挽明从萨尔浒开始 第116节

  眼前的茶馆轰然倒塌,化作一片虚无。

  金虞姬从梦中痛醒。

  暮秋的阳光洒在帐篷四周,让人感到一抹难得的暖意。

  远处金色稻田,清风拂过,稻浪翻滚。

  金虞姬眼角残留两点泪痕。

  “若真如此,该有多好。”

  她躺在总兵大人的床榻上,身上盖着条温暖的被褥,那件血迹斑斑的鸳鸯袄已经不见,换了身干净的裙袄。

  被褥四周都是官人的气息,金虞姬感觉被官人拥抱着,漫天花瓣落在他们身上。

  她和官人虽没有肌肤之亲,不过对他身上的气息却已经很熟悉,他是她心中的大英雄。弥留之际,她隐隐听到,官人说要和她不离不弃。

  金虞姬会心一笑,肩膀剧痛仿佛减轻了很多,这时,耳边忽然传来凌乱的杂声。

  竹哨声和战马嘶鸣声在大营上空飘荡。

  她猛然惊醒,条件反射般抓住枕下那把梅花匕首。

  官人不知怎样了,她正要起来,手臂刚拄到床榻,一阵骨肉撕扯的剧痛便吞噬全身。

  她咬牙呻吟。

  这时帐篷外传来脚步声。

  她连忙握紧匕首。

  进来个胡须花白的老卒,手里捧着个热气腾腾的汤碗。

  金虞姬将匕首放下,她认识这老卒,是军中医士,大家都叫他老宋头。

  老宋头原是抚顺医家,沉默寡言,乐善好施,经常给周围穷人义诊救治。

  万历四十六年,抚顺失陷。

  听说宋家颇有积蓄,一伙暴民砸开了大门将他们抢劫一空。

  全家一十三口一个没留,老宋头十五岁的女儿被暴民奸污,投井而死。

  老宋头那天恰好在城外给病人调药,回家亲眼看到一个疤脸暴民正在奸污他女儿·····

  家人死绝,老宋头也疯了,成了个疯癫游医。

  他在辽东一路流浪,沿着浑河走啊走,最后走到了开原,遇到了刘总兵。

  刘招孙收留他住在军营,每月给他发二两银子,让他给伤兵熬药疗伤。

  老宋头在开原住了半年,疯病渐渐好了。不过脾气还是古怪,也不要刘招孙的饷银,逢人就说自己是神医,谁都能救。

  “两处箭伤,能活下也是不易!幸得遇上老夫,给你医好了。”

  “是刘大人给你换的裙袄,他背着你回来的。”

  老宋头将汤药放下,也不看金虞姬,转身就要离开。

  听说是被官人背回来,金虞姬心头一暖,遮住前胸的被褥稍稍放开,望着老宋头背影,急切问道:

  “他被鞑子砍了一刀!现在如何了?!”

  老宋头嘴巴撇撇,望向帐外奔走的战兵,有些不悦道:

  “又没刺入脏腑,皮外伤而已,老夫若是治不好,也枉为这辽东第一神医名号了。”

  金虞姬悬着的心这才稍稍放下,见老宋头要离开,又问道:

  “刘总兵现在何处?”

  老宋头不耐烦道:

  “大人率兵渡河了,他今日要灭建奴,给辽人报仇!你赶紧喝药,辅兵跟着过河了,这边人手不够,好多伤兵还等老夫救治!”

  老宋头说罢便走,走出几步,忽然又站住,背对金虞姬,神神叨叨:

  “以前好像也有个女儿,好像又没有,和你这般大。”

  “朝鲜丫头,记住,别乱动,箭创伤要静养。”

  “你命丢了是小事,若伤口迸发,刘大人要怪我医术不精!老夫可是辽东第一神医!”

  老宋头走出帐篷还在唠叨。

  金虞姬心中忐忑,不过官人早有筹划,应当能击败建奴。

  心中稍定,想到自己要赶紧痊愈,好去护卫官人,她端起汤药,咬了咬牙,一饮而尽。

  ~~~~~~

  距离金虞姬三里之外。

  正白旗旗主黄台吉,跃马立于山岭之上,用左边一只独眼,认真观察尸横遍野的浑河战场。

  “主子英明,刘招孙果然来沈阳了,幸好咱们及时放弃围打开原,否则又中了这狗贼奸计!”

  黄台吉身边转出一骑,马上骑着的是一个汉人模样的将官,他脸上本有条刀疤,此时又增条新伤。

  见旗主沉默不语,刀疤汉人又道:

  “以为虎墩兔就能挡住正白旗,实在是太小看咱们了。主子,奴才请率本牛录勇士,冲下山去,阵斩刘招孙,给主子报仇!”

  黄台吉右眼位置包裹一条黑布,眯缝着左眼打量开原军阵地。

  其实他还想看看浑河南岸的后金大营,不过,这只独眼有点力不从心,只能看到浑河河面一片白雾。

  他又将目光收回到北岸阵地,喃喃道:

  “旗号、金鼓皆无,没有壕沟,据马也没有摆设,看起来是个空营。”

  黄台吉用手抚摸下巴,思索片刻,转身对那汉人道:

  “曹忠清,你率一队哨马,小心哨探,看营中是否有人,若遇小股明军,全部格杀,不留活口,不使他们给刘招孙报信!”

  正白旗牛录额真曹忠清,立即翻身下马,半跪着给他的新主子磕头。

  他脸上刀疤抖动,一脸媚笑:

  “喳!主子放心,奴才杀尼堪,从没失过手!”

