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营官,广德帝派你来郧阳,必定有所嘱托,尚方宝剑安在····”
林振羽正不知如何回复,远远看见纪晓白的亲兵。
“两位上官,末将今日还要去春雪楼赴宴,改日再来府衙聆听两位教诲····”
林振羽还没说完,梁知县凑到面前,压低声音道:
“这群武夫蛮不讲理,在郧阳横行惯了,这鸿门宴,他们让你喝酒,可不能随便喝,郧阳喝酒,能喝死人的。”
林振羽拱手道:“多谢梁大人提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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催促林振羽前往春雪楼赴宴,说是秦大帅已等候多时。
“便请几位在前面带路。”
时值七月,暑气渐消,郧阳城内,天气燥热,街道上烟尘弥漫,林振羽率众人赶到春雪楼时,身上已是汗水涔涔。
春雪楼四周早已布满卫兵,见林振羽一行进来,望向林振羽的目光充满敌意。
老盘低声道:“看来第四兵团都不服你,你想在此立足,恐怕不易啊。”
岂止是不易。第二营营官莫名其妙卷入辽东叛变,莫名其妙被广德帝罢黜,换上林振羽来,所有人自然都会把矛头集中到他身上。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怕什么?我与秦建勋又无私人恩怨,谅他不敢怎样!”
秦建勋和第四兵团四名营官坐在二楼雅间。
林振羽跟在卫兵后面,蹬蹬蹬蹬走在台阶,远远听见屋子里觥筹交错,划拳行令声不绝于耳。
“林将军,请!秦大帅和各营主官都在里面,等候林将军。”
卫兵轻轻推开门,闪在一旁,林振羽带着舞子老盘崔启三人站在门口。
“末将林振羽,参见大帅!”
话未落音,刚才还热火朝天的屋子里顿时安静下来,一屋子武将纷纷回头望向门口,即便是站在林振羽身后的舞子,也能明显感觉到一股浓郁的杀气。
屋子里摆着张七八张小桌,桌上的菜肴算不上丰盛,各人一只烤羊腿,一缸酒,还有些本地的菜蔬瓜果,临近门口的下座被空了出来。
上首位置坐着个四十上下,面白少须的武将,此刻正从酒缸里舀起一瓢酒,咕嘟嘟一饮而尽,等喝完,抹了抹下颔,回头望向林振羽,上下打量一番,沉声道:
“噢,原来是陛下钦点的林将军来郧阳了,原以为你们前日便到,我和众将官等你两天了。”
说罢,便将水瓢扔回到酒缸里,啪一声,溅起一片酒花。
林振羽瞟了眼酒缸,又看看秦建勋脸色,听这话语气不善,连忙拱手道:“回大帅,路上遇到几伙盗贼,耽误了行程·····所以才”
秦建勋不等他说话,便从中打断道:“好了,舒营官他们已经告诉本帅了,来来来,这几位都是第四兵团的营官,以后便是你的同僚,这位是第一营张营官,这位是第三营郑营官,这位是第四营卜营官·····”
秦建勋介绍到每个营官时,林振羽都抱拳向对方行礼,前面几个营官只是对他微微点头,只有第五营营官吴正春也起身拱了拱手。
“林将军,入座吧,”纪晓白拉着林振羽,将他安排在下座位置,林振羽瞟了一眼,强压住怒火,没有发作。
“秦大帅,诸位将军,”林振羽回头望向身后三人,大声介绍道:“这三位乃是末将亲随,一路从南京跟过来的。”
尽管是亲随,然而却没有入席的资格。
舞子老盘和崔启三人远远站在林振羽身后。
纪晓白朝一众营官使了个眼色,待林振羽坐下,一群武将便纷纷劝酒。
林振羽举起酒杯,正要一饮而尽,纪晓白拦住他,将酒杯换成了酒缸。
“林将军不知,郧阳人酒量大,便是乡野妇人饮酒用的也是大碗,我等入乡随俗,自然也不能用小碗喝酒,惹人笑话。”
林振羽抬头望见一众武人正杀气腾腾望向自己,再看看眼前盛满的酒缸,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他面前这缸酒没有八碗,也有十碗,而且还是醇酒,歪着一脖子下去,恐怕就要躺着出去了。
大齐军界的酒文化,林振羽早有耳闻,只是没想到第四兵团喝酒这么不要命。
“林将军勿要推辞,郧阳民风如此,喝了这缸酒,便是和第四兵团的营官们交了心,都是自己人了。”
秦建勋放下水瓢,若有所思望向林宇的儿子。
千钧一发之际,却见林振羽身后跳出个亲兵,手持宝剑,大声道:
“崔启有话要说!”
