挽明从萨尔浒开始 第644节

  众人哄笑。

  齐孟大咧咧道:“不妨不妨,老子十几岁时也没骑过,对了,你刚才说的戚将军可是戚少保义子戚金?”

  沈炼诧异道:“正是!千总爷也认得戚将军?”

  齐孟若有所思道:“也曾有过一面之缘····罢了,先不说这个,开始杀人了!”

  众人收敛笑容,抬头望向前方,按照夜袭计划,他们将扮做镶蓝旗甲兵,潜入阿敏营帐,结果二贝勒性命。

  说话之间,大家又在唇间粘上了鼠须,这样看起来更像是鞑子。

  见众人都打扮成白甲兵模样,齐孟满意点点头:“赝品是个好东西。”

  章东赞许道:“赝品是个好东西!”

  齐孟抚须大笑:“既已准备妥当,待会儿不可胆怯,走几步看看!走出个虎虎生风!”

  走出个恍若隔世。

  “阿敏这杀才,竟敢如此托大,夜哨都是包衣,也合该他死了。”

  章东目视前方,眼中冒火:“待会儿捉几个狗包衣,让他们多死几次!”

  ~~~

  夜色深沉,镶蓝旗大营外围,两个值夜包衣围拢一起取暖。

  天寒地冻,两人却不敢生火,只是扯了把乌拉草猫在地窝子里过活,倒不是因为这两个包衣恪尽职守,他们的主子——巡夜的白甲兵——严禁举火,一经发现谁敢偷偷烤火,便要被打个半死,昨晚就有两个不长眼的包衣点火被打了军棍。

  两人所在的地窝子距离镶蓝旗大营约有两里路,这里是镶蓝旗的第一道防线。

  “听说了没?大汗在萨尔浒灭了杜松,把杜疯子脑袋都砍了!汉狗败了,咱兄弟几个也要抬旗了。”

  “想抬旗想魔怔了?回头拜拜黄大仙,看把你能的,尽他娘的胡扯!抬他马的旗,一个鬼影都没有,天寒地冻的让咱在这儿守着,守他姥姥的!”

  一心抬旗的那个包衣裹紧棉衣,用手哈了口气,搓了搓快要冻掉的耳朵,指天发誓:

  “骗你是犊子!真的,哨马韩胖子亲口说的,他昨日在界凡城下,看到满地的明军尸体,几万条人命,两个多时辰,割草一样就没了。他还看见杜松脑袋了。”

  “韩胖子?界凡城,尽扯犊子,离这儿百十里路呢!进来暖和暖和,冻糊涂了吧。”同伴猫在地窝子里像死人一样一动不动。

  见同伴不信,包衣急忙钻进地窝子:

  “我和韩胖子是同乡。”

  “他的老家,就在那个屯儿,我们是那儿土生土长的人····”

  “这咋还唱上了呢?”

  地窝子外传来凌乱的马蹄声,包衣伸手摸向洞口的兵刃,手刚碰到长枪,两三把长刀已经架在了他脖子上。

  月光朦胧,看不清来人模样,包衣吓得冷汗直冒,地窝子里的同伴问道:“谁啊,咋了这是?”

  “咋了,两个狗奴才!”

  “二贝勒让你们哨探,你们就是这样哨探的?主子们都在巡夜,你们倒好,躲在地窝子里快活!”

  猫在地窝子的包衣这时已经爬出来,还没弄清楚是怎样回事,一个大嘴巴子就扇了过来。

  “Abka de deyere gasha bi!Niyalma de tusa arambi!”

  包衣被大嘴巴子扇得眼冒金星,此刻哪里还记得质问来人夜号。

  努尔哈赤曾寄于李成梁门下,为奴十二年,明军各种道道,野猪皮自然了如指掌,后来建州八旗的操练,充分汲取了各支明军优点,戚家军夜号制度(1),在八旗军中也有得到执行。

  夜色昏沉,齐孟一行都是白甲兵装扮,加之气势汹汹,所以两个包衣只把他们看做是哨探回营的“白甲兵”,正要询问是哪个牛录的主子,为首那个身材高大的白甲兵抡起弓梢便砸在包衣脸上。

  “Abka de deyere gasha bi!Niyalma de tusa arambi!”

  那包衣虽听不懂这句女真语是什么意思,不过好歹捡回条命,只是被主子教训一番。

  旁边上来个麻子白甲兵用蹩脚的辽东方言,将主子刚才的话翻译一遍:

  “主子们刚才说,他从刘綎军营回来,人累马乏,两日没喝酒,浑身难受····先去给二贝勒汇报军情,狗奴才闪开!”

  两个包衣唯唯诺诺,连忙闪开道路,麻子白甲兵怒气冲冲,走出去几步,尤不解恨,返身回来,对着那个渴望抬旗的包衣,一顿拳打脚踢。

  远远听到一阵骨头断裂声。

