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炼对采莲并没无眷念,不知为何,听见厂公这话,他耳边又响起那埙声,忽觉恻隐。
“说起外番女,咱家倒想起一事。”魏忠贤眼珠转动,从袖中掏出份塘报。
“永宁宣抚司奢崇明招纳死士,修缮铠甲,联络其他土司,这回真要反了,”
沈炼大吃一惊,连忙接过塘报,魏忠贤继续道:
“这些土司和建奴一样,都是养不熟的独狼!奢崇明这狗贼野心不小,他知道白杆兵都死在辽东,周围卫所兵不是他对手,此时造反,选的好时机!”
沈炼见塘报翻看一遍,见是从成都龙泉驿发来的,不由诧异,四川距离京师何止千里,消息竟能如此畅达。
“咱家会让御史上疏,荐举平辽侯平叛。平叛便可得百万军饷,镇抚司也能分钱。当然,这只是小头,已查得奢崇明在四川炼铁煮盐,收取商税,获利丰厚,富可敌国,到时让刘总兵去抢他们,咱们还能分钱。”
沈炼听了这话,也露出满脸喜色,过了一会儿,他又问道:“只是,四川距离遥远,这要如何援救?”
魏忠贤起身望向岳飞雕像,背对结拜小弟,留下一道长长的身影,只听他声音低沉道:“既然秦良玉手下那些白杆兵可以援辽,刘招孙麾下开原兵,为何不能入川呢?”
沈炼听了这话,微微点头。
“皇帝不高兴了,祖大寿连连送来塘报,说驻守抚顺、铁岭的开原兵,占了大半个辽东不说,现在又开始打辽西的主意,刘总兵麾下那些屯户,常和辽民争地,去年在铁岭还打死了两名生员,引发民愤,开原的商户都跑到辽西抢生意····”
沈炼大吃一惊,没想到刘总兵现在如此飞扬跋扈。
“沈炼,你可知道,祖大寿是皇帝安插在辽西的一颗棋子,别人都能动,就他动不得,刘总兵这是犯了大忌啊,让他去西南,也算避嫌,罢了罢了,不说这个了,”
沈炼连连点头,他平日只在京师打打杀杀,根本没想过这些。
“卑职便派快马去辽东,通知刘总兵准备······”
魏忠贤笑着摆摆手:“奢崇明造反也不是今天明天,再等些时日。把西南搅乱再说,平辽侯也可借着这段时日,好好恢复,浑河一战,伤亡太大,也该歇息歇息了。”
魏忠贤感慨一番,最后才道:“沈炼,眼下还有件更重要的事要你去做。”
沈炼连忙拱手,等待厂公命令。
魏忠贤望着遍地撕碎的纸片,狠狠道:“这个杨涟,不知得了什么失心疯,一直和咱家作对。咱家忍着让着,他变本加厉!这次竟想置咱家死地,写了奏疏给皇上。给咱家编排了二十四当斩之罪,都是子虚乌有,胡编乱造!把咱家说成是十恶不赦的恶人!想把咱家千刀万剐,你说这种疯狗,要不要杀?”
沈炼沉默片刻,点头道:“该杀!”
魏忠贤笑了笑,继续道:
“我已安排人弹劾杨涟,等他罢官,咱家再给他找个罪名,抄他家,杀他的人。之前杀骆思恭你犹犹豫豫,这次对付杨涟,可不能心软,一个也不能留!全给咱家杀光!”
