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得三五,童贯在说,也就是说此番战事,怎么怎么打,怎么怎么险,怎么怎么力挽狂澜,诸如此类。
还真就是童贯的主场,众人也没办法,只能听着童贯一人当主角,说个不停。
谁也架不住天子爱听要听。
只待说了许久,算是暂时说完了,便听天子也怒:“淫祀何其可恨也!竟是如此大行其道。”
自是万般之错,错在淫祀,错在摩尼,错在蛊惑人心,这是童贯的归因,也是在皇帝面前能说的归因。
童贯立马就言:“此番,那苏子卿,作战最前,也最悍勇,智谋不凡,允文允武,更是一场大战,他想得许多,还写了一篇《淫祀十论》之大策,臣见之如宝也,带在身边看了好几日了……”
天子一听,立马说道:“快来与朕瞧瞧!”
童贯自然从怀中就掏出来了,连忙递上去。
显然,童贯老早就想到了这一步,一切都是童贯事前想定之事。
一场乱事,一场如此大战,总要最后做总结,做归因。
总不能总结归因天子无德而逼反百姓吧?
那这归因童贯早就选好了,淫祀乱人心。既然是淫祀乱人心,那就要治理天下淫祀之事,苏武不就刚好有见地见解吗?
这显然是一套组合拳,目的不言而喻。
众人看童贯,蔡京也好,王黼也罢,那也都是侧目,只能暗自夸一语,童贯真是高明啊!
天子正在看,苏武这一篇,自是见地非凡,治理邪教,古今中外,苏武不知见识多少,也有作业可以抄。
教育先行,经济为重,施行良政,外加重拳出击,如此种种,一一详细说明论证。
私货里,苏武还加一个,那就是大举推行正祀,推行道佛两家,这一点,才能真正说到天子心坎之上。
这天子就是道君教主皇帝,岂能不喜?
还加一些见解,那就是在全国各地施行祭祀普查,其实有很多地方还有一些地方信仰,比如福建……那就要把这些地方信仰纳入正祀之中,朝廷进行加封,乃至以朝廷名义,进行教义上的梳理与整合。
再加一些见解,那就是抵制外来信仰,摩尼最初就是外来信仰,虽然已经很本土化了,但它就是外来的。
这一点上,还是要说福建……此时此刻,福建泉州,那是诸般庙宇遍地,什么婆罗门,什么景教祆教犹太教,世界上的大宗教,此时泉州是样样皆有,也因为此时泉州聚集了世界各地的商人。
只管全部推平了去,要打要杀也要推平,趁着这个时候,天子心有余悸,说干就干。
也因中国自古民间起乱,大乱之中,定有宗教在其中,黄巾也好,方腊也罢,天子岂能不怕?
其中也有苏武之私心,从周而下,天地在上,祖宗在上,中国有自己的一套,什么六教八教的,全都给你灭了去。
乃至苏武私心里,将来,此时之佛与道,也要来一番大整治,什么方士术士,什么大师大神大仙,一概干倒。
只管洋洋洒洒一大篇下来,天子看得心中大喜:“好好好,这苏子卿之策论,着实见地非凡,实乃大才也!”
童贯闻言也夸:“陛下,臣也是看得这篇策论喜不自禁,研读数日,越发觉得其中之言,乃治国良策,为保社稷之安,朝廷便当行苏子卿此淫祀之发也!”
“好,着中书门下去照此办理!”天子把苏武这篇策论直接交给王黼。
王黼接过,也去看,看得几番,还真别说……这苏武,还真有点东西,还真不是一个粗鲁武夫……
却听童贯立马趁着机会就说:“陛下,此番若论战事,苏子卿当居首功,若论治乱之基,苏武又出此策论,也居首功也!”
天子点头:“大才,大才也!合该重赏!”
童贯笑着来说:“朝廷科举,不过也是策论为重,乃至也说诗赋之能,也说苏子卿,臣是阉宦出身,少读诗词,不同平仄之道,只听说苏子卿也能填词,陛下与诸位相公都是此道高手,也不知那苏子卿填词如何?是那瓦舍小道,还是颇有几分才华在身?请教一二!”