  迎面走来队巡夜的包衣,约有五六人,他们注意到这边动静,正要凑到地窝子前盘问,见麻子主子正在疯狂殴打包衣,身后十几个白甲兵手持重刀,披挂铠甲,杀气腾腾。

  巡夜的包衣知道自己惹不起这群主子,连忙装作没看见,绕道而行。

  岂料刚走出几步,被那麻子白甲兵一把揪住,大声吼道:

  “前面带路,你们几个瘪犊子办事还算得力,不像那两个懒狗!只知道猫在洞里睡觉!等会儿去二贝勒面前,老子给你们请功,二贝勒一高兴,或许就给你们抬旗了!”

  听见说会抬旗,这边几个包衣双眼冒光,争先恐后要来带路。

  麻子主子喜怒无常,一拳打在一个包衣脸上,那包衣鼻梁骨顿时断裂。

  “西巴拉,脑子进水啦!欠削的瘪犊子玩意儿,一个人带老子去就够了,剩下的人原地警戒!擅离职守者,杀!”

  麻子胡乱一指,确定了一个大怨种:“那什么,就你了!”

  被挑中的是个身材粗壮、满脸横肉的壮汉,一看就是个练家子。

  他起初以为自己听错了,直到见麻子主子不耐烦催促,才知道自己是要抬旗了。

  一边对主子点头哈腰,一边回头朝几个同伴露出得意之色。

  “走吧,去见二贝勒!你叫什么名字?”

  “回主子,奴才····小的叫曹忠清,原是铁岭人····”

  走在最前面的那个白甲兵头目听到这个名字,忽然停住脚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记左勾拳打在曹忠清脸上:

  “Abka de deyere gasha bi!Niyalma de tusa arambi!”

  曹忠清挨了一下,身体踉跄,强撑着没有摔倒,脸上勉强挤出卑微的笑容。

  麻子白甲兵上前一步,大声翻译道:

  “我们牛录额真刚才说,你这汉狗,说话太啰嗦了,老子刚才只问你叫什么,你说你做打行做什么?还说你杀了东家投靠大金,我们牛录额真最讨厌说话啰嗦的人了·····”

  齐孟转身狠狠瞪章麻子一眼,章东立即闭嘴。

  麻子转身望向曹忠清,推推搡搡道:

  “走,去见二贝勒,我们牛录额真,刚在刘綎老狗那里刺探到重要军情,咱们要给二贝勒一个惊喜!”

  注:

  1、《绩效新书》卷九剳野营篇第九·重夜令:与贼对垒之时,更铺失候,夜巡失号,止宿他火者,斩。无故叫呼奔走,妄言贼至及惊营者,斩。

第774章 不存在的武士

  日暮时分,董鄂路,镶蓝旗大营。

  马队像往常一样散开,林立的长枪倒伏着,犹如风过麦田时涌起的层层麦浪。

  建州马兵纷纷跳下马鞍,伸腿扭腰地活动筋骨,包衣们揪着缰绳把马牵走。马兵们从队列和飞扬的尘土中走出,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只见一簇簇头盔上红缨在晃动,像一团团跳跃的火。

  女真勇士们尽情恣意地开玩笑,吹着牛皮,谈论女人和大金取得的武功。

  他们在此等候已久,今夜过后,便要攻打明国东路军,给此次萨尔浒大战收尾。

  济尔哈朗想扎进这群马甲兵人群中去,他领管的镶蓝旗甲喇都不怎么待见这位将领。

  让朝一伙人走了几步,然后又不知为什么转向另一伙,但是他并没有挤进身去,别人也没有注意到他。

  他犹豫不决地在这个人那个人身后站立一会儿,也不参加这些马甲兵的谈话。

  济尔哈朗大步向马厩走去,很快他发现包衣没有准时喂马,于是大声斥责,挥舞皮鞭打人。直到将那个玩忽职守的包衣打得半死不活,召集一群马夫,向他们交代职责,不厌其烦地对每个包衣解释应当如何做好事情,在主子面前不能打马虎眼。

  济尔哈朗离开马厩,很快又发现其他甲剌的白甲兵还聚在一起聊天谈女人,天已经快黑了。

  他火冒三丈,把这些身材粗壮的建州骑士一个个地从闲聊中唤出来,大声斥责这些队友的失职之处,迫使他们出营巡逻哨探·····

  济尔哈朗在镶蓝旗中并不怎么受待见,所有人都认为他是大汗派来的奸细,凑准机会,就要把镶蓝旗收归大汗所有。

  阿敏对这位兄弟毫不掩饰自己的不满情绪。

  无论从哪个角度上说,爱新觉罗·济尔哈朗无疑堪称一个模范军人;但是大家一致公认他是一个讨厌的家伙,至少在镶蓝旗是这样。

