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武彻底听懂了,这是在说王黼,说的是童贯与王黼暗中的合作,这事当是机密事……
怎的在大名府梁世杰口中来说?
苏武立马懂得,蔡京显然是有过吩咐来了……
苏武装作一头雾水,只道:“中书相公之语,教人听得云里雾里,还请中书相公指教一二……”
梁世杰就笑:“你年轻,看来许多事,终究有人瞒着你,河北之地啊,向来安稳,此番大事,成也好,不成也罢,你大概不懂其中内情,老相公,那是稳坐钓鱼台,小相公呢,那是上窜又下跳,童枢密呢,许一失足就成千古恨……”
有一类人,有一类上位者,过于喜欢打哑谜,梁世杰显然就是其中之一。
苏武听得懂,老相公是蔡京,如今好似也不发言也不管事,小相公是王黼,只管上窜下跳……
更说童贯,该求的人不求,反而与跳梁小丑来合作,说童贯不知什么是正路,怕是要一失足成千古恨……
苏武脑袋里疯狂在转,这都是什么事?不免也想,伐辽,打了两次,两次皆败,失败的原因里,莫不是其中还有台面下这些事的纷争?
蔡京再起复是什么时候?或者问,王黼失势是什么时候?
就是两战连败之后!
这不会真的有关系吧?
苏武只当听不懂,一脸疑惑:“中书相公是否真有要指教之事?还请相公直言……”
梁世杰斜眼一看苏武,皮笑肉不笑:“许你上阵是把好手,这朝堂之事啊,你还真是个愣头青,多想想去吧……”
苏武只觉得跟这种人说话,真烦!
“在下年轻,许还真想不明白中书相公话语里机锋之意……”苏武就装个愣头青了。
“那就问问你家童枢密……”梁世杰如此说着。
这是个什么情况?童贯与蔡京,都在京中,他们有什么事,不能直接聊?
需要梁世杰在苏武面前云里雾里一通说?
梁世杰在他苏武面前一通装逼,到底是个什么目的?
让苏武知道厉害?让童贯主动去求?
苏武还在想,蔡京要什么?蔡京的核心需求是什么?从这一点入手,许更直白。
蔡京要……起复,要再拜相,这应该就是蔡京最核心的需求了。
但蔡京在天子面前,已然竞争不过王黼了,蔡京如今太无趣,那王黼多有趣?
那就得从国家大事入手,让天子觉得这个朝廷离开他蔡京就玩不转……
谁能帮他实现这一点?许就是童贯,而今最大的国家大事,就是伐辽。
如此,苏武忽然想通了一些,但童贯好似又不愿意配合……
童贯不愿意配合的内在逻辑是什么呢?
其实逻辑很简单,不论是什么纷争,只有老二老三联合起来打老大,才能利益最大化,蔡京显然就是那个老大。
蔡京当朝这些年,许多事越发铁板一块,换句话说,童贯也不过就是个小弟一样。
好不容易出了个王黼,把天子哄得团团转,稍稍打破了一下这个格局,童贯又怎么可能还让格局再回到原来?
蔡京一去,枢密院里童贯的手脚才真正能放开。
显然,京中大佬,不论是童贯也好,梁师成也罢,乃至王黼,都是这么想的,谁愿意头上还有一个老家伙?
连皇帝都有这种情绪,也不愿意身边有一个这般老家伙!除非实在玩不转了……
也说这枢密院,若是童贯玩得转这些事,再立收复燕云之大功,童贯把这枢密院想怎么弄就怎么弄……
只看苏武慢慢思索,那梁世杰还笑着来问:“苏学士可想透其中?”
苏武是想透了不少,但不是按照梁世杰预料的方向去想的……
梁世杰之意,其实就是威胁,是要让苏武知道,这河北之地,谁来也不好使,谁来玩不转!
苏武只管一语来:“在下年轻,着实愚钝……”
梁世杰却是微微眯眼,一笑来:“既是没想透,那就多想想,不急不急,本府公事繁忙,也就不多陪了,大名府之军将,皆在此处,有什么事,你只管与他们说就是……”
说着,梁世杰当真起身就去,便就是有这份威势,真说起来,梁世杰这身份地位,比程万里可高多了,比苏武也高多了。
自也是苏武着实不上道,人家给点黑脸,也是正常。
真从苏武的角度去看这件事,其实利益与童贯是一致的,蔡京当政,那枢密院就是狗屁,苏武这个枢密院直学士,也不过是个小角色了。
王黼当政就不同,王黼需要人支持,需要童贯支持,也需要苏武支持,苏武这个枢密院直学士,才算个角色。
许多事,童贯也好,苏武也罢,才有更大的自主权。
蔡京是个庞然大物,好不容易这个庞然大物瓦解了一点点,那就不能再让这个庞然大物又压回来……
苏武自还起身拱手去送那梁世杰,自还是要弄他,弄梁世杰。
苏武不免也看了一眼身旁的李纲,其实也是今天刚刚见面,还没来得及深入交流什么……
只待梁世杰走了之后,苏武开口:“那就劳烦诸位带我去军中看看吧……”
闻达与李成只管点头作请,出得府衙,就往军营中去。
也是走个过场而已,军营里,茫茫一片是兵丁,也着实不少,好几千人,铁甲皮甲,看起来也是威风凛凛……
其实,这又能看出什么来?
只管回到住处,苏武与李纲对坐。
苏武便是一脸不解,问李纲:“李御史,适才府衙里,中书相公所言何意啊?”
李纲,如今已然是谏议大夫,组织关系属于御史台,再升,便也是御史中丞之类的官职了。
李纲微微皱眉,看了看年轻的苏武,只道:“庙堂之高,你我……何以能知?”
