迸飞的铁蒺藜碎陶片如雨点般倾泻开来,高速穿透甲胄和躯体,将炸点周围后金兵打成了血肉葫芦。
叶赫人胯下的战马被呼啸声和漫天火光惊吓,发狂的战马四蹄乱蹬撞到后金兵大阵,激起一阵血雨,还有些马掉头直接跳入浑河。
河边松软的淤泥没过马腹,马背上的叶赫人在黑暗中绝望喊叫,迅速下沉,沉入无边幽冥。
刘招孙望着陷入混乱的后金大阵,下令骑兵营准备出击,让林丹汗的骑手帮助掩护侧翼。
各排旗队长们策马走过阵前,大声提醒骑兵等会儿冲阵时需注意各种细节。
开原骑兵训练时所处的环境,复杂多变,有时候光线比现在更加昏暗。
马在夜间视力极好,经过训练的战马可以自己避开崎岖的地形,越过陷马坑之类的路障。
骑兵夜战最需要注意的是避让队友。
三轮火箭很快射完,侧翼的四门佛朗机炮也停止射击,上万人马的后金兵大阵,倒下上千人马,一部分已经被白烟与火光笼罩。
大阵中传出凄厉的惨叫,被火点着的后金兵像火球一样到处翻滚。
刘招孙嗅到远处飘来的硫磺气息,他骑枪指向前方,大喊一声,率领第一排长枪兵冲阵。
第二排镋钯手跟在长枪兵后面,中间间隔着三丈左右的距离,阵列要比白日冲锋时稀疏很多。
五千骑兵驱动马匹,开始冲向后金大阵。
林丹汗的骑手们骑术娴熟,他们用小腿夹住马腹,腾出双手,用步弓射箭,距离方阵还有百步开外便朝目标抛射。
刘招孙对这些蒙古人的骑术很是钦佩,他从小跟义父驰骋沙场,也算弓马娴熟,不过和这些人相比还是差距太远。
如果自己骑术好一些,刚才或许就能救下金虞姬。
或许,自己也将战死在这里。
距离后金大阵两百步时,对面射出了第一波轻箭,箭簇敲打骑兵头盔,发出叮当脆响声。
有人被轻箭命中面门,惨叫一声,翻身坠马,旋即消失在暗夜中。
刘招孙估计现在后金兵的注意力放在蒙古人身上,正在拿重箭和铁骨朵狠命招呼察哈尔人。
进入一百步后,己方持弓的骑兵也扬起骑弓,朝对面大阵抛射。
不过这种零星的射击没什么作用,骑弓不能破甲,还是要靠长枪镗钯冲杀。
骑兵迅速接近到大阵五十步内,长枪兵和镋钯手同时从马背上抽出铁骨朵和飞斧,借着奔跑的马速,奋力朝前排建奴砸去。
对面传来一片痛苦惨叫声,这个距离的投掷兵器威力远超骑弓,只要被砸中,非死即残。对面很快也投出一波飞斧和标枪,不过他们有些慌乱,没什么准头,只砍伤一名骑兵。
第一排骑兵将长枪伸直,战马感受到战场气氛,纷纷开始加速。
在一片金属与铠甲甲叶摩擦声中,两翼最靠外面的后金兵接连被长枪刺中,在巨大的惯性下,他们跟着深入躯体的长枪,身体像风筝一样猛地往后飞起,然后重重跌在地上,不等爬起便被上万只马蹄踏过。
被刺死的甲兵位置上,立即有建奴补上,刘招孙用骑枪挑起一个刀盾手,骑枪带着那人飞向后阵,砸在一群后金兵身上,引起混乱,刘招孙大声招呼后面的燧发枪兵扔石雷。
一阵猛烈爆炸,后金大阵传出凄厉惨叫,地上又倒下几具死尸。
这次骑兵冲锋步兵方阵和之前对付佟养真他们时所用的战术基本一致,都是骑兵高速掠过,侵蚀侧翼,长枪镗钯两翼犁地,石雷中间开花。
区别在于,这次刘招孙他们面临的方阵要大很多,人数约在五六千人。
长枪镋钯犁过两黄旗侧翼,林丹汗人马在侧翼更远处抛射弓箭,阻挡后金兵对骑兵营的反击。
林丹汗骑手开始和投降后金的海西叶赫骑兵展开激烈狗斗。
部分双方骑兵在大阵外面展开小规模对冲,激烈程度不亚于骑兵营冲击后金方阵,骑兵夜间的对冲非常危险,而且充满不确定性。
这些被后金当做炮灰的叶赫人,原本就战意不强,见眼前这些蒙古人士气高昂,争着要拼命,斗过几个回合,他们便纷纷朝己方大阵地溃去。
方阵中苦战的后金兵,当然不知道他们已经被叶赫人抛弃,还在努力抵抗那些冲阵的明军骑兵。
失去叶赫骑兵掩护的步兵方阵,行进在黑黢黢的平原上,如一只待宰的羔羊,正面和侧翼都暴露在骑兵营面前。
冲过方阵的骑兵在东边五百步外重新列队。
第一轮冲阵并不激烈,结束后刘招孙令各营清点人数,损失八十多人。
后金兵伤亡不知,估计至少死了三百人。
刘招孙来不及有什么伤悲,将马头转向刀枪如林的后金方阵,大声道:
“打开一个缺口,掩护白杆兵冲阵!”
