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六使笑着道:“咱们福建人擅长走海,走私,搞金融,挖矿的确实是不多,在吉隆坡这边,确实是少点,像是新加坡,大部分几乎都是咱们福建人。”
郑毅:“可能这就是缘分吧,正好我也会粤语,在李家,倒是没什么不便。”
“嗯,但不管怎么说,既然是福建人,还是去福建会馆登记一下籍贯吧,咱们到底是同乡,福建人在外边,是最应该互相帮衬的。”
郑毅这才意识到,陈六使的车并不是送他回李园的。
那就只能是去福建会馆的了。
“六爷您说得也是。”
同乡么,登记一下籍贯,对郑毅来说当然也不排斥。
很快的,郑毅和陈六使来到了吉隆坡的福建会馆,填写了籍贯,姓名,又做了拜神的仪式。
回到车上,陈六使便拿出了一个红包交给他,道:“给你的。”
“这什么?”
“茶钱,这是我叔叔定的规矩,先来的福建人要给刚来的福建人茶钱,以资落脚,生根。”
“所有新来的福建人都有么?那我就不客……”
郑毅打开红包后一愣。
那里面居然不是钞票,而是一张支票。
“华侨银行,四十万马币?六爷,这是茶钱?”
陈六使:“这是我叔叔的意思,给你你就收着,这就是你的茶钱。”
“这如何能够使得?无功不受禄,这么多的钱哪里会是茶钱?”
郑毅连连将支票推拒,口中道:“您和令叔的名望,人品,在下素来是敬佩的紧的,若是令叔有什么事情是我能帮得上忙的,在下就算是赴汤蹈火也一定在所不辞,能为令叔做事,是在下的荣幸,万没有收钱的道理。”
陈六使却是笑着抓住郑毅的手,似笑非笑的,强行将支票揣进了他的兜里。
那手上力道就跟大铁钳子似的,手臂竟然极其的有劲,让郑毅这个大小伙子居然都撕吧不过他。
“我叔叔没有任何事要你来办,这真是给你的茶钱。”
“六爷别开玩笑了,哪有四十万的茶钱,这不开玩笑呢么。”
一般的茶钱有个一两块,够人在南洋的第一个月房租,吃饭也就是了,为的是让刚来南洋的新客有个缓冲,起码能好好地挑一挑工作。
别傻呵呵的啥都不懂,为了生存急于找活,稀里糊涂的把自己给卖成猪仔。
这其实已经就算是很大功德的一件事了,陈嘉庚之所以在南洋有这么大的威望,和这个茶钱也是不无关系的。
四十万的茶钱!
开什么玩笑啊。
哪知陈六使却道:“所谓茶钱,就是给咱们福建新客立足的钱,你郑先生又岂能和普通的庸碌之辈相提并论?
旁人立足,有个一块两块,自然是够了,可是你郑先生要在南洋立足,即使是四十万,恐怕也远谈不上一个够字吧?”
说着,陈六使又递给郑毅一张名片,道:“这是我的妹夫李光前(陈嘉庚女婿),华侨银行的董事长,华侨银行是以南洋现在还活着的,十五家华商银行共同整合而成的,目前南洋最大的华人金融组织。”
“以后,你有任何的项目要上,一千万以内,都可以找他进行低息贷款,不需要任何的抵押担保,只需你郑先生的名号即可。”
郑毅:????
陈六使:“我叔叔的一生,乐善好施,最是热衷于慈善,凡是有利于民族,国家,社会的公益之事,他从来都是能做尽做,他让我转告你,你是个人才,是咱们福建的人才,也是所有南洋华人之人才。”
“你所做的,也一定是对社会有益,对南洋有益,对民族有益的事,帮你在南洋立足,就是做公益,以你郑先生的人才,南洋立足,区区银钱又算得了什么?”
第41章 野心的小火苗
四十万的巨款。
一千万的贷款额度。
直把郑毅都整得脑子也是嗡嗡的。
在一个买条人命都只需要几十块钱的时代,四十万,一千万,这特么是个什么样的数?
“我……六爷,我,我现在,不缺钱啊,机械厂运转得很好,未来几年扩产,赠资怎么着也有一千万以上,并无任何缺钱之处啊,我……这也算是已经立足了吧?”
陈六使却道:“李孝式的钱终究是李孝式的钱,以你郑先生的人才,哪有用别人的钱立足的道理?家叔的一片拳拳心意,皆是为了公益,还请郑先生,万万不要推辞。”
“这……可是六爷,在下终不过是一介书生,南洋又着实险恶,实不相瞒,在下虽有一些技术上的能耐,可却并无商业上的经验,如此重资,在下……只怕是没有本领驾驭,辜负了您和令叔的一片期待啊。”
陈六使却道:“无妨,在南洋,家叔还是有些薄面的,你既是咱们福建会馆的人,家叔自然也有义务,也应该替你遮风挡雨,再说谁也不是天生就能做生意的,赔了就赔了,权当是交学费了便是。”
“再说,今日你独自面对张郁才这么大的阵势,我看你,可不是什么只懂技术不懂商业的书呆子啊,啊?
