇帝废止,热心市民们很久没见到三千六百刀不死的好汉,更别说临刑还在唱我吃钢鞭将你打的好汉了。
世风日下。
如今事事讲文明,人人讲法律,马车走在街道上有专门区域,官府的人安装了红绿灯,经过训练的驮马能自己分辨路灯,主动避让行人。
这是个连牲口都要遵守规矩的时代,何况是人呢?
遵守规矩是枯燥的。
在这样百无聊赖的时刻,突然听说康首相不行了,失势了,不再得趾高气昂了。
大家像打了鸡血,添油加醋的胡说八道,怎么恶心老康怎么来。
毕竟在大齐,言论是自由的,官府是可以被造谣的。公民是不用担责的。
于是各种传言传得沸沸扬扬。
有人说首相五年任期将至,担心自己位置被陈名夏夺去,因此忧心忡忡旧疾发作。
有人说皇帝见宪政既成,便要对康相下手,俗话说鸟兽尽,良弓藏。
最荒诞不经的说法是,康光绪本是废太子心腹,是刘无忌的贴身幕僚,一直隐忍不发,是要等待时机,如今太子已死,老康见大势已去,怀恨在心忿忿不平····
康光绪起初对这些传言并不在意,直到侍卫官江一虎前来慰问,他才意识到不妙。
在首相府邸深处,江一虎握住康光绪枯枝老手,努力措辞道:
“康相为国操劳,勾心斗角,陛下派我前来探望,好让御医给你盖棺定论,是诊治。大齐不能没了康光绪,就像英国不能没有克伦威尔。”
康光绪气得胡须颤抖,他不知道女皇身边怎会有江一虎这样不学无术的废物。
还盖棺定论……
克伦威尔这样的乱臣贼子也能拿来和自己相提并论吗?
江一虎身为江流儿之子,为何这般愚钝?果然是虎父犬子。
康光绪强颜欢笑,挣扎着坐起:“承蒙陛下挂念,不过是旧疾复发,不必担忧·····”
以康光绪对女皇的了解,若让她误会自己,莫说是自己的首相宝座,只怕性命也堪忧。
按照大齐法律,女皇虽不能直接赐死首相,但有一万种方法让老康生不如死。
“一虎老弟,别人不知,你难道也不知么?本官岂是恋栈之人?和竞选没什么关系。”
按照大齐首相制度,首相代表齐国王室和民众执掌国家行政权力。
首相由齐国国会下议院的多数党党魁或执政联盟的首领自动成为首相人选,人选经皇帝任命后正式成为首相。
换句话说,国家实际权力掌握在首相和内阁手中。
康光绪作为大齐首任首相,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说不恋栈,估计连他自己都不信。
天心城中,不知多少人对首相职位虎视眈眈,对康光绪其人垂涎三尺,恨不能取而代之。
“若下届选举,陈大人能赢得下院多数议席,这首相之位自然是给他去做。我又恋栈什么?”
江一虎道:“陛下已同意内阁,在全球通缉贪墨官员的提议,外务部照会各国使馆,令其配合擒拿在逃官员家眷·····国事繁忙,当此改朝换代之际,首相大人可不能掉链子啊!”
改朝换代。
康光绪胡须颤抖。
不是因为江一虎满口胡言,只是没想到自己才离开内阁几日,陈名夏就整出这么大动静。
“这是陛下的主意,还是陈相的主意!”
“当然是陈相的主意。”
康光绪倒吸一口凉气:
“事已至此,老夫有心操劳国事,只怕力有不逮。”
“康相是觉得他们太过分了?”
“过分····”
“对,贪墨一千两银子就要杀头!”
“哎!”
见康光绪欲言又止,江一虎压低声音道:
“有何难言之隐,康大人只管说来,只要不是银子的事,陛下都能为····”
康光绪苦笑一声,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圣明无过女皇,确是银子的事。”
老康挥手屏退左右,在江一虎的注视下,起身亲自给后者沏了杯茶。
“老夫以为,饭要一口口吃,路要一步步走。你可知武定、广德两朝,大齐有多少官员外逃么?”
