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来赫图阿拉前,本官在归元寺占卜得一卦,名曰:潜龙勿用。”
康应乾、孙传庭、邓长雄等人站立四周,城头燃起篝火,却挡不住彻骨的寒冷。
左肋旧伤隐隐作痛,想起浑河血战时被建奴哨骑追杀的场景,平辽侯面露隐忍之色。
“时机尚未成熟,灭后金即可,入关则操之过急。”
康应乾还要劝说,刘招孙大手一挥,断绝了众人更进一步的念想。
“好了,先去见见黄台吉使者。”
惨烈的巷战接近尾声,随着攻克赫图阿拉,后金灭亡在即。上千支神火飞鸦拖着橘红色尾焰从开原炮兵营地升起,火光照亮赫图阿拉漆黑夜空,如天际流星。
流星滑入黄台吉最后的巢穴汗王殿。在建州女真极度惊恐中,火箭绽放出一朵朵绚烂焰火,发出闷雷般的爆炸声。
赫图阿拉四门皆被攻克,两红旗与正白旗被灭,正蓝旗伤亡殆尽,镶白旗投降,两黄旗节节败退。在开原军绝对优势的碾压下,建奴任何阴谋诡计都显得微不足道,甚至有些可笑。
建奴使者被押上城头,站在众人面前,一名真夷带着两个汉官,后面跟着几个建奴甲兵。
真夷主子对点点头,出来一名汉官对平辽侯行礼,高声道:
“本官乃大金国户部尚书、皇极殿大学士高洪忠,主子命本官来给平辽侯带句话。”
刘招孙不等他说完,指向后面一人,挥了挥手。
“先砍一个。”
吴霄立即上前,带上林宇不由分说按住一名正黄旗甲兵,当着众人面,手起刀落。
刘招孙盯着满脸震惊的高洪忠,冷冷道:
“这里没有什么大汗主子,在我眼中,黄太吉只是奴酋而已。本应该把你也斩了,念你是个汉人,要是再敢称呼大汗,便不用谈了。”
几个后金使者怒气冲冲,却被周围兵刃指着脖颈,都不敢动。
高洪忠压住怒火,低声道:“平辽侯,奴酋让我给您带个话儿。”
刘招孙点点头,这才像是谈判的样子。
“什么话?”
高洪忠回头看主子一眼,真夷主子对他使个眼色,高洪忠连忙道: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平辽侯立不世之功,功高盖主,朝廷言官御史早盯上了您。开原军在辽东山东圈占土地,佃租收的极低,还抢了衍圣公,如此这般,便是开罪天下士绅……”
刘招孙平静望向包衣奴才,高洪忠神色有些慌乱,声音越说越小,最后只有他自己能听见。
“我家主子,不,奴酋让我给您带个话儿。八旗可以和开原军合作,共同占据辽东,金国依照朝鲜例,向大明朝贡。当然,只要平辽侯答应,明年奴酋便可出兵山东,协助平辽侯入关,需要开原军提供船只。”
平辽侯呵呵一笑,后金方面仍旧是这套无聊的说辞,没什么新意。
他挥了挥手,正要打发包衣奴才下去,高洪忠抢先一步,推心置腹道:
“平辽侯,这几天打下来您也看到了,大金这两年也没闲着,奴酋秣马厉兵,战力已经恢复,各旗火器和战术都有了改进,兵力也增加了数万人。实不相瞒,越往后面打,赫图阿拉工事越是坚固,贵军不死上万人,怕是打不下来的。我家主子心怀仁慈,不忍生灵涂炭,所以才派小人来议和。若是平辽侯执迷不悟,非要再打下去,到时两虎相争,两败俱伤,最后让朝廷和祖大寿渔利,便是赔本的买卖,望平辽侯三思。”
平辽侯怒道:
“本官给你们机会了,建奴却趁我在山东平乱,偷袭开原抚顺,屠戮百姓,还有脸来说仁慈!回去告诉黄太吉,去年破坏盟约,偷袭抚顺时,就该想到今日,即便是和你们同归于尽,本官也要攻取赫图阿拉!杀了他!”