注:
1、《杨忠烈公文集》·劾魏忠贤二十四大罪疏
第148章 捆绑
泰昌元年,正月初一。大雪初霁,朝阳初升,开原城内街巷,冰雪消融,天气格外寒冷。
新年下,刘招孙早早起床,强打起精神,开始忙忙碌碌。杨青儿金虞姬俩丫头辰时才睡,这会儿正在睡回笼觉。
布木布泰没和哥哥姐姐们通宵打马吊,毕竟七岁的小女孩,熬不得夜,昨晚睡得早,今日也起得早。
“走,哥哥带你拜祖宗,看看汉人春节是怎么过的。”
布木布泰懵懵懂懂,和丫鬟芍药一起,跟在刘总兵后面,三人走到正厅。
平辽侯向天地叩拜两次,对着正厅上供奉的义父牌位,又行了三叩九拜大礼。
一个熟羊头被恭恭敬敬放在牌位前。芍药端来面食酒糟蒸蛋,放在羊头四周。
平辽侯从里屋取出一叠养纸钱,供在义父牌位前,大声祈祷:
“义父,孩儿亲手杀了奴酋,给您报仇了!辽东平定了,孩儿想着今年去西南平叛,去你以前打过仗的地方看看,走走你年少时走过的路。义父,当年你没打败缅甸人,孩儿若能在西南立足,以后便接着打!你在天之灵要庇佑孩儿旗开得胜,先灭了那奢崇明,以后再收复安南,把他们国王人头带回来,给你祭祀!·····”
刘招孙站在刘綎牌位前说了很久,义父生前对他恩情深重,想起老人家临死时的惨状,平辽侯悲不自禁,抱着牌位大哭一场。
芍药给布木布泰戴上乌金纸作的飞鹅,京城唤作“闹嚷嚷”,春节走亲访友都要戴着。小丫头戴着金晃晃的乌金纸,高兴的蹦蹦跳跳,跑到后院找金虞姬她们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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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长雄王二虎早早来总兵府给平辽侯拜年,他们拎着糖果茶叶,都穿着常服。
刘总兵招呼两人坐下喝茶,聊起军队扩充,今年开春扩军练兵之事,平辽侯要求两个部下务必加快进度,争取在今年六月份前练成五千战兵。王二虎拍着胸脯说问题不大,邓长雄却咋舌不语,他掐指一算,剩余不过五个月光景,每月训练一千战兵,任务不可谓不艰巨·····
三人闲聊一会儿,平辽侯给两个手下包了五两碎银的红包,两人都收了,算是讨个好彩头。
坐了一会儿,邓长雄王二虎匆忙告辞,刘招孙亲自送他们到院门口。
估摸着金虞姬她们该起来了,正要转身回屋,远远望见戚金和秦建勋两人结伴朝总兵府来了。
平辽侯照例收了他们的礼物,也给两人包了五两红包。
秦建勋是四川人,刘招孙和他闲聊起蜀地的春节习俗。
浑河战后,秦建勋一直没有从亲友战死的悲痛中恢复过来。刘招孙隔三差五找秦建勋聊天,希望能帮他打开心结。
“刘总兵,南北风俗相差不大,新年下,蜀地百姓家家户户新褙钟馗像,挂在门上,当做神荼、郁垒。在铜炉中烧苍木香,黄纸神牌,供奉家中逝者,烧后的纸灰都不能扫。”
秦建勋说到这里,语气忽然变得低沉,“不知今年多少石柱人家要烧黄纸神牌····”
戚金拍拍他肩膀,安慰这个比自己小十几岁的白杆兵兄弟。
“秦兄弟,人死不能复生,看开些。咱们好歹还活着,白杆兵浙兵也留下些血脉,你父亲和伯父在天之灵,也当欣慰了。”
平辽侯微微叹息,对两人道:“你们放心,本官会找多找兵源,好好训练,不会让白杆兵、浙兵就此消亡!”
两人同时抬头,脸上充满期待。
“辽东百姓流离失所,开春后会有大量青壮投奔开原,估计还有些蒙古、叶赫人来投。本官将持续扩军,不再限额。到时可挑选那些参加过浑河血战的老兵,充任新兵旗队长、把总,白杆兵浙兵都有份。再练出一支白杆兵和浙兵!”
听了平辽侯勉励,秦建勋神情激动,恢复了少年人的生气,他想重建白杆兵,告慰两位至亲在天之灵。
“本官会额外招募四千人,交由你亲自操练,年中前必须练成。”
秦建勋转忧为喜,问道:“刘总兵,要去攻打赫图阿拉?”
戚金面露疑惑,大军伤亡惨重,如果不休整一段时日,根本无力再战。
“建奴肯定是要打的,我和黄台吉之间,只有一个人能留在辽东,不过咱们现在的敌人不在东边,而在西南。奢崇明。”
秦建勋认得奢崇明,听见这话,恶狠狠道:
“这狗贼,原先是白杆兵手下败将,我父亲饶他不死,没想到他趁白杆兵在辽东作战,又在蜀地作乱!”
