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应乾诧异道:“只是为了刘家村那些村民?”
刘招孙摇头。
“既然如此,何必将人赶尽杀绝?”
刘招孙沉默了。
是啊,平心而论,他和曲阜衍圣公无冤无仇,甚至从未见过孔胤植。
不错,先前在刘家村的所见所闻,深深刺痛了自己。
可是,大明南北一十三省,兆亿百姓,普天之下,哪里又不是刘家村呢?
刘招孙想了一会儿,认为所有的仇恨,只是因为历代衍圣公所为,都与自己倡导的大道相抵触。
六十四代衍圣公孔胤植,需要为他的父辈祖辈买单,也就是偿命。
“本官与孔家无冤无仇,只是心中有不平!衍圣公以圣人后代自居,享受诸般好处,却行若禽兽,这便是不平。”
康应乾抚掌大笑道:“好笑!天下不平之事多了,刘总兵管得过来?”
刘招孙想起那首元代无名氏的《不平歌》,喃喃自语道:
“不遣魔军杀不平,不平人杀不平人,不平人杀不平者,杀尽不平方太平!”
说罢,目光炯炯抬头望向康应乾。
“康大人,还记得打败建奴后,我在沈阳城下给你说过的话吗?”
康应乾想了一会儿,尝试问道。
“你是说等吞并辽东,让老夫接管所有青楼?”
刘招孙呵呵一笑,正色道:
“本官当时给你说,战斗不会停歇,消灭建奴只是第一步。”
康应乾露出困惑表情。
理智告诉刘招孙,把孔府洗劫后,最好以保护衍圣公的名义,将孔胤植送到文登,置于自己监控之下,把他当成一个吉祥物供养起来。
有衍圣公在,便可吸引天下士人前往文登,为己所用。
相比直接干掉,豢养明显更为高明,所收效果也更好。毕竟这个时代,权力都集中于读书人手中,有了他们的支持,造反也好,篡位也罢,都会顺利很多。
只是,穿越者从来都不是精于算计,考虑利益得失的人。
他能接受自己和一群官吏苟且,和他们进行各种政治交易,却不能接受衍圣公这个怪胎继续存在。
这个压榨百姓,跪舔满清,带头号召剃发易服的禽兽,如何还有脸称自己为孔子后人?
如果让这样的人继续存活于世,为虎作伥,那么,自己和禽兽又有什么区别!
康应乾还要劝说,刘招孙厉声道:
“不必多说,此事已定!”
“待会儿孔胤植押到县衙,我会亲自杀了他!康监军负责处理后事,推给闻香教。”
“为何总是让老夫处理后事?老夫又不是开棺材铺的!”康应乾嘟噜两声,无奈点点头。
他虽极不赞成杀衍圣公,不过看刘招孙这态度,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刘招孙岔开话题,笑道:
“蒋知县如何了?他肯帮本官吗?”
康应乾见终于说到曲阜知县,顿时露出得意之色:
“当然肯帮,蒋知县与衍圣公关系不睦,两人可说是势同水火。照刘总兵的意思,老夫给他送了两千两银子,他既得罪了孔家,在曲阜又捞不到钱,见到咱们得银子,眼都直了。”
蒋方在曲阜当了三年知县,今年本可升上去,不知怎么就得罪了新任衍圣公,孔胤植刚继承衍圣公,便给京师言官打了招呼,弹劾蒋知县贪墨暴虐,蒋方的考绩名列下等,失去了升迁机会。
这衍圣公也是欺人太甚,传说孔胤植在县衙大堂打过蒋知县耳光,还唆使家丁侵占曲阜三百多亩公田,县衙典吏都被孔家买通,蒋知县这个外来户,没有根基,气得干瞪眼,才知道曲阜孔家的厉害。
刘招孙自然想不到,在满清面前摇尾乞怜的孔胤植,竟然这般武德充沛,还能当众扇知县耳光。
“所以,他就答应了?”
“当然答应了!蒋知县对衍圣公恨之入骨。他如今最怕的就是孔胤植上疏弹劾,说他被闻香教攻破城池。老夫估摸着,孔府弹劾的奏疏呈递上去。锦衣卫缇骑快来山东了,按大明律,主官丢失城池,是杀头的大罪,蒋知县没什么背景,又没银子打点,杀头是逃不了的。”
刘招孙点头称是,蒋方的遭遇再次刷新了他的三观。
看来不是所有官员都能成为贪官,贪官,也是需要一定资本的。
有些人想贪,苦于没有门路,还有些人,因为得罪当地大族,就像蒋知县这样,别说是捞钱,小命保住就不错了。
此人现在把平辽侯当成救命稻草,想要分点军功给他,保住乌纱帽。
“他的意思是,只要能拉他一把,保住全家性命,以后对大人唯命是从,留在山东也不走了,和咱们一起糊弄朝廷。”
刘招孙呵呵一笑,看来蒋知县是真急了。
康应乾端起茶杯,又开始卖关子。
“刘总兵,蒋知县说,还要给你送份大礼。”
“哦,什么大礼?”