高洪忠不敢多言。
那位真夷主子上前,怒道:“敬酒不吃吃罚酒,那便战场上分个高低!”
森悌一把拽住那真夷:
“跪下!”
使者颇有些傲气,不顾周围逼上来的利刃,昂然道:“我乃大金使者,要跪也是你们跪!”
周围卫兵拔刀上前,就要当场砍了这建奴,平辽侯挥手拦住:
“看你面熟的很,报上名来!”
他语气坚定,容不得对方反驳,继续道:
“罢了,本官和你们没什么好谈的!滚回去告诉黄台吉,擦净脖子等着本官去砍他脑袋。”
正要挥手示意送客,平辽侯忽然想起什么。
“慢!”
众人抬头望向平辽侯,却见刘招孙眼中寒光闪动。
“你是阿敏?”
忽然想起眼前这人便是穿越之初遇到的镶蓝旗旗主阿敏。没想到这位被明军斩杀了无数次的杀人狂魔现在还活着。
“当年萨尔浒血战,饶你不死,你不思感恩戴德,却在靖安堡屠戮无辜百姓,连孩童都不放过,本官曾发过毒誓,要为靖安堡百姓报仇雪恨!”
“来人,推下去砍了!”
阿敏这次代表黄太吉来和谈,本以为安全无虞,没想到对方会杀使者。
“两军交战,不斩来使。”
平辽侯呵呵一笑:
“斩使以壮军威!全力攻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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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金都城被熊熊大火吞噬,破城之后,三个千总部的战兵汇聚到一处,轮番不停对汗王殿发动进攻。
神火飞鸦将黑夜变成白天,火炮让大地震动,赫图阿拉陷入地狱。
临阵倒戈的包衣阿哈们奋起神勇,挨家挨户开始屠城,斩杀建州女真,这些包衣奴才如同满血开挂,毫不留情的掠走建奴手中剩余不多的粮食和金银。半个时辰前,这些被杀者还是他们的主子。
女人的尖叫声被火器射击声淹没,如同冲天火光火光中无数身影闪过,屠戮与狂欢同时进行。
众人望着血淋淋的阿敏人头,这位前任镶蓝旗旗主就这样莫名其妙被平辽侯斩杀。
康应乾笑道:“此战之后,建州粮草被烧光抢光,会有很多真夷饿死,还有蒙古人。”
刘招孙微微点头,他无心也无力阻挡这种灾难发生,小冰河气候下,缺粮的不止是建奴,还有开原本身。
“控制辽东,继续在山东扩张,扩军数万,下官以为,年底就可以兵临京师了。”
入关也好,登基也罢,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先把眼前的事情做好。
平辽侯抬头望向喊杀不断的北方天空,对众人道:
“今晚务必攻占汗王殿,斩杀黄台吉!结束辽东战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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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昌二年二月十五日,平辽侯率开原军主力攻陷赫图阿拉,灭正蓝旗,两红旗、正白旗,降镶白旗,八旗之中,只余两黄旗和镶蓝旗三旗。
剩余的这三旗,处境也极为不妙,两黄旗伤亡惨重,镶蓝旗在叶赫城失去消息。
如果说攻占赫图阿拉就意味着后金灭亡,那么二十五日这天,后金已经灭亡好几次了。
此战过后,辽东局势将发生彻底改变,后金作为一个地域政权,事实上已经被彻底消灭。
至于黄台吉本人最后是死是活,那就要看长生天对后金汗是否眷顾。
显然,神是不会眷顾他的。
如果一切顺利,明年秋收之后,开原军将截断运河,控制北直隶,接下来便是地方官员的劝进。
从此以后,后金对大明的威胁,将被开原军代替。
