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岳又说:“何以天子与朝廷派苏将军为先锋大将?便是他百战百胜,山东也是十万之贼,便是被他一人剿灭,那山东之大贼,自比咱江南的更是凶恶,此番,自是必胜,本府心中一点都不忧,旁处的主官,见得贼寇就弃城而走,本府稳稳站在此处,何也?苏将军来也!”
这一番再说之后,终于有人开口答了一语:“我家中护卫家丁,青壮小厮,拢一拢一百三四十人,回去赏了钱与他们,自叫他们到府衙里去。”
邢岳大喜:“好好好,郑员外当真乃湖州大善也,来日啊,赋税摊派,必有照拂!湖州百姓,更也会念郑员外之大恩!”
有第一个,自也有第二个:“那我家就出八十人来吧……”
城头之上,工作虽然麻烦,倒也进展顺利。
营寨之外,却是工作进展得有些不顺利,这江南之地,挖壕沟当真不好挖,太容易出水了,军将们站在没有多深的水坑里继续挖,十二月的天,着实冻得是瑟瑟发抖。
这湖州之地,竟是也这般的冷。
大帐之内,许贯忠也是皱眉说道:“将军,这般挖下去,便是壕沟没挖多深,人都先病了去,不能这么挖了。”
闻焕章也开口来说:“即便这么挖深了,却也挖不得多宽,壕沟里皆是水,江南之人多习水,却也阻挡不了多少脚步,军汉们冻出病来,着实得不偿失。”
苏武显然头前也没料到这个问题,便是皱眉来问左右:“那是挖还是不挖?”
众人想了想,闻焕章来说:“挖还是要挖,但不必挖深了,最多半丈,乃至三四尺也可,可多挖几条横在一起,若是贼人来打,只管让他们上上下下,难以冲锋整阵便是……”
苏武左右一看,点头:“那就这般,四尺,多挖几条横在一处。”
自有人去重新组织传令,苏武想得一想,又道:“多伐木,也派人往城里去要,要柴火,赶紧点篝火与儿郎们烤一烤……”
苏武也真怕把军汉们冻坏了,但这战前的准备,也万万不能不干。
打仗这门学问,当真是怎学都学不完,苏武已然选了一个较为高一点的地势,便也想着避免被水冲或者积水严重,但没想到湖州之地,地一挖就出水。
湖州之地,往西北去,倒是有些丘陵,奈何湖州城这里,当真平坦。
却是冬日,竟也会结霜,湿冷刺骨。
一口气去,也是起雾一片。
便是这大帐之内,苏武自己也冻得缩着脖子,好在还有孟玉楼给他准备的貂皮内衬之大氅,披在身上,倒是暖和多了。
不仅如此,苏武脚下还踩着炭盆,时不时把手伸出去烤一烤,儿郎们怕是更难。
在山东打仗好似还没这么难,倒也不知是哪里出了问题……
好在湖州城里的人与事都还不错,当真就一车一车往营寨里送柴火,乃至还有一些家具之物也一并送来了,只管叫军汉们劈了烧去。
军汉们劈着家具,倒也感动,一边劈还一边说:“这么好的家具,竟是送来与咱们取暖了,这湖州城的人,真是好!”
“便是舍命护他们一回,我倒是也乐意……”
“这是什么?这是门板吧?”
“门板也送来烧了?”
“唉……烧吧烧吧……”
便是说着,天空阴云慢慢来,不多时,竟是下起了雪,江南竟然也下雪……
雪还不小,漫天飘散,便是在人的感觉里,好似越发的冷了,军汉们虽然冷,似也扛冻,衣服也都挺厚。
只是这场景看起来,不免有几分萧瑟与悲凉。
城头上又来了一批人在看,大雪漫天,军汉们围着篝火在烤。
人呐,其实没有几个真正心思狠辣,多是能共情的,只看这感情怎么引导,谁来引导。
傍晚,一车一车的柴火,更来许多,也还有百姓们肩扛手抬,便是都来劳军。
那兵马都总管钱世疆,更是带着麾下军汉帮着运送,更也多送一些粮草菜蔬之物,乃至还有肉。
有时候,坏事很多,但好事也有,事情怎是这般,一旦情感上互相交流连接起来,事情总会走向正循环。
营寨里的军汉一边帮着抬东西,看着那红彤彤的肉,一边用京东的口音笑哈哈说着:“你们放心,俺们一定能打赢,贼寇算不得什么,哪里的贼寇,俺们也杀得他落花流水。”
“多谢多谢……”湖州的百姓,便也淳朴,满脸是笑,拱手作礼。
竟然还有酒,这般雪天里,喝口酒来当真暖身子,只是……军令之下,不得饮酒,但是打胜了,将军会赐饮,军汉只管搬,搬得更是喜笑颜开。
也有军汉叮嘱:“赶紧回去吧,天马上就要黑了,天黑之后,可就不要再开城门了,指挥使说了,贼人明天就会到,你们只管在城头上看着,看着俺们如何杀贼!”