众人回头看时,崔启全身披甲,威风凛凛挡在林振羽面前。
纪晓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震惊,不知所措道:
“你是?”
崔启一手持盾,一手持剑,一边将剑在圆盾前奋力拍打,一边环顾四周,目光似刀:
“陕西崔启,武定元年募兵,军帐下攒有贼头七十八级!杀过白莲教,打过倭寇!现在林营官帐下做亲兵!”
秦建勋抚须微笑:“壮士!赐酒!”
卫兵抬起一缸酒,抬到崔启面前,崔启面不改色,捧起酒缸,飘飘洒洒倒了一半。
“海量!”秦建勋大笑,“赐肉!”
左右卫兵抬上来半只生羊。
崔启一把推开卫兵,将圆盾放在地上,狼吞虎咽吃起生羊肉。
一屋子将官惊得目瞪口呆。
第746章 如有必要
南京紫禁城。
时值七月,京师赤日当空,皇宫四周树阴合地,宫墙之内,满耳蝉声,几处大殿却是静无人语。
长公主刘雨霏被流放郧阳后,陆续又有嫔妃遭受牵连。
她们没有长公主那样幸运,广德帝治理后宫颇为严苛。后宫之内,两宫太后以下,凡与辽东叛乱有牵连者,无论何人,无论罪行轻重,皆被处死。
前明嘉靖皇帝被宫女刺杀的悲剧,殷鉴不远,对于厉行改革的君王来说,真正致命的威胁,往往不是在外,不是在海内四隅,而在身边,在后宫之中。
各兵团不断裁兵,工坊学堂屯堡发生翻天覆地变化的同时,王朝权力核心的皇宫,也经历一场洗牌,一批效忠太上皇或不满新政的宫女嫔妃太监,悉数被清理,二十局全部换上李菊英的党羽。
当然,洗牌并非简单粗暴,至少,按给那些被清理者的罪名,都是有据可循的。
从五月到七月,后宫宫女、妃嫔(太上皇时代)、太监宦官,遭受牵连而被处死者,不下百人,连慈圣太后身边的两个小太监也因“煽动谣言,滋生事端,助长叛逆”的罪名,被总管李菊英弹劾,最后直接给小太监判了个腰斩。
如此一来,广德帝在改革地方州府政治经济结构的同时,同时牢牢将大齐宫权、皇权抓到了手心。
正所谓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
奉天殿正殿上,刘堪放下冰镇西瓜,不顾嘴角溢出的瓜汁,接过宫女递来的烤羊腿,蘸了蘸料汁,大口撕咬下去。
伴随咔嚓咔嚓的咀嚼声,广德帝脸上青筋暴涨,面目越发狰狞,原本十分宽阔的脸,现在变得更宽。
他一口气啃掉半条羊腿,吃了五六块西瓜,风卷残云般将案几上堆积的瓜果羊肉吃掉大半,血红的汁液溅得到处都是。
最后,接过宫女递来的手帕,朝脸上使劲抹了抹,血红的蘸料和瓜汁立即将清白的手帕染成红色。
刘堪瞟了手帕,随手将它扔掉,他缓缓抬起头,终于注意到跪在大殿下面的两位臣子。
“都起来说话!告诉朕,朕的姐姐,长公主,还有前任首辅卢象升,现在何处,是否安然抵达郧阳??”