刘招孙不置可否的点点头,看来秦建勋对奢崇明并不陌生。
他只知道此人会在白杆兵援辽后发动叛乱,至于具体时间,却并不知晓。
无论如何,需及早做好准备,时候朝廷命令开原军入关平叛,自己也能从容不迫。
对付这些叛军,白杆兵应当更加得心应手,毕竟白杆兵擅长山地作战。如果可能,到时叶赫人也可以南下参战,女真兵对付土司兵,胜算五五开。
刘招孙很清楚,只要打仗,就会有银子赚,明代在西南实行的同样是羁縻政策。朝廷对这些土司老爷们,控制力几乎等于没有,改土归流这项政策一直持续到清代才完成。
在西南封闭的环境下,十几代土司财富积累,土皇帝们个个富得流油,他们还掌握着当地经济命脉,盐铁,造纸,丝绸等。
简直是完美的打劫对象。
如果能介入奢安之乱,他就可以像义父刘綎当年那样,大赚一笔。须知,当年刘綎在西南捞银子,连万历皇帝都眼红。
更重要的是,开原军可以趁这次叛乱,将势力向西南扩张。或许能以平叛名义占一块飞地。
即便不能,也会扩大自己在西南地区的影响,通过结交当地势力,利益交换,稳固增强自己的势力。
由于更多的白杆兵被抽调去辽东,原本在天启二年爆发的奢安之乱,如一颗定时炸弹,随时都有可能爆炸。
穿越者不敢有一丝懈怠拖延,必须尽快训练更多的新军。
送走两人,平辽侯给身边几位卫兵都发了红包,勉励了大家几句。特别给那个游侠儿吴霄包了个十两银子的大红包。
上午陆陆续续又有人上门拜年,平辽侯忍住困意,笑呵呵的迎送客人。
有些人他认识,有些则根本没见过。
“刘总兵,康监军送礼来了。”
吴霄进来禀告。
康应乾昨夜染了风寒,今日吹不得风,派人送来贺贴和一个油纸礼包,拎在手里沉甸甸的。估计装了不少银子。
“还是康监军对本官好,知道本官缺钱,就送来了。”
刘招孙喜出望外,自言自语拆开油纸。
只见一本《金瓶梅》滑落面前。
封皮还贴着张纸条,上面写着“睡前阅读,佐以秘药金刚散,祝早生贵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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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来了个本地的大户,说是辽东巡抚的表弟,刘招孙被这来头镇住,以为是来跑官的。
巡抚表弟让家仆拎来袋沉甸甸的狗头金,说是把女儿嫁给刘总兵当小妾,不要彩礼,还要给他倒贴……
后来才知道,外面传说诰命夫人不能生育,这才有人打起歪主意,张罗着给平辽侯纳妾。
刘招孙无语。
他怀疑是康应乾在背后使坏。等打发走这些人,已是午时二刻,想起自己还没吃饭,匆匆吃了个饼子。
两个丫头补完觉,都起来了。金虞姬跟在杨青儿后面,模仿汉地女子习俗,给官人拜年。
杨青儿像个礼仪专家,在旁不停给金虞姬纠正姿势动作。
刘招孙给两人各包了个二十两银子的大红包,够姐妹俩一年的脂粉钱了。
“官人昨夜打马吊不是输光了么?”
杨青儿满腹狐疑。刘招孙以为她要查自己私房钱,心下大惊,连忙道:“康监军借我了一百两,说下月还给他一百二十两,他怕本官过年没银子给属下发压岁钱。”
一妻一妾相视一笑,夫君当是大明最穷苦的总兵官了。
“该去承恩门了,五六天没巡营,不知伤兵们怎样了,这大冷的天。”
说着便进屋找寻铠甲,杨青儿跟在后面:
“官人,俗话说,新正拜节,走千家,不如坐一家,今日便不出门了,一起在家坐着。外面不是还有邓千总他们吗?”
刘招孙给自己放了七天假,不能再和两个丫头厮混下去了。
“士卒,将官心腹也。几日不见他们,本官不放心。你俩快去后厨寻些干净菜肴,用油纸包好,我带回兵营,给伤兵吃。”
杨青儿瞪夫君一眼,抱怨道。“官人真是劳苦命!大年初一也不得闲!”
她叹息一声,转身进去。
金虞却姬站在原地:“官人,奴家也随你去迎恩门。”
刘招孙满脸疑惑:“你身子好了?”
“好了。”
“真的好了?”
金虞姬身形灵巧,柳腰摇曳着贴到刘招孙耳边,曼声低语:“官人,那晚不是验了吗?”
刘招孙记不清那晚发生了什么,他记得自己根本没碰这丫头,只好摸摸脑袋,半天才道:
“不说这个了,你出去也好,天天待在家里闷得慌,把你的鳞甲穿好,还有披风也带着,城外冷的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