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也就惹麻烦了,因为苏武要,谭稹也在要。
给了苏武,也就是给了四路宣抚使童贯,谭稹再要,那就难了,就好比湖州邢岳给谭稹的回复,只说给了许多钱粮物资到军中,湖州之地,已然不堪重负,让谭稹找童贯去调拨。
邢岳之语,自也不假,苏武在湖州,那是薅了又薅,邢岳也是凑了又凑,那真是一滴都没有了。
苏州情况好一点,秀州宣州常州等地,也好一点,但各地官员,好似心中都向着苏武一般。
当然,这里不仅仅是对苏武战力的信任,其实更多还是官场老油条们自己的考量,怎么做最不会错,这很重要。
不会错,甚至在有些时候,比怎么对都要重要。
怎么做最不会错呢?
童贯四路宣抚使,就是一定不会错的选择,换句直白话来说,把钱粮人手物资给童贯,可以回复谭稹,让谭稹去找童贯调拨。
但若是把这些东西给了谭稹,那就不能让童贯去找谭稹调拨了,不出问题还好,一旦出了什么问题,这里就可以拿来做文章。
再加上众人此时都觉得苏武最能打,对苏武的信任,如何选择,不言而喻。
出了什么麻烦呢?
钱粮物资是从北来,今日又有一批常州押运来的,眼看就要到了,被在杭州城北的谭稹直接派人截了,也可以说是劫了。
此时童贯苏武等人正在大帐里议论这件事。
童贯自是一贯不先说,只管让苏武先说,苏武左右一看,说道:“私劫大军钱粮,此与谋逆同罪,我看,只管带人过去,看看是谁截的,以军中谋逆论处,当场斩杀!”
刘延庆闻言一愣,看了看童贯,童贯也不说话,他便来说:“这般……怕是不妥,大战当前,先杀自家之军将,怕是……”
苏武再言:“此番一次,若是不打住,来日还有许多战事,他更是有恃无恐,只会越做越多,到时候咱们的钱粮都落入他手中,那咱们还打什么仗?”
刘延庆倒也点头:“道理是这个道理,但最好还是……不要如此过激,以免军中哗变,当然,这倒也是其次,咱们去一趟,与那谭置使好好谈谈就是,钱粮之物如何来分,谈出个章程来,兴许往后也就顺利了。”
苏武便是又言:“此般事,钱粮之事,本该是他谭稹来此处,找枢相来说来奏,来请调拨,他却不来,为何不来?便是丝毫没有把枢相放在眼里,如今更还如此私自截大军之钱粮,此何也?”
苏武虽然这么说,但更也知道,谭稹不来的原因,有几方面,一来,是不愿卑躬屈膝,心中大概是知道,来此请调钱粮,必然要苛刻,要受气,凭什么来受气?
二来,定也是谭稹给麾下大方开口许诺了什么,知道若是被动来要,定然完不成许诺之言。
三来,谭稹想掌握主动权,想看到苏武卑躬屈膝去求,这显然就是在报复苏武,谁让苏武在南他在北?这般报复的好机会,岂能不用?
若是不报复苏武,还真当他谭稹是泥捏的?
这些门道,苏武想得明白,童贯自也想得明白,乃至刘延庆,岂能想不明白?
但刘延庆,也是那当油了的官,他下意识里不愿看到事情朝着极端化的方向发展,想着还是去好好谈一谈,总不能真的友军自己先打起来。
所以,刘延庆再说:“恩相,苏将军,此事,当真不可冲动……若是真有哗变之事,东京里着实不好交差。”
刘延庆心中最担忧,不外乎那谭稹,也是御驾之前的红人,更也知道那谭稹身后身旁,还有许多相公……
苏武更来一语:“枢相,此时交给我,我自办得妥妥当,至于什么哗变,什么罪过,只要战事鼎定,皆是功绩,何谈罪过?若是战事有失,此番,咱们哪一个逃得脱罪过?”
苏武此时,倒是信任童贯的,童贯年轻时候,那可是敢战前抗旨不尊的人,如今心中还有所求,便应该还有一份心气。
话语再说,一旦童贯心中无所求了,兴许一切就变了。
此时,苏武只用那愤怒的眼神看着童贯,只等童贯一句话来。
童贯叹了口气,却是摆摆手:“先去与他好好谈谈吧……”
苏武有些失望,童贯还是变了,年纪大了,不比年轻时候。
那就多话不说,苏武点头:“我去!”