广德帝两只大手趴在案几上,双目炯炯望向前面,如同田猎归来的主人,关切询问仆人今天的收获。
“朕的姐姐,是个命苦的人,哎。”
提起姐姐,目光陡然收紧,努力想要挤出两颗眼泪,试了两下,却发现根本做不到。
“陛下,容臣禀告····”
两人几乎同时站起,同时拱手向刘堪复命,因为互不相让,最后直接撞到了一起。
“嘻嘻。”
一个年少的宫女,忽然见到文官和武将撞在了一起,既稀奇又滑稽,乐得抿嘴偷笑。
“喜欢笑,便发配去教坊司,让你笑个够!”
广德帝轻轻挥手,李菊英命令两个太监上前,不由分说将那宫女拖了出去。
等那宫女哭嚎声渐渐远去,李总管怒道:“圣上和大臣议论军官大事,哪有你们这些人插嘴的份,全部退下,再敢造次,也陪她去教坊司说笑!”
一众宫女脸色顿变,噤若寒蝉,全身发抖站在原地。几人来不及收拾案几上狼藉的瓜皮菜肴,匆匆忙忙退下去。
广德帝和颜悦色道:
“江流儿先说!”
江流儿上前一步,让自己距离广德帝更近一些,不顾身后康光绪愤怒的目光,大声对广德帝道:
“圣上,都怪末将无能!这次竭尽全力,也没能杀了叛贼,长公主一路都有人护送,且那人身手不凡,又懂得蛊惑人心,一群战兵都肯为他用命!派去截杀的盗贼,要么被他杀了,要么被他收编,成了他的亲兵·····”
“哦,何人竟可如此英勇?还能招降盗贼做自己亲兵,确实不凡啊。”广德帝一脸诧异,抬头望向江流儿。
“原以为你江流儿已经天下无敌,没想到还有人比你更厉害!”
“那人是谁?”
江流儿脱口而出道:“回圣上,那人便是朝廷派往郧阳上任的营官林振羽,他和他爹镇南侯一样,都有万夫不当之勇····”
江流儿正要详细汇报斩杀收服盗贼的经历,广德帝淡淡道:“好了,朕知道了。”
刘堪脸上没有表现出任何变化,没有看出任何喜悦或愤怒。
“这么说,朕的姐姐,现在还在活着?”
江流儿低声道:“恐怕不止是活着,而且在郧阳活得很好。”
刘堪挥手让江流儿先退下,唤康光绪上前。
“康光绪,你父亲是父皇的近臣,从前大齐有很多事,都是康应乾帮着父皇完成的。”
广德帝一脸祥和的望着康光绪。
康光绪磕头谢恩,再抬头时,鼻涕眼泪模糊了他的双眼。
“长公主安然到了郧阳,这有些出乎朕的预料,”
不等广德帝说完,康光绪连忙在旁提醒道:
“陛下!江流儿分明是····”
“陛下明鉴,江流儿那厮分明是和辽东叛逆是一伙的,这次陛下交待奴婢的差事奴婢没有完成,要杀要剐,奴婢绝没有半个不字,只是这厮在背后捣鬼,故意找不堪用的盗贼,让贼人顺利逃走,似这种乱臣贼子,应该立即斩杀!”
“江流儿管着朕的中军卫队,手下很多人还是太上皇的老兵,江流儿死了,底下人闹起来,如何是好?以后谁能保护朕。”
刘堪愈发严厉,康光绪胆战心惊,不敢多说一句。
“大齐以孝治天下,很多将官的父母老小,都搬到南京了。江流儿的家眷,还在库页岛,苦寒之地,怎能让人居住?刘兴祚派人去接他们了,江流儿这些年立下赫赫战功,如今他发达了,可不能让他家眷继续受罪。朕也会和对待林振羽一样,给他们住处,给银子。再给他一个机会,希望他能把握住,与叛逆断绝往来,善恶只在一念之间,”
“当然,”
广德帝抬头望向康光绪,杀气腾腾。
“如果江流儿执迷不悟,继续和叛贼混在一起,你和刘兴祚可便宜行事,除去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