又是一阵长枪破甲的摩擦声,骑兵营奋不顾身,与对面后金兵以硬碰硬。
在长枪兵镋钯手不顾死活的冲杀下,前排后金兵终于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他们手中的长刀长斧对付骑兵稍显吃力,往往需要用两三个人一起才能对付一个骑兵。
两黄旗甲兵战力强悍,以前的对手要么是望风而逃,要么被勇士们杀死。从蒙古到叶赫,从萨尔浒到沈阳城。
连续的胜利让建州女真勇气倍增,尤其是镶黄旗的两位甲喇额真,他们都很想和刘招孙过过手,为后金亲手斩了他。
不过现在,后金兵都呆了,从没见过这种不要命的打法。
简直是以命换命。
骑兵冲阵引发的恐惧远远超过步兵冲阵,即便是后金这些训练有素的士兵,也会在面对骑兵近距离冲阵时,让人感到一种莫名的恐惧。
一名火铳兵跟在镋钯手后面,骑马呼啸而至。
重箭掠过镋钯手的左肩,贯穿火铳手脖颈,那火铳手至死抓住缰绳,撞向对面密集的刀丛中,石雷炸响,周围传来一片惨叫声。
两个后金兵倒在地上乱滚,左翼位置被撕开个小口。
后面立即上来两个真夷甲兵补位,不等他们站稳,迎面又是一根长枪杀来,一人被撞飞出去。
另外一人猛地扔出飞斧,长枪出手的骑兵躲闪不及,被飞斧砸落马下,接着又上来一名火铳手,策马冲过,火铳砰一声响,几乎挨着扔飞斧的后金兵,将他脑袋打成稀烂。
火铳手也不停留,拍马跑过方阵,临走时不忘顺手朝密集的后金人群中扔了个石雷。
双方就在这个小小的位置不断交换死亡,明军攻击更加猛烈,九轮骑兵冲锋后,这个两人的缺口被急剧扩大,周围已经堆起了小山一样的尸体。
骑兵多轮冲锋后,缺口周周围试图上前的甲兵全都被杀死,扩大无数倍的缺口可以穿过一支军队。
刘招孙让传令官向后方传令,召集白杆兵出击,沿着被打开的缺口继续撕开后金大阵。
雄浑的战鼓响彻河岸东侧,过了一会儿,西边五百多步外回响起低沉悲凉的号角声。
刘招孙知道那是白杆兵进攻的号令,他心想。
只要白杆兵能顺利突破后金兵大阵,两黄旗到时必定大乱,只有接受溃败的命运。
第106章 崩溃
被弗朗机炮和火箭攻击后的后金大阵稍显凌乱,九列骑兵的冲锋更加剧了他们的混乱。
在开原骑兵不计伤亡的撞击之下,壁垒森严的两黄旗防御终于被撕出一道血淋淋的口子,随着更多骑兵的冲锋,缺口如崩溃的大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扩大。
身披银甲的巴牙剌在方阵后面用夷语大声叫骂,努力想要维持前方阵线的完整。
这些从各牛录抽调的真夷甲兵都能够夜战,然而,也只是能够而已。
庞大的兵额决定了后金兵无法进行系统的夜战训练,自然无法和训练有素的开原兵相比。
实际上,由于通讯条件、士兵素质、战斗意志等原因,这个时代的夜战往往没有赢家。对攻击方来说,夜战也并没有想象中的压倒的优势,结果通常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不过,上面几个条件在刘招孙这里都是不成立的,合理训练与严酷军律下,开原骑兵不仅体格强壮,而且都有赴死之心。
打开缺口后,骑兵营如剃刀般切割后金方阵,尽管不断有骑兵坠马,然而他们给将后金兵造成的伤亡是己方的三倍甚至五倍。
刘招孙勒马立于河岸东侧,胯下战马呼哧呼哧喘着粗气。
他们这队骑兵刚刚冲阵三次,杀死杀伤近两百名真夷甲兵,杀死的包衣更是不计其数。
第一排一百一十名长枪兵,此时还能再战的,只有不到八十人,伤亡接近四十人。其他各排伤亡也大致相等。