“嗯,你去无妨,但莫要轻易起了冲突,好话好说就是……”童贯如此叮嘱。
苏武拱手一礼,出门就去。
却是刘延庆立马也出门来了,追上苏武,也说:“我随你去……”
苏武知道,童贯是真的有点怂了,童贯顾忌太多,兴许最顾忌的那一点,与刘延庆一样,童贯怕谭稹与他到天子面前打擂台,怕谭稹身后那些相公们。
童贯一张口,他们许多张口,童贯怕自己说不过。
但苏武也听出了童贯话语之外留的一分,莫要轻易起冲突,也就是说忍无可忍的时候,可以起一点冲突……
但童贯又把刘延庆支来跟着,那就是怕苏武理解过头了,得把苏武收着点拉着点,尽量先好好谈……
苏武这能好好谈吗?
苏武开口:“刘总管,你也点些人,我也点些人,如此去,壮个声势!”
这一点倒是应该,刘延庆点点头:“你稍等我片刻,莫要一人先走。”
苏武还真就等他,等着刘延庆点了五六百骑,苏武带着一千铁甲骑,只管往北去。
只到北路军营寨之外,还要等候通传。
大帐之中,听得令兵来报,谭稹岂能不是笑脸,立马与左右来说:“哈哈……倒是来了,教我好等,便也教他们在营寨之外好等一番……”
辛兴宗已然在笑:“还是置使相公高明,如此一手,管教他们都服服帖帖,便是那苏武来了,岂能不与置使相公来求?”
谭稹深深出了一口气去,脸上起了几分自得:“诶呀呀……一个草莽出身,小小军将,枢密院里的从五品都承旨,也敢如此目中无人,只道他通天的本事!”
“那是那是,置使相公拿捏此辈,岂不是信手拈来,只管让他在寨外等上一两个时辰,进了帐来,只看他如何分说……”
辛兴宗心中便也觉得舒爽,既然站了队,那就没有了回头路,谭稹的手段越高,他便越是心安。
“如何分说?管教他如何分说,便是跪地来求,只管也不理会他,只待再截几番,他想来便也再来几番,他算个什么东西,只管让那童贯来言,咱也不是不通事理之人,大军自也不能真的饿肚子上阵,童贯毕竟是枢密院的头,自当给几分脸面与他。”
谭稹说得嘿嘿在笑,脸上的得意,自不用说,此番,便是真让他拿到了七寸命脉了。
“高明!置使相公实在是高!”辛兴宗只管去夸,还真别说,这一手,当真是高。
“让他们等着吧……”谭稹大手一挥,还闭目养神起来。
帐内诸将,也多是在笑,便是知道,一会儿,有一场好戏来看了。
那苏武,着实……让人讨厌,讨厌非常。
那日军中议事,童枢相与谭置使当面,却是那厮,年纪轻轻,胡须都还不浓密,却是一人大呼小叫,来去说项,显得他着实了不得……
再说那梁山之贼,京畿大军十三万,都剿不得,他苏武一人三两万军,竟也就剿了……
只问,京畿禁军的脸面,往哪里放?
不是羡慕嫉妒恨啊,就说这事吧,哪哪都透着蹊跷,也有人传,那苏武本就通贼,是苏武害了京畿禁军大败,这事,虽然是空穴来风,随意猜测,但也保不齐真就是。
不然,十几万大军,何以一败涂地?
还有,高太尉到底是怎么死的?是不是那苏武疏于防范,但凡多派一些人手护送,何至于此?
反正,那苏武,活该倒霉。
枢密院与殿前司,本也不对付,那童贯一个阉人,又凭什么在二三十万禁军京畿的头上作威作福?
京畿禁军,天下之精锐汇聚之地也,乃大宋朝根基之所在,脸面丢尽,此番岂能不扳回一城?
等着看戏吧……
苏武在营寨之外,那也是等着吧,也不气,反而笑,从马背下来,坐在一边石头上,也问刘延庆:“刘总管,你说,此番……咱来说项,能成吗?”
刘延庆皱眉想了想:“怕是不能成吧……”
“那咱还来作甚?”苏武又问。
“唉……那谭稹不过是想找回一些脸面罢了,只管让他得些脸面去,到时候恩相再与他说,兴许就好说了……”刘延庆倒是想得明白。
苏武点头,也问:“枢相何曾是那被人拿捏的性子?”
