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呜呜呜!”
“嘻嘻嘻嘻!”
她将那个从上古莽荒时代留下的镇魂瓶放在白布上。
人血在白布画下邪神的形状,师婆忽然大声念动咒语。
在努尔哈赤眼中,布上的邪神渐渐成形,化作金光附在那个雕饰龙蛇邪神,镶刻符咒字的日月星辰镇魂瓶上。
这位师婆法力远在萨满之上,今日请她来镇魔,是请对了。
师婆忽然精疲力尽,过了好久才恢复神色。
努尔哈赤看她一眼:
“如果,朕想镇住更多恶鬼呢?”
师婆讷讷望向后金大汗,混浊的眼神露出畏惧之色。
“朕要镇住明军恶魂!”
“白杆兵、浙兵、辽镇,还有·····还有刘招孙和他的开原兵。”
“大汗需要镇多少亡灵?”
“八万。”
“所有胆敢反对朕的尼堪军队!朕要让他们永世不得超生!”
师婆陷入沉思,她佝偻着腰背,望向浑河黑夜。
浑浊的眼眸里,无数亡灵挣脱苦难大地,缓缓升向天空。
她猛地睁开眼睛,眉间的褶子舒展开来,长长喘了口气,大汗正目光炯炯望向自己。
“大汗,若要震住这些恶灵,需一个更大的法器。”
“更大的法器?”
满身鸟毛的师婆伸出枯树老手,身体朝北,匍匐在地跪拜。
“浑河。”
“浑河。”
努尔哈赤微微一笑,重复说道,他感觉自己得到了神谕。
“正合朕意,等朕击败刘招孙,把他们全部杀光!”
“还有沈阳城中,所有反对大金的汉人!”
“大汗英明!”
~~~~~
两名戈士哈急急赶来,向大汗禀告东门战况。
“大汗,小贝勒于半个时辰前率巴牙剌攻克东门,斩杀辽镇二百二十三人,没有俘虏。主帅毛文龙率残部向北逃窜,镶白旗旗主已派人追击!必要斩了毛文龙人头!”
“镶红旗、正红旗与浙兵鏖战,浙兵火器犀利,两日不能攻破。大贝勒派骑兵轮番骚扰,已经消耗完他们炮子,奴才过来时,两红旗白甲兵正在突入车营。大贝勒说,日出之前,必能攻下,主子还要奴才恳请大汗,破阵之后,不要俘虏,全部斩杀这股浙兵!”
努尔哈赤微微点头,东门攻陷,城外浙兵便成一支孤军。浙兵所长者,火器而已。如今他们火药用完,力战两日,早已力竭。很快便会被代善攻下。
只是那个逃走的毛文龙,虽然有些将才,却不能为大金所用。未免可惜。
此人明明是个辽镇将官,却要和熊廷弼为伍,还带头对付丁碧李如桢。
毛文龙这般被明国朝廷蒙骗,甘愿做万历的走狗,真是朽木不可雕也。
想到这里,他觉得汉人尼堪委实可恶。
往日定下的治国方略,也该重新调整了。
以后那些对大金无用的汉人,可留,亦可不留。
努尔哈赤望向北岸,嘴角浮出淡淡微笑,和半个时辰前相比,北岸打起的火把又稀疏了些。明军的攻势越来越弱。
那支倔强的骑兵还在继续冲击浮桥,区区千人竟敢和正蓝旗、两黄旗精锐对杀。
“多死一些才好,刘招孙最好也死,朕要用你们的心肝,祭祀浑河法器······”
后金大汗自言自语,想象着天亮以后,明军彻底覆灭的场面,也不知刘招孙的心肝是什么样子,他想亲眼看看。
努尔哈赤神色不变,转身望向跪在地上的佟养性,这个奴才已经等了很久。
佟养性咬住食指,努力让自己不再抽泣。
他从一名逃回来的正黄旗巴牙剌那里得知。
兄长佟养真在北岸战死,死前还让刘招孙砍了脑袋,尸身遗弃荒野,战马将兄长尸骸踏成了肉泥,连块囫囵肉都没有。
抚顺佟家到底做错了什么,让刘招孙下手如此狠。
“大汗。”
佟养性缓缓抬起头,脸上神色极为平静。
“奴才昨日便曾建议,让正红旗、镶白旗调集兵马,一举攻灭刘招孙,大汗为何迟迟不肯答应?”
努尔哈赤眼神一变,这奴才从来不敢这样和自己说话,想到佟养真刚被人杀死,大汗忍住怒火。
“此事朕自有决意,你不必多言。”
佟养性不顾努尔哈赤不悦,继续高声道:
“大汗,刘招孙诡计多端心狠手辣,不得不防!”
“眼下科尔沁人已无战心,叶赫骑兵摇摆不定,两红旗镶白旗被浙兵拖住!正白旗镶蓝旗都在北边,一时回不来,咱们现在账面上有十万大军,其实堪战者,不过四万而已!”