当然,还有一部分骑兵只是被暂时冲散,后期可以重新收拢。
但是无论如何,三轮冲刺,死伤超过三分之一,这样的战损,刘招孙是不能承受的。
随着骑兵与马匹体力的不断下降,继续冲锋伤亡只会更大。
估计再冲几次,骑兵营就要全部战死,他自己也要在浑河归位。
想到这里,他不由感到一阵悲凉,抬头望向身边这些凶悍顽强的骑兵。
昏暗的月夜下,看不清他们的脸,只能听到战马的喘气和响鼻声。
这些坐骑经历数场血拼,亢奋的精神渐渐消退,此时也都显现出疲惫之态。
冲阵途中无法不能换马,骑兵只能与坐骑一起继续冲锋,直到最后战死或者胜利。
与疲惫的马匹不同,这些年轻的骑手们各人面带凶光,昂然立于马上,抬头望向前面混乱的后金大阵,丝毫不惧数量十倍于己的后金甲兵。
骑兵冲锋最能体现男人的血勇,生死往往只在转瞬之间,全靠奋力一击。
刘招孙可以肯定,此战之后,若能幸存,这支精锐的士气战力必将上升到一个新的高度。
只是还有多少人能够幸存?
他抹了把脸上的血迹,一咬牙,扬起骑枪继续发起第四次冲锋。
就在这时,三百多步外的后金大阵,前方像忽然像被重锤撞击一般,整个大阵稍稍往后退了几步。
接着,缺口附近的后金兵发出令人恐惧的喊叫,喊叫声很快汇成山呼海啸,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到那边。
被袭击的甲兵惊恐的望向前方夜幕,暗夜之中,不断有锋利的兵刃刺进刺出,所有出现在它攻击范围内的活物都不能幸免,几个凶悍的后金兵挥舞重刀冲入黑暗,旋即被那边锋利兵刃刺中,全身上下遍布血孔。
前排一些弓手举弓乱射,旋即被兵刃刺中咽喉。黑暗之中,弓箭的优势本来就不明显,何况是在这么短的距离内。
黑暗之中,仿佛潜伏着一只可怕的妖魔,不断用兵刃吞噬着两黄旗的勇士们,无论是真夷还是包衣,全部不能逃出这个怪物的毒手。
刚刚经历了火箭、弗朗机炮打击,又被骑兵凶残蹂躏的后金兵们,精神早就到了他们所能承受的极限。
现在再次遭受这样的袭击,缺口附近的建奴再也忍受不住,终于彻底崩溃。
前排甲兵们不顾一切的往后阵逃去,如同炸群的马匹,带动后面一些甲兵也跟着乱跑。
牛录额真和白甲兵抡起重刀,堵在这群溃逃的甲兵前面,不由分说,挥舞重兵熟练的在人群中猛砍猛杀,溅起阵阵血雨。
“后退者死!”
“尼堪只有两千人,掉过头去,杀光他们!”
在白甲兵的威逼下,这些前排走投无路的甲兵们只得举起兵刃,如一只只暗夜飞蛾,绝望的撞向身后黑暗中的魔鬼。
“白杆兵来了,两黄旗快要崩溃了!”
刘招孙望着行将溃败的后金兵大阵,心中稍稍安定,一切发展都符合预期,只是比预期稍晚一些而已。
两黄旗不愧是努尔哈赤的精锐,他们表现出来的承受能力,远比刘招孙想象的更加顽强。
当然,顽不顽强,现在都不重要了。
现在需要加剧两黄旗方阵的混乱,让他们了解什么才是真正的恐惧,让这些野蛮人知道,屠戮辽东汉民是什么下场。
刘招孙吹响竹哨,召集各队旗队长上前,对他们下令道:
“鞑子快坚持不住了,白杆兵伤亡太大,不能全靠他们,咱们还是得去添把火,干骑兵该干的事,继续冲击侧翼!不要硬冲,击溃对方就好!”
上万人的古代军阵,只要一旦陷入崩溃,后面出现巨大的伤亡是可以预期的事情。
刘招孙大吼一声,旗队长吹响竹哨,九列骑兵再次向目标发起冲锋。
残月当空,午夜时分的浑河颇有些凉意,胯下战马向前疾驰,耳边风声烈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