苏武微微一笑:“李御史是担忧我懵懂无知?还是当真不愿多言?”
李纲便是一语来:“这是哪里话?虽然我不说,但我岂能不知,此番能归京,乃是苏学士一力保举,我自不是那般油滑之人,苏学士带我往这河北来巡边,自就是因为苏学士觉得我向来刚正,此来,自当做那御史该做的事情,只要利国利民就是,其他事,你我着实管不来那么多……”
“看来李御史还是心中有知?”苏武又问。
“唉……”李纲叹口气去,思索一二,又说:“蔡攸去了江南,再起花石纲,梁世杰当面如此之语,所为何也?权柄也,起复也!苏学士啊,朝廷让你来巡边,我知,是为伐辽战事,这当官的,哪个不想青史留名?哪个不想史书万代?”
“多谢李御史,看来那蔡京也想个史书万代之留名!”苏武只当是此时才懂。
“然也!”李纲点着头。
“那他们总不至于为了这点争夺,枉顾国家大事吧?”苏武又问。
李纲深深皱眉,看了看年轻的苏武,摇了摇头:“当是不会吧……”
却是答完话语,李纲依旧眉头深皱不见舒展,显然,言不由衷。
苏武懂了,李纲,并不是一个单纯的刚正之辈,他其实深深明白如今朝廷之黑暗,他不是那般迂腐君子,是很接地气之人……
苏武忽然一语来:“李御史,与你看一样东西。”
“何物?”李纲问着。
苏武转头去,取了一个小木盒,放在李纲面前,抬手作请。
李纲打开木盒,里面是一大叠写满字的纸张,苏武不言,只待李纲慢慢翻看。
只看着李纲的眉头,越皱越深,面色之中,越来越惊。
许久之后,只听李纲来言:“岂敢如此,岂敢如此啊!”
这是什么?这是索超秘密送来之物,甚至索超都不是送给苏武的,而是秘密送给卢俊义,再来转交。
近两年大名府军费钱粮的具体情况。
只道大宋朝每年岁入一大半都是军费开支,但这些钱真到得地方上,地方的主官,那是予取予求,想怎么用就怎么用,这也不是什么秘密……
几十年的惯例了,除了西北,各地皆是如此,反正一百年都不曾打仗了,只要不出乱事,只要军汉们还饿不死,这钱怎么用不是用?
但梁世杰,也着实过于胆大,大名府驻军多,所以这笔钱的数目就极大,挪用起来,数目上看去,自就是触目惊心。
苏武微微在笑:“这算不得什么……岂不知,梁中书给蔡太师过个小小寿诞,一出手就是十万贯……”
“此话当真?”李纲就问。
显然这事,李纲不知。
苏武再说:“也听说东京城里的蔡太师,最喜欢吃鹌鹑羹,还只吃鹌鹑那小小舌头,一顿要吃去三百只鹌鹑,其余部位还都不要……倒也不知真假……”
李纲面色一黑,闷声来说:“此事……倒是不差……”
“就这般账册,大名府禁厢数万之多,到时候调拨前线,如此伐辽?倒也不知如何能胜……”苏武叹息一语。
“苏学士放心,我这就依照这份账册,上书弹劾梁世杰!”李纲岂能不知道苏武之意?
苏武还要故意说一语来:“许也是借刀杀人之法,你我,皆是朝堂之刀也!”
李纲正色一语:“只要此事对社稷有利,不问其他,只管去做就是!”
苏武忽然也说:“其实,那梁中书之言,我多少听懂了一二,不外乎是叫我与他媾和,他自照拂与我……”
李纲点头:“倒也是有此意……苏学士却不答他话语……”
“我与你想得一样,只要是对伐辽之事有利,不问其他,只管去做就是,我自不愿我麾下儿郎,枉死战阵!更不愿家国大事,前功尽弃!”
苏武这话,得说给李纲去听,人心之道也,他与李纲,得在同一战线上。
“唉……”李纲只管叹息,又去看那账册,只问:“在大名府,一个月发四百钱,岂能活人!”
苏武只答:“这不还有四百钱吗?再干点别的活,再挣一点,不也就勉强活得下去吗?”
李纲却也问:“为何这些人,一月又发得两贯去?”
苏武再答:“无奈之下,麾下军将,总要能养出几个堪战之兵,总要有几个能缉贼捕盗的……”
“唉……”李纲只管摇头。
苏武再来一语:“这就是你我来巡边的意义所在……”
李纲点点头:“兴许……哪怕我严辞弹劾,也动不得他分毫,天下这般官,何其多也,又能动得多少去。”
“你我,只管向那借刀之人递刀去就是……其他的,尽人事,听天命!”苏武答着,又道:“收复燕云十六州,何其难也,若是做成此事,我死而无憾……”
李纲有感,起身一礼:“在江南,就听得苏学士上阵悍勇善战,常常身先士卒冲阵,而今再见苏学士,当真也知,苏学士真乃忠义君子!”
苏武摆摆手:“不说其他,李御史只管写那奏疏,咱们接着再走,去河间府,去真定府……”
“也好!”李纲点着头。
忽然,苏武一语问来:“李御史,辽国,敢不敢去?”
“啊?”
“燕云十六州,想不想去看一眼?”苏武问。
“此番要去燕云十六州?”李纲双眼瞪大。
苏武点点头:“如今,燕云十六州,空虚非常,大军都在北边,此时去,只要准备妥当,许无甚危险……”
苏武显然很认真谋划过这件事,此时此刻,宋这边没有动作的时候,辽国之军,皆在北边,金人攻势越来越猛,辽国的抵抗,也越来越大。
辽国上下,此时此刻还真别说,奋勇者无数,已然就要到亡国之边缘了,奋力的反扑是可以想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