“刘招孙必须尽快灭掉,不管他有三万兵马还是三千!这狗贼是个祸害!李永芳是他害死的!丁参将是他害死的!奴才兄长是他害死的!八贝勒和四贝勒也是被····”
佟养性被兄长惨死刺激,说话丝毫没有顾及,直到最后几句话出口,他才意识到自己有点过了,连忙停止。
自从莽古尔泰死后,大汗性情大变,变得越来越喜怒无常,这些天,几位高级包衣不知所为何事,就会惹得大汗暴怒。
奴才们都希望,这个师婆能灭掉辉发恶灵,让大汗重新变回原先那个处变不惊谋定后动的英明汗。
佟养性跪倒在地,匍匐着身子,不敢抬头。
努尔哈赤缓缓扶起这位汉臣,盯着佟养性的脸,神色平静:
“佟额附,听闻你幼时丧父,是兄长将你养大成人的,你把兄长视为父亲。你们兄弟感情至深。你放心,佟养真为大金战死,忠勇可嘉,他是个好奴才。朕会好好抚恤,绝不会让忠臣志士寒心!”
佟养性眼圈红润,磕头跪谢:
“谢主子洪恩!奴才替佟养真亡灵谢过主子!奴才以后赴汤滔火,也要杀光南蛮子,给主子分忧!给大金立功!”
努尔哈赤微笑着扶起佟养性,语气平和:
“汉人也不用全部杀死,像丁参将这样的仁人志士,就要好好重用。”
“佟额附,朕知你心中伤悲,朕的两个儿子,八贝勒和四贝勒,也是被刘招孙害死的。刘招孙这狗贼,朕不会让他就这样轻易死去!
“鬼神之说,皆是妄谈,朕岂不知?”
佟养性抬头望着大汗,满脸恭顺,听大汗接着说下去。
“朕本天命,又何须听神棍神婆鼓唇弄舌。不过,今日这师婆说的有些道理,她说,要给明军做个大发器,这法器便是浑河。”
佟养性没听过什么浑河法器,正要询问个究竟。
却见努尔哈赤拍案而起:
“镶蓝旗五千甲兵离沈阳四十里,正在加速赶来,还有正白旗三千人马,也快到了。刘招孙杀了大金这么多忠臣志士,该他偿命了!”
“浑河,就是他的镇魂瓶,他和他的乌合之众,会永世不得超生!”
努尔哈赤伸手从五采龙纹袍袖里,摸出那个爬满龙蛇异兽的日月星辰镇魂瓶。
佟养性看那瓶子一眼,怯怯的退后一步,隔着很远,也能感到这瓶子的邪性。
他低下头,不敢看后金汗。
不知是不是因为镇魂瓶在起作用,佟养性觉得大汗的声音变得更加雄浑有力。
“朕不让正红旗镶白旗调兵,就是让他们全力攻打浙兵,尽快灭掉浙兵,不给刘招孙任何翻盘的可能!”
“朕这里,还有正蓝旗一万人马,两黄旗剩余一万甲兵。刘招孙自作聪明,绕了个大圈子,从开原跑到铁岭,又来攻打沈阳,自以为瞒天过海,想和朕一决高低。”
“那,朕便成全他,给黄台吉和莽古尔泰报仇!给你兄长报仇!”
努尔哈赤抬头望向北岸,明军骑兵的火把已经消失不见,刘招孙的骑兵停止攻击,接受了他们失败的宿命。
“哈哈哈!哈哈哈哈!”
一阵大笑声中,困扰大汗多年的嗡嗡声终于消失不见,破脸少年的魂魄也化作一缕青烟,被缓缓收入镇魂瓶中。
“刘招孙,你也一样,朕也要将你凌迟处死,要你形神俱灭,永世不得超生!”
佟养性呆呆望着大汗,大汗一个人将镇魂瓶打开又盖上,对着周围自言自语,不知在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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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招孙回望北方,北方离他很远。
左臂传来剧烈疼痛,若非锁子甲挡住,他这只手怕已被长斧斩断。
他们在浮桥上和后金兵冲杀半个时辰,只为掩护那群要钱不要命的猪队友。
率领一千真夷甲兵冲过浮桥,用长斧劈中刘招孙左臂的牛录额真,此刻正躺在河滩上,微微抖动身子。
刘招孙拔出匕首,给他脖颈补上一刀。
杀死牛录额真后,他疲惫到了极点,坐下休息。
一千五百多残兵,歪歪斜斜靠在河岸上,周围地上黑压压一片后金兵尸体。
李昱辰倒在刘招孙身边,盯着暗夜星空,喃喃道:
“大人,鞑子过河没?”
“没。”
刘招孙记不清他问过多少遍,鞑子真的不会过来了。
刚才与巴牙剌一番激战,李昱辰腿被砍伤,流了很多血。
这位辽镇夜不收出身的骑兵营军官,早已不能骑马,甚至走不了路,现在。连呼吸也变得急促。
刘招孙看惯生死,这一刻,他感到一种难得的解脱。
为别人,也为自己。
死去的人会升天,离开这片灾难深重积重难返的土地。
活着的人呢?
他不知道这是自己穿越后经历的第几场血战。
也不知道是第几次生离死别。
李昱辰的呼吸变得微弱,干裂的嘴唇微微蠕动。
刘招孙吃力的用右手取下左侧的椰瓢,摇了摇,还有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