江一虎没接这话茬,估计他对大齐严峻的反腐形势还没有深刻的认识。
康光绪笑道:“如今若是让蓑衣卫将前朝官员全抓起来,以贪墨渎职大罪挨个斩首,恐怕还有漏网之鱼。”
江一虎忿忿道:“康相的意思,这事儿就不管了?陈相说了,新朝新气象,不彻底清理贪腐,不杀一批人,不抓一批人,欧洲人就不相信我们的宪政,就不会和我们做生意。”
康光绪摇手笑道:
“外商现在关心的是,大齐向他们借的钱能否及时偿还,至于咱们这边是皇帝做主还是议会当家,红毛夷并不在意。”
大齐背负的债务快到期了。
一切看似无解。
过去两年多时间里,给各地放权了,连“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的田地都卖给自耕农了。
可是仍旧入不敷出。
截止天授四年八月,分权之后,各区认筹的对外债务堪堪不过三亿两,全国卖地所得只有八亿两。
而刘招孙、刘无忌等人借贷、抵押给欧洲各大银行的债务总额,本息已超过十二亿两。
其中数额最大的是德意志的贝伦贝格银行和意大利的锡耶纳银行?
据说每笔贷款连带利息都在一亿两上下。
两位债主催得很急,他们通知本国政府,动辄以撤出投资威胁天心城。
康光绪又能怎样呢?
如果真的让外商撤资,停办工厂,各地必然失业骤增,又是哀鸿遍野。大齐的国运就要断了。
情急之下,以陈名夏为首的强硬派,竟妄想对债主宣战······
不得不说思路很清奇。
这个烂摊子才是让康光绪病倒的原因。
老康自知无力应对,于是以退为进,暂时称病不朝。
而他的对手,在经过一次次朝堂争吵后,给出的应对策略是:
清算
全球追缴贪官贪墨所得,与各大银行商谈还款展期,也就是先还本金,利息以后再说。
“内阁决意,清算前朝一众硕鼠蛀虫,将他们转移到海外的巨额资产,全部没收,冲抵债务,相信欧洲人是愿意的。”
侍卫官口无遮拦,不知是因为激动还是紧张,声音开始颤抖。
“是时候让他们付出代价了。内阁已派人前往日本、欧罗巴等地。”
康光绪喃喃自语道:“恐怖不是宪政主义·····”
第866章 战争与和平
拜谒真武神是元朝便有的传统,明代将这一传统发扬光大。
刘招孙在夺取皇位的过程中——据他自己描述——曾多次得到真武神庇佑,得以在战场上绝处逢生。
大齐建立后,真武大帝被捧到了更高位置。
刘若兰对神灵的感情是复杂的,在成为皇帝之前,她是个虔诚的道教徒,将真武神当做至高无上的存在。
如今大齐进入宪政时代,神权皇权理当被扬弃。
真武神信仰,应该成为过去,成为历史。
女皇想到了她的爷爷,那个执迷长生的武夫。
刘招孙在世时,每年夏秋时节,都会率领一众皇子皇孙,登临天柱峰,跪倒在神像前虔诚焚香诵经,为百姓祈福。
刘若兰的父亲,广德皇帝刘堪自幼对道教就颇为不满。
小胖子无数次追随父亲刘招孙攀登天柱峰,精疲力尽,那是痛苦的回忆。
所以在他继位后,很快宣布将秋季大典从一年一次改为三年一次,后来索性将祭拜仪式交给近臣去做,自己再也不上山了。
天授女皇对武当山有着别样的情愫,如今她重拾皇爷爷留下的传统,亲自拜谒真武神。
国事艰难。
债务到期,改革举步维艰,立宪制本不能被所有人接受。
康光绪病倒后,朝中主张对外用兵的声音便不绝于耳,陈名夏更是主张“以战化债,两难自解”。
所谓“以战化债,两难自解”,就是扩充军备,向英、法、神圣罗马帝国等国宣战,以一敌十。
灭掉债主,就没了债务。
大齐不能重蹈过去的悲剧。一旦扩军备战,父皇与自己两代人无数心血将付之东流,一切将回到穷兵黩武的时代。
以大齐现在的武力,真能与欧洲列强相抗衡吗?
向左转还是向右转,这是个问题。
天授四年秋,刘若兰率宗室皇亲,内阁群臣前往太岳山,拜谒真武大帝,是为秋季大典。
九月初九日,众人至太子坡下。
是夕夜雨,晨起复晴。
辰时初刻,天授女皇驻足山下,遥望诸峰如林,山间千鸟竞飞,百猿嬉戏,令人心旷神怡。
“且去五龙宫。”
住庙道长刘易峰小心翼翼道:
“圣上,五龙宫已衰败不堪,恐污了···”
皇帝还没说话,旁边侍奉太监李公公便阴阳怪气道:
“刘道长这是什么话?平日里不是天天哭穷么?现在陛下想去五龙官看看,你们倒嫌弃破旧了。”
在过去的十多年间,武当山的住庙主持、提点太监隔三差五上书,借口道观漏雨严重,墙体歪斜,白蚁蛀蚀严重,随时都有倒塌的危险,亟待维修。
一言以蔽之,就是向朝廷要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