  ~~~~

  万历二十九年(1601年),大汗整顿编制,分别以牛录额真、甲喇额真、固山额真为首领。初置黄、白、红、蓝4色旗,编成四旗。四十三年(1615年)增设镶黄、镶白、镶红、镶蓝4旗,至此,八旗之制初步确立。

  女真丁壮战时皆兵,平时皆民,具备极强的战斗力。

  夜,对于在野外宿营的八旗军队来说,就像星空下的辽东原野上四季变化一样有条不紊:

  包衣替换岗哨,甲兵定时巡逻,白甲兵轮流值班。

  入夜后,在战场上常见的混乱,白天里由于不时发生诸如一匹烈马跳出战阵之类的意外事件而产生出的骚动喧嚣,现在终于都平息下来了。疲倦的困意制服了骁勇善战的八旗武士和战马牛驴。

  牲畜成排成行地站立着,间或用蹄子刨一下地上的土,或者发出一声短促的马嘶或驴叫;那些终于从头盔和铠甲里脱身出来的人,由于各自复归为不会彼此混淆的、有特征的自我而感到满足和舒畅,都已经在那里酣然入梦了。

  惟有济尔哈朗没有这种轻松感。

  他的帐篷位于镶蓝旗营地边缘,这也从某种意义上暗示了这位大汗的侄子在镶蓝旗被边缘的处境。

  济尔哈朗睁着眼睛,整齐地穿着一身精良铠甲,他仰面躺下,头枕一把长刀,脑海浮想联翩,开始计划此战结束后的八旗局势。

  大汗会给自己多分几个牛录?镶蓝旗能否分到汉人的炮手?嚣张跋扈的莽古尔泰会遭到打压吗?最重要的问题是,接下来攻打铁岭和开原,将由哪个贝勒率兵?

  ······

  年轻甲剌额真的思绪如浑河河水,川流不息,不是朦胧入睡的人的那种闲逸飘忽的思绪,而是永远明确而清晰的思考。休憩片刻之后,他抽出一条胳臂,向上举起:他感到需要随便干点什么体力活,比如擦拭刀枪,或往铠甲片的接缝处上点油之类的事情,但是长刀已经明净锃亮了。

  他这样枕戈待旦了半个时辰,忽然站起身来,门口站立的戈士哈打了个哈欠,努力睁大眼睛,济尔哈朗瞪他一眼,手持长刀和盾牌走出帐篷,他穿过营地。

  一顶顶牛毛毡圆锥形的帐篷中响起此起彼伏的鼾声。

  他穿过一顶顶帐篷,走向营地的边缘,走到无人的偏僻处,登上光秃秃的山坡,抬头仰望西边天空,一颗流星拖着长长的尾焰,坠入大地。

  “按照汉人的说法,天下将有大乱,他们的皇帝快要死了吧。”

  济尔哈朗站在山坡上憧憬黎明,天亮之后,他就可以带领自己的甲剌勇士,扫灭东路军,终结刘大刀“大明第一猛将”的传说。

  想想还是很激动的。

  黎明前的夜是最黑暗的,也是最静谧的,只有些无定型的影子无声地扇动翅膀,轻盈地翩翩飞舞,毫无定向地转来转去。

  是蝙蝠。

  济尔哈朗陡然停止。

  一个黑影从前面一道拦马沟中探出头来,向他张望。

  那人后面,还跟着一连串鬼鬼祟祟的身影。

  “夜号!”济尔哈朗喊道。

  “灭刘綎,杀汉狗!”

  拦马沟那边传来回答。

  济尔哈朗放松警惕。

  “主子,奴才是搭尔优主子底下的包衣,刚才在外面哨探,他们是派去刺探军情的白甲兵,这位是曼达汉,他们牛录的精锐白甲都在这里,听说有重要军情要向二贝勒禀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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