哈哈哈哈哈,郑先生你也莫要再这般的谦让推拒了,此乃家叔之心意,钱踹在兜里,就算是现在不用,将来到了用时,心里也不会慌啊,莫要再做这般小家子气的姿态,婆婆妈妈,惹我不快了。”
郑毅:“…………”
这陈六使,乃至背后的陈嘉庚的意思,当然也并不难揣测。
无非是见他与李家绑定的太深,李家对自己也确实是有恩,想要挖角让自己为他们做事,已是万万不能。
便索性拿钱砸自己,忽悠自己自己创业,踹开李家单干了么。
自己给李家做事,那自己便永远都只是李家的人才。
但自己要是创业单干的话,那可能就是全南洋的人才了。
当然最主要的,自己是福建人,加入的也是福建商会,只要脱离李家羽翼,自然就是他们陈家的人了,至少是福建会馆的人吧。
再说他要真是单干的话,在南洋这样的非法治之地,自然也少不了陈家的照拂。
四十万的现金啊!
就这么轻飘飘的一句茶钱,就给砸自己兜里来了,这换了谁能不迷糊啊!
虽然李家是给他干股的,但是干股毕竟只是分红权,想要你拿到四十万这么大的一个数,他至少也得干上几年以上的时间,更别说,那一千万的低息贷款了。
虽然他也知道那贷款肯定不会那么好拿,现在说得漂亮,到时候借的时候肯定会有一堆的附加条件,但是那毕竟是一千万。
这个数如果用来创业的话,至少启动资金肯定是够的。
他创业的话主要顾虑是南洋这地方是无法之地他罩不住,就比如张郁才这种人,他背后若是没有李孝式的话一定欺负死他。
可是他如果背后有陈嘉庚呢?
李孝式在马来亚硬气,那是因为英国人给他面子。
陈嘉庚在马来亚硬气,那是因为他不给英国人面子。
陈嘉庚和有史以来南洋所有的华人大亨都不是一个层次的。
一时间郑毅还真的被陈六使给砸得迷糊了。
他现在脑子有点乱。
说话间,李园也已经到了,四十万的支票留在兜里,想了又想,却是终究还是放弃了和陈六使继续撕扯,选择了收下。
“后天我们家老董事长过寿,六爷到时候会来么?”
“当然,我就是为了此事才来的吉隆坡。”
“那……后天见,六爷。”
“后天见,郑先生。”
………………
一夜无话。
这一宿,也是郑毅完全睡不着的一宿。
今天晚上这顿饭,吃得实在是太刺激了,虽说他上辈子也有五十多,但今天这样的经历,真是让他小刀剌屁股,开了大眼了。
他忍不住的一闭上眼睛就想起那个,被当着他的面,一枪打死的那个高欢。
那是他第一次感受到原来死亡离他这么近。
他前几天遇到刺杀被镰刀砍都没这么怕过。
那脑浆子和血都嘣他餐盘上了。
‘我他妈是怎么在人死了之后还吃得进去东西的呢?’
‘我那会儿吃的东西里面,有没有混那个高欢的脑浆子?’
这么一想,郑毅也是觉得无比的恶心,哇得一声就吐了。
可是吐完之后,郑毅居然已经并不觉得如何害怕了。
相反,他可以清晰地回忆起今天这顿饭局,上面的每一处细节。
别人说过什么,他说过什么,每一个标点符号,语气停顿,每一个人脸上的每一个细微表情,他居然全都能够记得清楚,想得起来。
将害怕取而代之的,居然是兴奋。
他自己都不知道,一个大活人死在他的眼前,如此的一场真的给他吓了个半死的饭局,有什么好兴奋的。
但他就是兴奋。
尤其是他想到,今天的这顿饭局他终究是没有丢脸,也终究是把事情给干得成了,从此不用再考虑张郁才等,吉隆坡本地兄弟会的威胁。
甚至某种角度上,也可以说是他把这些人收编了,以后就是合作关系了,甚至是可以为他所用了。
这难道不也是一种成功么?
他当时确实是很怕,但他成功的挺过来了。
而且他自认表现不差,甚至是非常成功。
一想到这些,他的每一个骨头缝隙都在身体的摩擦中发出欢愉的尖叫。
他的每一个细胞都在战栗。
他真的很兴奋。
那是一种,和单纯的研究技术完全不同的成就感,同样是如此的让人着迷。
他也是今天才发现,原来他骨子里是藏着一头野兽的。
这头野兽,甚至已经开始有点享受南洋这个无法之地了。
睡不着的情况下,他甚至又主动的拿出了李孝式送给他的手枪。
彻底拆下来,拆成一个零件,一个零件的稀碎模样,擦拭,保养,然后又一样一样的装回去,装上子弹,虚空瞄准比划了一番。
郑毅竟然幻想了一下自己用这把枪杀人,真的开枪时的感觉。
居然隐隐的,察觉到内心深处对此还有点小期待。
而放下枪,郑毅再从兜里拿出那张四十万的支票,和李光前的名片的时候,那就更兴奋了。
一把枪,一张支票,有了这两样东西,他确实……他还有什么理由继续打工呢?
说真的,男人么,心里要是没点野心那就真是见鬼了。
李孝式待他确实是极好,还有李佳芝,自己对她有着仰慕之情,同时她对自己也确实是有着救命之恩。
李家确实是对他有恩,他也不是那种不懂感恩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