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方天定其人,个人勇武,并不多强,远远比不得他堂弟方杰,差了十万八千里。
所以,石宝连忙往前去护方天定,流星锤在头前画圆在甩。
方天定也是打马狂奔去,只陡然看得身前一杆如长枪一般的箭矢插在杭州城的青石板路上,钉入那石板之中,箭杆还猛然在摇,摇出一种嗡嗡之声。
便是此景,看得方天定是心中大惊,这是什么弓弩?竟是有如此威力?
由不得他多惊讶,到得城下,快速上城去看,城头之上,大小箭矢,如雨在下。
几十斤重的大石头,砸得那垛口砖石碎屑横飞。
城头上的士卒,那是躲在垛口后,不少人在瑟瑟发抖。
方天定入得城楼之中,只往射孔去看,高耸的石砲,奇怪的床弩,都在怒吼,床弩之多,稍稍一数,便是二三百具。
好在,石砲并不多,便是床弩一直以来,都是随军在运,那石砲,也就是投石机,都是匠人就地打造,还造得不多。
官军来了来了!
冲撞车,直往城门处去,那倒是不急,城门之后,早已用土石堵得死死,便是万万冲撞不开。
高耸的云梯车在动,云梯车是什么东西?
便是一个巨大的梯子,梯子前与左右,都被包裹,人在梯里,可以免受攻击,只待云梯车靠了城墙,重量也大,便难扳倒,云梯车的上出口,会比城墙稍稍高一点点。
只待军汉从车内上去,一跃就可到城墙之上。
好在,云梯车也并不多,也重,走得很慢,前面马在拉,后面人在推。
还有那轒轀车,便是人在车内,四周皆有包裹,一车十几人在其中,只管在里面推着车往前走就是,也是免受敌人箭矢檑木滚石攻击。
轒轀车上,还可以放着长梯,只到城下,长梯卸下来往那城墙上一勾一挂,便可上人。
也还可以带上别的东西,比如长长的木板,木板做什么?杭州护城河并不宽,只管多来长木板,横过去便是通道。
显然,战争,就是工程!
此时,小试牛刀,也是演练,更是学习。
开始了。
苏武并不在将台,他打马贴近来看,因为大军太多,将台太远,看不到细节之真切,他也并不是真正的主帅,童贯才是。
所以,容得他贴近来看!
箭矢石块,源源不断在去。
军汉们是推是拉是扛,都是在奔。
城头上煮着的油脂,正在冒着黑烟,便也是有应对,那云梯车若是靠上来,推是推不倒的,那就只能用煮沸的油脂点火去烧。
谁在最前,五十岁的王禀带着儿子在最前。
厚木板横在护城河上,更也有人直接跳入水里,这护城河,早已是一条臭水沟,几百年不战的杭州,又有谁真正在乎这条臭水沟是不是护城河?
入城近两个月的方腊贼,吃香的喝辣的睡美的,金银之物,铜钱之物,抢到手发软,甚至也想着今日在杭州,明日当换个城池再来一遍。
什么常州,什么江宁,什么汴京,都不在话下。
谁又会在冬日钻进冰冷刺骨的水中来把这臭水沟拓宽挖深?
跳入水中的军汉,用木桩插进泥里,顶住横在水中的木板,甚至肩膀也扛在木板之上。
让轒轀车过去,让云梯车也过去……
王禀就站在水边,呼喊不止,不断指挥……
王荀推着云梯车,拼命也喊:“推,快推!”
嘎吱嘎子的大木轮,慢慢通过了木板桥,王荀把身子侧出来,抬头去看那城头,不远里!
城头之上,也在呼喊不止:“不要躲了,宋贼近前来,箭矢,檑木滚石,快!”
有人依旧在躲,有人却也冒着箭矢如雨,探出头来看了一眼,更也有人开始箭矢还击,射不到什么人,却是把那拉云梯车的马当场射中。
那马吃疼,却要狂奔,只是身上的羁笼把它限制得死死,只管迈腿去奔,云梯车反而更走几步。
咔嗒一声响,轒轀车已然撞到了城墙,轒轀车里立马钻出来十几个人,便是要架长梯了。
城头之上,只管檑木滚石就来,却是城下之人也机灵,闪身只管去躲,也有箭矢贴近去射。
便是轒轀车顶,被砸得噹噹作响。
又是一声大响,云梯车终于也靠上来了,推车的军汉,立马鱼贯而上,王荀一身铁甲,更是身先士卒,踩在木阶梯上的脚步如飞一般。
只上得一半,再一抬头,云梯车的出口之处,已然是一片熊熊烈火。
王荀脚步微微一止,牙关一咬,立马再蹬,噔噔噔几下,朝着火口,钻入火中,闭眼一跃而去,睁眼一看,城头之上无数人,皆是目瞪口呆。
瞬间落地,王荀已然稳稳踩在了城头地面之上,他双手两个骨朵,便是左右去砸,却看他脸上,眉毛也无,短须也焦,满脸更是通红。
那云梯车内,竟是有人学着王荀也从火口跃出,当真悍勇得不可置信。
更还有后面之人,竟是提着木桶而上,桶内有水,只管往那云梯车出口去浇,一浇便是一片水雾,便有人也跃了出去,却是火势又起,又有人再浇……
苏武近处看着,岂能不动容?只念,难怪历史上,也是王禀第一个打进杭州城。
苏武甚至带着亲卫百十人,催马再往前去。
将台之上,童贯也是惊呼一语:“婺州兵,当真好!”