刘延庆叹一口气:“许是人老了,许也是咱们这些人,不懂东京之难。你啊,年轻,功勋卓著,步步高升,来得太快,官场啊,很难的……”
刘延庆这话,其实也有道理,显然,刘延庆这辈子,吃过不少官场的苦。
“人嘛,活个脸面!”苏武故意如此一语。
刘延庆却摆着手:“有时候啊,脸面不值得什么,就好比此番,你为恩相冲锋陷阵,为恩相稳住军将,让恩相把强军都握在手,其实做得挺好。但人情不能真做到绝处去,此番你来,便就是把这脸面往回拉一拉,让谭稹心中舒畅一些,毕竟,来日恩相还要与谭稹抬头不见低头见……恩相大概就是如此作想,你也别放在心中,我知你年轻,脸面啊,用过了还有,来这一趟,除了少一些脸面,你也少不得什么去,你争来的,也失不了,只待此番立功,你只管再是高升就是了……”
刘延庆,话语由衷,也是语重心长,他对苏武,显然是掏心掏肺,这是他大半辈子的人生哲学。
他也是靠着这一套极为成熟的人生哲学,才混到了鄜延路兵马都总管这个高位。
“我自来让他谭稹舒畅一番,枢相再来说项一二……”苏武点头,懂得了。
“许多事,是这般无奈的,得了里子,就还个面子,无妨无妨……”刘延庆认真安慰着苏武,就怕苏武年轻气盛。
苏武嘿嘿一笑,看了看自己腰间的长刀,又左右看了看身边几人,只道:“等着吧……没有两个时辰,进不了这寨门,倒是让刘总管随着受苦了。”
刘延庆笑着摇头:“算不得什么……以往,我更戍入京,去谒见那些相公们,哪一次不等几个时辰,便是等到了还好,也不知多少次,等上一天都等不到……今日这算得什么……”
苏武点着头,不多说了,这大宋朝的武官,就是个屁,甚至比不上某些人的一个屁。
也想起一些事来,昔日之狄青,大宋战神一般的人物,都当到枢密院使了,见那韩琦,还得以小人自居。
这些屁啊,骨子里,其实自己也认命了。这就好比某种种姓制度一般,在认知里,有些人真的骨子里就接受了自己低人一等的这个事实。
这是一种社会的驯化,驯化得极好。
只待看那天色,阳光渐渐西落,终于有人来了,在营寨之外喊得一声:“谁是苏武啊?跟着来吧,置使相公要见你!”
苏武拍了拍屁股站起来,倒也不急,只笑:“当真整整两个时辰。”
刘延庆也笑:“不算长……”
苏武又是一语:“谭置使变成相公喽……”
刘延庆连忙抬手一拦:“诶,慎言慎言!”
苏武点点头:“刘总管稍等,我去与麾下之人交代几句,也教他们安心等着……”
“好,你自去!”刘延庆点着头,看着苏武往不远处那千余马军走去。
那营寨门口之人还来催促:“怎么回事?快点啊,岂敢让置使相公久等?”
刘延庆还拱手去,笑容中带着几分讨好:“就来就来……”
却看不远处,苏武正低声在说:“二郎,鲁达,你二人随我进去,林冲,此处营门正中,可远看那中军大帐之门口,我进去之后,你盯着看,一旦我三人拿着兵刃打将出来,你打马就冲进去!”
三人闻言一愣,这是什么事?
武松立马反应过来:“哥哥此番,竟是凶险?那自是无妨,我护着哥哥就是,且看谁人敢动手造次,只管打杀当场!”
鲁达便也来说:“这什么世道?哥哥何等豪杰?此番正是用命,怎的还要与哥哥为难?只管去,洒家看看到底何人造次!”
林冲也反应过来了,只道一语:“命是将军给的,今日还了就是!”
就听这三语,苏武不言了,点头转身就走!
进营,自是不会让苏武麾下千多铁甲骑兵也去,带着几个人,自是无碍,只管随着刘延庆一起往那中军大帐去。
此时林冲,已然翻身上马,左右招呼几番,话语不说,只管让众骑聚过来。
一路进得中军大帐,那谭稹眯着眼坐在正中,便是看都不看苏武,自顾自低头取杯,慢慢品茶,茶水入口,啧啧作响。
只看左右,辛兴宗稳坐左手第一,众多军将,多是京畿,李明、韩天麟、周信……
苏武看得一圈,上前拱手:“拜见置使相公!”
“何事啊?”谭稹眼皮抬起来了,微微歪头,扫了一眼苏武。
“下官奉枢相之命,前来商议常州粮草押运之事。”苏武答着。
谭稹依旧不看苏武,只看案几,好似案几之上公文无数等着他来处理,倒也有言:“哦,这事啊,钱粮已然入营了,也接收了,妥妥当当,你自回去禀告枢相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