便是童贯当真是请教模样,苏武不在当面,便只当是他童贯文化低,当真不懂。
反正,只当是与天子闲谈,天子最喜欢这些事,这方面的话题,天子必然感兴趣。
天子笑着来答:“平仄之道,苏子卿俨然也是出类拔萃,一般人还真比不上他,只是他大作不多……”
童贯来说:“年少尔,刚刚二十有二,一直从军伍征战,倒是没有机会多来填词,只在以往啊,与那易安居士同坐之时,有过几曲……”
天子闻言,也问:“是吗?他还与李易安同坐论道?”
童贯点头:“也是听说,后来易安居士之夫君不是出了差错吗?也是子卿六百里赶去剿贼……”
童贯只当是与天子说点八卦……
天子八卦听在耳中,点头叹息:“可惜了那赵明诚啊,出身高门,本也是才华横溢之辈,唉……说不得,也好在最后无甚大事……嗯,说苏子卿……”
“哦,陛下,臣是想着,此番天下无战事,那苏子卿入京来,当空闲许多,二十二岁,正是起名头的时候,这京中啊,有趣了,热闹了!”
童贯笑着。
天子也笑:“天下,人才辈出,文风鼎盛,武运昌隆,正是祖宗庇佑,天命所归,社稷之福也,越热闹越好!”
童贯顺口一接:“陛下,是不是就此番,论一论如何封赏那苏子卿之事?”
这话一出,左右皆笑,都来看童贯,这一手操作,着实滴水不漏,环环相扣,丝滑顺畅……
天子也问:“诶?也说那苏子卿先行回京了,怎不见他来拜见?”
童贯解释:“他得了诸位相公之差事,正忙那献俘与校阅之事,不得陛下召见,他一个枢密院都承旨,如何又能来拜?”
“哦,是这般,倒是朕的不是了,也罢也罢,那就议一议,如此大才,又得盖世之功,该重赏!”天子自己也说得激动起来。
童贯开口一语:“陛下,不若叫那苏子卿先去太学里读读书?读个三五年,先有个出身?”
而今这太学,只要去读书,读出来就能当官,可以不通过科举那一道,也算出身,当然,也可以科举,正儿八经得个进士及第。
童贯故意这么说,说完,立马关注天子的反应。
天子大手一挥:“如此良才,更是良将,已然出得这般大策,平仄之道也是炉火纯青,只待他读个三五年去,岂不暴殄天物?许正是用人之际,何必如此麻烦?这般,就赐他一个同进士出身!”
童贯还说:“这般……怕是不妥,那御史言官,弹劾起来,可如何是好?”
在场之人,都看着童贯表现,其实,也不羡慕嫉妒,能在这里的人,哪个没有这般在天子面前的高光时刻?
倒也此时此刻不愿把童贯真来得罪,大事要起,正是拉拢童贯之时。
各方斗争是斗争,争夺是争夺,其实,童贯一方面对被人盯得紧,一方面,又最不被人忌惮。
原因简单,童贯年纪大,没儿子,没家族,没亲眷,更没有那些真正的门生与联姻之类的政治势力。
赵佶面色一沉,大手一摆:“就这般,如此大才,还不能得一个同进士出身?只管把这《淫祀十论》往御史台与谏院去传,朕知人善用,岂不是美名?”
童贯却说:“陛下知人善用,臣不及也!臣还是顾忌良多,一介阉宦,不敢乱议朝堂之事。”
“就这般!”天子赵佶,那好似也有脾气,又道:“门下拟旨,中书去发,礼部登录,吏部存档,赐苏子卿同进士出身!”
童贯有言:“可惜苏子卿不在当面,陛下如此厚爱,他岂能不是五内有感,热泪盈眶?”
天子笑答:“只念他为国家为社稷,再接再厉!”
“那……”童贯一语停顿。
天子一顿,又道:“也是也是,同进士出身,只是个名头,当不得封赏,那就议一议,这般,该如何拔擢?”
王黼看了看天子,看了看童贯,更也看了看老神在在的蔡京,心下一动,答了一语:“陛下,如苏子卿这般之才,深晓兵事,自还是枢密院里听用!”
童贯转头来,与王黼一个笑脸。
王黼自也回了一个笑脸……
童贯直接来说:“王相公所言不妥,枢密院都承旨,已然不小,可不能再随意升迁了,不若还是调枢密院外去,他如今是从五品,功劳大,要重赏,升个四品,从三品,已然泼天之恩也!枢密院里,也就不合适了。”
天子便也皱眉,左右问:“台谏两院?还是中书门下?还是六部?亦或者外放?”