他身旁站着程浩,已然是面色发白,双腿在抖,他自不用上阵,却是看着这般情景,双腿止不住就在抖。
但他还记得要接枢相话语:“只道江南兵不堪用,不想竟是这般骁勇!”
童贯转头来看程浩一眼,问:“初次上阵,如何?”
“下官不怕!”程浩答得认真。
“当真?”童贯还能有笑容。
“嗯……下官是怕,但下官也不怕,只管有这般悍勇之军在前,下官在这里,安全非常,若是如此还站不住,那下官岂还有脸面随在枢相身旁?”
程浩如此来言,说得有几分激动。
童贯点点头:“此番算不得什么,只待当真两军对垒,你还如此站得住,那就着实不差了。”
“下官定然站得住!”程浩如此一言,便是拼命去控制双腿不要再抖动。
一想自家老父,二想自家妹婿,再看那先登之悍勇,怎么也当站得住,深呼吸,镇定站住。
城头之上,王荀虽然登了上去,却并不是大杀四方的场景。
就看城楼那边,一人带着众多铁甲来,那人左手披风刀,右手流星锤,直朝先登王荀而来。
那流星锤远远就甩,王荀一个闪身避过,那披风刀就已砍来,王荀骨朵去挡,金铁一击,便是身形一顿。
好生大力!
南离大将军石宝是也,先登又如何?活着才是先登!
王荀另外一手骨朵反击而去,两人已然战作一团,石宝身边之铁甲与王荀麾下之铁甲,也已然互相打砸在一处。
那云梯车火口在小,一时半刻烧不穿这云梯左右木墙,跳上来的铁甲汉越来越多,却是也有人跳不下来了,着实是城头之上无处下脚。
需要王荀带着城头之上的军汉,打出一片空地来,才好再跃,否则跳过去,就要砸到自己人。
却是这王荀一时之间,打不出一片空地来,那石宝实在凶狠!
却看左右,还云梯车好几架,也在起火,也有人在跳,远处官军的箭矢已然停了许多,近处的贼人,许多铁甲也在奋勇。
那挂钩长梯,也是蚁附在爬……
方天定麾下军将,石宝麾下军将,苏汀、茅笛、汤逢士,张道源、冷恭、崔彧……
众战将皆在奋战,一时间,城头上打作一团!
上了城头的官军,显然落入了下风!
苏武,面色铁青,毫无表情,左右来回在巡,慈不掌兵,他此时心中再如何不忍,也强迫自己不要去在意,不要去想军汉死伤之事。
上去得太少,许多人挂在梯上,上不去。
苏武还来大喊催促:“快,冲上去!”
城墙之下,也开始有那犹豫之色了。
苏武马匹左右来巡,长枪也在驱赶:“上,快上!”
只待几番巡来,苏武忽然转头去看,看谁?
“韩世忠,你来!”苏武打马去,大手一挥!
“得令!”韩世忠就在二阵第一个,肩膀上扛着长梯,便是快步在奔,左右麾下,脚步自就相随。
又有一架新的长梯钩挂在垛口之上,韩世忠身先士卒而上,随后延州军汉,蚁附在爬,下面,还有那西北汉子拉开了强弓硬弩对着城头。
只看一个贼军把那石块高高举起,正来砸!
一杆箭矢飞了上去,那石块砸了下来,那箭矢飞了上去,那砸石之人应声而倒。
那石块落下,落在韩世忠头顶着的大盾之上,韩世忠身形一颤,脚步依旧在上。
只待垛口一到,韩世忠把那大木盾高高一抛,直接扔往城头之上,翻身两步,人就在城头之上,他口中咬着木柄取下,就是一个圆头锤。
当面一砸,脑浆迸裂,低头再捡一柄刀来,低头瞬间,身上甲胄被打得噼啪作响,抬起身来,刀在扫,锤在砸。
只管往那脑门去,一砸一个贼人倒地,便是哪管得眼前多少人,他好似疯魔了一般,是锤在砸,是刀在抽,亦或者提腿去踢,身躯去撞。
却是苏武还不知,韩世忠,还能挽得一手强弓,射术极好,只是此时用不上。
苏武在城下来喊:“韩世忠,往右去!”
城头上,韩世忠听得到,转头一看,直往右去,右边不远,是王荀。
王荀已然在苦苦支撑,着实打不开局面,韩世忠只管带着麾下十几人,往那王荀方向去打。
攻城,实难也!
这高墙,从来都是天堑,再如何奋勇上得人去,也是敌众我寡,苦苦支撑。
也可见,那些真正得先登之功的人,该是何等的悍勇无当。
以往,都说苏武有过先登,那清风山之战,与这里比起来,算得什么先登?
苏武心中硬如铁石,却也是假,他着急不已,打马到处去看,他怕韩世忠王荀等人上去了,下不来……
他知道,今日,攻不下这座城池!
那长梯云梯,蚁附在爬,自是悍勇,但人力有穷时,不是真的一爬就能爬上去。
今日,也不曾真想过一战破城。
眼前局势,已然不差,贼军已经知道了,官军当真敢爬,当真悍勇能爬,也能爬得上去,如此已然极好……
以大局势而言,还不到生死一搏的时候,苏武也不愿王禀麾下与韩世忠麾下,那些真正敢死之精锐,都在这城墙里消耗殆尽。
这是极其得不偿失的事情,这些悍勇,即便真要消耗殆尽,也当与辽人金人去耗,不是在这里。
苏武已然在想鸣金之事,却也要做鸣金的准备。
只管大喊与还在城下的王禀:“快把那云梯车的火灭了!”
老将王禀,自是点头,带着人往护城河里打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