刘招孙漫不经心,他不觉得这位落难知县能有什么贵重礼物送给自己。康应乾见平辽侯这副表情压低声音道:
“孔林。”
~~~~~~~
徐鸿儒终于走上了绝路。
他和他的最后三百多名死党,被开原军困在了孔府。
这次,闻香教暴徒竟然没有放火,因为他们已经无路可走,放火的话就是自焚。
三个千总部近万战兵,连同布尔杭古率领的部分骑兵,将孔府围的严严实实,从内到外共围了三层。
平辽侯给三位千总下了死令,孔府中一个人也不能放走,否则军法从事。
闻香教闯入孔府时,衍圣公仍旧保持着万世师表的风度。
毕竟千年家风的耳濡目染,不是普通常人能理解的。
衍圣公腆着大肚子,亲自拜见徐鸿儒,向这位穷途末路的中兴福帝表忠心。
孔衍植摸着良心表示,从今往后立即改信黎山老母陈抟老祖,说着不顾家丁阻拦,就要去祠堂中把孔圣人雕像砸烂。
衍圣公这种迷途知返大义灭亲的行为,传达出对黎山老母对闻香教无限信仰。
徐鸿儒一把鼻涕一把泪,被衍圣公深深感动,他自愧不如,当年跟着王森信奉香教时,也没有这样虔诚啊!
大柜忽然抡起根大棒,对着衍圣公后脑勺招呼一下,他是出于好心,想帮情绪失控的孔衍植恢复冷静。
“妈的,连孔圣人的像都要砸,简直比闻香教还要闻香教!”
“把孔老爷拉到后院,绑在树上,派人好好看着,不能让他死了。”
徐鸿儒知道自己已经无路可走,开原战兵马上就要打进来。孔老二的后人当人质正好合适。
在徐鸿儒的认知里,大明上上下下,上到皇帝,下到流民,没人敢不给这位衍圣公面子。
他平辽侯再厉害,能比得上皇帝?他敢动衍圣公一根汗毛?
“你们几个别只顾着抢女人,给老子记住,保护好孔老爷,他现在是俺们的护身符,不能让他信闻香教,不能让他再这样发疯!”
“等抢完银子,就带孔老爷冲出去,去河北,找咱们兄弟!从头来过!拜黎山老母,大块吃肉!睡女人!”
第179章 地牢(一)
在银子和女子刺激下,乱民们低迷的士气顿时高涨起来。
孔府陷入一片混乱,丫鬟和家丁像没头苍蝇似得在花园和走廊上到处乱跑。
一些想要逃走的家丁被闻香教乱民挥刀砍死。
大小头目指挥乱民,三百多人一起动手,把几十万两银子从孔府各个房间里搜刮出来。
白花花的银子被乱民们摆放在院子里,在衍圣公面前堆成一座座银山。
“啧啧,孔老爷真有钱,怕是把山东的银子都搬到他家里了!”
“快点搬!别废话,等开原兵追上来了,一两也拿不走!”
抢来的马车整齐停靠在孔府大门口,银子很快塞满马车,压得车辙深深陷入泥土。
十五辆马车装满后,地上还剩厚厚一层的银子。
“大柜,里边还有几个地窖,搬不搬?”
一个身材魁梧的头目兴冲冲跑到院门口,左手抓着一把珠宝,右手胳膊夹着个丫鬟,衣裳已经破开。
徐鸿儒怒道:
“搬啥搬!马车拉不了,追兵就来了,赶紧走!毛老三,老子不是说了,不带女人走,你他·妈没长耳朵?!”
大柜瞟那丫鬟一眼,发现颇有几分姿色,便转身对卫士道:
“这次先饶了毛老三,我看此女有些慧根,大概与黎山老母有缘,带到我马车上!晚些给她传习闻香教义。”
徐鸿儒说完,瞥见二柜站在衍圣公面前,叽叽咕咕不知在说什么。
徐鸿儒勃然大怒,这都什么时候了,还不赶紧去搬东西。
衍圣公被绑在树上,手脚不能动弹,二柜把自己的袜子堵到了孔胤植嘴里。
装扮儒雅的孔衍植立即睁大眼睛,昏死过去。
二柜抡起巴掌打在孔胤植脸上,将他打醒,怒道:
“老子悬梁刺股十年寒窗,到头来只是个秀才,妻离子散,被逼得成了闻香教,你这狗日的,天天玩女人杀佃户,还能当圣人!我呸!”
和康应乾一样,读书出身的二柜对眼前的孔圣人后代竟没有一丝敬重,把臭袜子狠狠塞进衍圣公嘴里,左右开弓,一连打了孔胤植十几个大嘴巴。指着院子里堆满的金银珠宝。
“你们这群硕鼠,贪得无厌,把山东掏空,把大明掏空,现在满意了吧,辽东在打仗、西南在打仗,山东也在打仗,鞑子是你们闹出来的,土司是你们闹出来的,闻香教也是你们闹出来的!今日,老子便要替天行道!给你开膛破肚!祭奠黎山老母。”
秀才出身的二柜,对着衍圣公发表完一番长篇大论,举起腰刀就要动手。
二柜是闻香教中为数不多的读书人,他对大明局势有着自己独特的看法,所以才选择跟着徐鸿儒造反。
从兖州一直走到这里,他和他信仰的闻香教,即将彻底覆灭。
极度绝望的秀才举起了腰刀,对着身形肥胖的衍圣公,像是屠户杀猪,准备给孔衍植开膛破肚。
孔胤植眼中充满惊恐,双脚拼命乱蹬,额头上布满汗珠,喉咙里发出咕咕声响。
这时,远处传来熟悉的步鼓声。
“开原兵来了!”
闻香教众纷纷大乱,正在搬运银子的乱民,丢下银子,慌忙向四周逃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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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总邓长雄王二虎戚金连同中军卫队金丰、镇抚兵将官若干,抽调各部精锐,凑成两千人,攻入孔府。
哦,他们的名义是保护衍圣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