  ~~~~~~~~

  黄台吉眼中混沌不清的浑河南岸,其实早已喊杀震天,刘招孙和努尔哈赤的决战已经让南岸变成尸山血海。

  刘招孙留给八贝勒的惊喜还没有完全抹去,黄台吉现在,眼睛和耳朵都不太好使,所以才看不见也听不清。

  不过,荣头强能听得清。

  他听到北门喊杀声越来越远,料想战兵快和浙兵汇合,他望着墙角蜷缩着的小孩,回头对巷口外还在杀戮的彭勇,怒道:

  “川娃子,你家甘蔗砍完没,别没事找事!连累几个兄弟!救下这孩子就可以了!”

  狼兵开口就提甘蔗,彭勇听得烦了,好像这个物什很好吃一样。

  这个白杆兵也不去搭理荣头强,一手摁住个醉醺醺的叶赫人,一手将匕首举起。

  旁边,几个被短弩射中的叶赫人在地上嚎叫,巷口倒着那群刚刚屠戮邻居的暴民,脑袋都被人割去。

  在那个蓟州青皮的惊慌注视下,彭勇手起刀落,像杀鸡似得割断叶赫人脖子。

  “你瞅啥瞅?瘪犊子玩意儿!你比鞑子更可恶!”

  彭勇说罢,猛地挥刀过去,那青皮脖颈立即被割断,抱着脖子倒了过去。

  刚才那群抢劫富商的叶赫勇士,此刻都躺在地上从喉管中发出咯咯声响,惊恐的望向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杀神。

  彭勇对着巷子里的狼兵怒道:

  “嫌慢,你们也不帮忙,老子一个人就杀光了,催个锤子,仙人板板的!老子就等着丁碧过来,和他打一场!”

  彭勇说罢,警惕的瞟了眼街道四周。

  在他南边一百多步外的南北大街街口,百十个辽民像兔子似得惊恐望向北边,其中不乏一些体格强健的青壮。

  他们远远望见彭勇在杀人,估计把他也当成了女真人,不敢朝这边逃。

  不断有人涌到街口,都伸长脖子朝这边张望,既不后退也不向前。

  “跑个锤子,一群怂货!”

  彭勇啐了口唾沫,像杀鸡似的又去杀另一个叶赫人。

  他手中匕首刚刚举起,忽然听到北边传来箭羽破空的嗖嗖声。

  彭勇连忙向前扑倒,没来及抬头,又往前打了两个滚儿,才终于躲开背后两支冷箭。

  他本是刀盾兵,这种滚地冲杀的动作极为熟练,几乎已经形成条件反射。

  两支重箭一前一后,擦着白杆兵护颈和脊背,朝南边十字街口撞去。

  重箭势大力沉,直接撞入那群还在观望的辽民,将前面一人撞飞出去。

  剩余辽民尖叫一声,一哄而散。

  彭勇心脏狂跳,猛地拎起一把丢弃在路边的椅子,挡在身前。

  他将身子伏低,右手紧握匕首,虎视眈眈注视向南边街道。

  彭勇正前方三十多步靠近北门的街上,忽然冒出一大片家丁模样的人,各人手执大棒重刀,正狠狠望向自己。

  一个身材魁梧,全身披甲的壮汉,缓缓放下手中大弓,抬头望向彭勇。

  彭勇清晰看见对面那人脸颊上的一块肉不翼而飞,能看到下面牙槽蠕动。

  彭勇盯着这个怪物,眼中射出凛凛杀气。

  他扔掉椅子,捡起一把狼牙棒,顺手在它主人脖子补了一刀。

  “丁碧,你知道来送死了!你杀了我们多少兄弟,今日,老子要宰了你!”

  丁碧冷冷望着对面这个身材矮小的开原奸细,一脸不屑,牙槽微微张开,从漏风的嘴里说出三个字:

  “杀了他!”

  四名家丁立即挥舞重刀朝南边冲来。

  彭勇大叫一声,拖着狼牙棒迎头朝四个家丁冲去。

  狼牙棒齿牙在青石板街道上发出叮当声响,声音越来越密集,丁碧冷笑一声,伸手从箭插里取下一支重箭。

  嗖嗖!

  十几支毒箭忽然从家丁和彭勇中间的一个巷子里面射出来,四个家丁猝不及防,各人身上被射中两三支毒箭,闷哼着倒在地上。

  丁碧放下步弓,饶有兴致的打量着那个射出箭来的巷道,对身后喝道:

  “让佟养性带人来北门,告诉他,狼兵找到了,都在北门这里。”

  “给我一个藤牌。”

  说罢,他举起藤牌,拎着把重刀,大吼一声,朝冲到近前的彭勇杀去。

  身后几十名家丁吼叫着冲向巷口,巷子里又射出一阵冷箭,家丁纷纷举起藤牌遮挡,短箭射在藤牌上被弹开,没有造成杀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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