换句话说,刘招孙终于脱变成了他自己讨厌的人。
在未来某日,穿越者也将化身为努尔哈赤或是黄台吉式的恶龙,等待下一位屠龙者将他消灭。
入夜后赫图阿拉的陷入一片火海,到处都是奔跑逃命的建州女真人,后面追着那些疯狂复仇的包衣阿哈。
开原军事实上默许了这种抢劫行动,只要包衣阿哈们不是大规模的屠城,战兵们也不会去阻止。
尽管刘招孙三令五申不得屠戮真夷百姓,然而辽人复仇的怒火一经燃起,很快便失去控制。
入夜后,各种小规模的报复行动在城中多处进行,后金在赫图阿拉的统治彻底结束。
那些侥幸没被杀死的建州壮丁,纷纷拿起武器逃往汗王殿。
在赫图阿拉最高点,后金大汗黄台吉正率近万后金勇士,和眼前杀红眼的汉人,进行最后一场决战。
第209章 弓手(一)
入夜后,纷纷扬扬的鹅毛大雪被西北风裹挟着,扑打在燃烧的残垣断壁间,雪借风势,越下越大。皑皑白雪迫不及待想要遮掩这个罪恶血腥的世界。
一片晶莹剔透的六角雪花掠过血迹斑斑的开原总兵令旗,如暗夜精灵翩翩飞到铁血交融的城北战场。
她躲过滚烫的铅子和纷繁的箭雨,随风飘摇,在数万人马的呐喊声中,最后缓缓落在一杆燧发枪上。
杨通盯着雪花在铳管上熔化,连忙哈了口气,艰难抬起冻僵的手臂,使劲搓了搓铳管,保持燧发枪干燥。
熔化的雪水会在准星附近结冰,那样的话,太上老君赏赐给他的好运气就会被这酷寒天气封印。
杨通扶着盾车,艰难的挪动了一步,脚冻得像石头,早已失去知觉。
“鞑子比咱们惨。”
他这样安慰自己,觉得好受很多。
数十架巨大的盾车像是饥肠辘辘的巨兽,在夜幕下丝毫不掩饰自己的企图,盾车周围燃起的熊熊篝火,更像是一只只血红大眼,正虎视眈眈观察着三百多步外的后金汗王宫——那是黄台吉最后的狼穴。
杨通拎着他那把百发百中的燧发枪,从西门瓮城一路追杀到这里。
从午后到黄昏,从黄昏到天黑,他不停扣动扳机射杀出现在视野中的后金兵。
从两红旗杀到正白旗,直到最后,他的对手换成了两黄旗。
一路跑来,杨通身边的战兵越来越多,后续部队源源不断投入战场,骑兵、火铳手、长枪兵、镋钯手,甚至还遇到一队拎着解首刀割鞑子人头的火兵。
后来,他才知道,平辽侯那天是想让所有兵种都上前历练历练,毕竟打顺风仗最能鼓舞士气。
可惜所有人都想错了……
随着不断往前推进,杨通能明显感受到对面的后金兵抵抗越来越弱,这也难怪,城中包衣几乎全部倒戈,这些人打起顺风仗来可谓士气如虹,比明军家丁还要凶悍。
杨通对这些包衣充满憎恶,在他眼中,浑水摸鱼杀人放火的包衣奴才和那些建奴没啥区别,都是禽兽。
他不知道平辽侯会怎样处理这些暴徒。不过有一点可以确定,赫图阿拉城中的巨额财富都被这些包衣抢去,他们估计凶多吉少。
背后隐隐传来女子哭叫声,中间还夹杂着几句满语,街巷中,几个金钱鼠尾辫的包衣还在撕扯建州女人。
跟着杨通一路杀过来的山东弓手,大声骂道:
“包衣狗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只知道杀平民,这下鞑子要和咱们拼到底了!”
杨通神色冷峻道:
“战兵人少,本指望着包衣帮咱们冲阵,他们却乘机烧杀抢掠,刘大人不会放过这群暴徒的。”
杨通摇摇头,将注意力转回战场。
黑夜中汗王殿火光冲天,勉强能看清后金的防御工事,天黑前战兵已经攻击了两次,伤亡三百多人,竟然一无所获。
黄台吉完全照抄熊廷弼在浑河血战前修筑的沈阳工事,层层防御,当然,他对浙兵的工事做出了改进。
后金增加了火炮和火铳数量,增加了壕沟和胸墙布置,当然,表面之下还有什么玄机,就只能靠战兵用生命去探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