王黼细致来分析:“台谏言官,以建言献策监督百官为职,苏子卿不合适,中书门下,在政事堂与陛下身边奔走,不符苏子卿之才,六部为政,来来去去也都是案牍之事,苏子卿乃勇武辈,怕是不合适……”
天子也来气:“何必兜兜转转?直接来说。”
王黼一笑:“陛下刚才也说,许正是用人之际,陛下本就心中有定计,臣斗胆猜测一二,还是枢密院听用为好。”
天子立马就笑:“是啊,就留在枢密院吧……且看怎么留……”
童贯此时一语:“若留枢密院,无官职可赏,那就给他赏个名头吧?陛下以为如何?”
“就这么定了,你们挑一个,朕听听看……”天子最是好人。
童贯立马不等,直奔目的而言,却是嘟囔之语:“学士,怕是不当,苏武之才,得学士之名,怕是难以名符其实!”
天子忽然大笑:“老伴当啊,原来在这里等着朕呢,那就枢密院直学士。”
童贯好似受到惊吓一般,立马起身:“陛下,臣万万不是此意,枢密院直学士,正三品之衔也,御史中丞与知开封府,也不过三品,如此超晋,二十二之年岁,怕是举世皆惊!历朝历代,上下几千年,怕也只有甘罗、霍去病如此而已!”
童贯拿捏赵佶,那真是熟稔非常,正话反说,那只是小道。
甘罗事何人?秦始皇嬴政!
霍去病事何人?汉武帝刘彻!
只问,苏武事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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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0章 枢密院直学士
童贯拿捏的,还是赵佶某种“好大喜功”的心态,或也是昔日章惇所言的“端王轻佻”。
“轻佻好大”之人,便有一个特质,那就是“凑热闹”,凑一种“他有我也有、他行我也行”的热闹。
果然,赵佶是笑的,哈哈笑着:“识人善用之事,古今亦然,秦王也好,汉武也罢,择良才而用,所以成大事,苏子卿,廿二年岁,今日有才有能,有勇有谋,自当用之,便也是考教,他若来日犯下过错,自也当认罪认罚,如此,才是朝廷之开明,乃大宋治国之本!”
要说赵佶不懂,他也懂得多……毕竟也是正儿八经读书人。
童贯只管是一脸惊讶,左右看了看,还在摆手:“怕是不妥,怕是不妥啊……”
童贯越说不妥,赵佶好像个反叛少年,越是来说:“好了,此事就议到这里了,就这么定了,今日诸位皆在,便当说一说其他事……”
“唉……”童贯还叹气,嘟囔轻声:“如此年轻,这般圣宠,倒也不知是不是害了他啊……”
这话没人接了,便是童贯表演落幕的一语。
便听王黼在问:“陛下要议何事?”
天子面色便也严肃了几分,说道:“北边之事……金人来信几番了,也在询问此事,毕竟结成盟约有些日子了,若是不动,也该商议一个回复之语,不好得罪盟邦,若是动,那又该如何动?”
说着,天子左右去看。
蔡京,那是老神在在,一语不发,他之所以如此,其实不仅因为他城府之类,更也因为最近一些日子,天子有些讨厌他。
为何?一来因为蔡京掌权太久,年岁也大,七十有三,以往还在皇帝面前或多或少表现过某种倚老卖老的情绪。
二来,蔡京不好玩了,或者说是天子对蔡京已经有些腻了,一个人的花样与手段,总是会使完的,时间一长,蔡京是着实变不出花样来。
谁能有花样呢?或者说新鲜感?那自然是年轻人,王黼何以能超晋八级?就是太讨天子欢心。
能讨天子欢心到什么地步呢?或者说王黼与天子能互动到什么地步呢?
一个天子赵佶扮演商贩,一个宰相王黼扮演乞丐,不亦乐乎。
天子还能骑在宰相的脖子上,然后天子喊王黼为司马光,王黼喊天子为神宗陛下……
这就是王黼与赵佶两人互动玩乐的真实写照。
只问,七十三岁的蔡京能来吗?蔡京再如何,也没有王黼这点能耐。
但蔡京这辈子什么风浪没见过?多少次起落了,他自也知道,天子如何“喜新厌旧”了,也正常,等着吧,等着看,等着就是……
更也知道,这位天子,也不是那种冷血无情之君王,即便如今对蔡京有些厌烦了,但也依旧对蔡京这位老人老臣,保持着尊重。
蔡京不言,那王黼自是来言:“陛下,臣以为动有动的好,不动有不动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