只待湖州城的人回了,夜里冷风起,军汉们枕戈待旦入眠去。
一夜去,再天明,满眼一片雪白大地,军汉们也都主动清理起帐篷上的积雪,清理着营寨里的道路。
四处都是湿哒哒的……
炊烟袅袅在起,大小篝火再燃,只待烤热了手脚,浑身便都暖和了,再去拿那冰冷冷的兵器甲胄,也并不寒冷刺骨。
贼人来了,来得不快,灰黄灰黄一大片,从南往北来。
旌旗也不如何去展,队列也并不整齐,乃至一个个缩着脖子弓着腰,抱着手臂低着头。
天气,对谁都是公平的。
城头之上,大小官吏,都在观看。
他们站得高,看得远,只一眼望去,仿佛地平线都被贼人全部占满,仿佛这些贼人都是从天边走到了大地,多……
呜呜泱泱说不清的多!
城头上,一片凝重。
再看半个时辰,旷野之中,麻麻灰灰,无边无际。
邢岳看得太清楚,他下意识里,真有一种要转身就逃的冲动。
也难怪方腊之贼到得哪个城池,便是轻易而克,这般的人数规模,对人的心理冲击实在是太大。
城楼之上,此时寂静得针落可闻,没有一人来说话,实在是不知该说什么……
只管往东边转头去看看吧,那官军营寨,昨日看还觉得好大一座营寨,今日再看,这营寨莫名就小得可怜。
怎么会这么小的?援军怎么就这么少呢?
煞白的脸色,左右看去,皆是!
邢岳得开口了:“贼人看似多,都是乌合之众也,禁军精锐看似少,一万打十万不在话下!”
这话说来,邢岳自己都不信,但得说,
钱世疆也来接话:“那是自然,便是方腊贼百万来了,那苏将军必也死战!”
两人说完,却是无一人接话,这话还怎么接呢?
这话,又教人如何去信呢?
那苏将军,此时看得如此贼势,怕是也在想着撤兵之事了吧?
那些军将军汉们,怕是也在后悔吧……
往东边去看看,倒是还并没有撤兵退兵的景象,只是也有许多军汉军将从营帐里出来远眺,乃至也到营门口去观看。
开始起了声音,人的脚步声,但听不出是脚步声,只有一种沉闷的嗡嗡轰轰的声音,好似是从大地传来的,又好似是从天空传来的……
便是只听着耳边这声音便能动人心魄。
这大概就是十万之人的威势!
此时苏武已然打马到了营寨门口,他看得认真,却是贼人太多太多,铺开去当真如汪洋之海一般……
太多了,就看不真切。
只听得苏武忽然呼喊一声:“二郎!”
“哥哥,我在!”武松答了一语。
苏武再喊:“花荣!”
“末将在!”花荣拱手!
“你二人点五百轻骑,随我去查看敌情!”苏武军令下完。
众人都看着苏武,那许贯忠有话说,但欲言又止,他许是不想将军犯险,但却也知将军为何犯险。
只看左右军汉,当真有不少人面色微微有变,好似心中泛起了一些嘀咕。
苏武麾下军汉,有些人是见过这般场面的,比如昔日济州高俅十三万大军水陆并进。
但也没见过敌人这般规模而来,何况更多人也并没有见过如此场景。
人类,最怕的是什么?便是一种未知,东平府来的军汉,对方腊着实没有了解,只管知道方腊势如破竹,打哪个城池都不费力。
这种未知,苏武就得把它变成有知。
苏武得干点什么了,首先真是为了查看一下敌人各处各部的情况,更也是为了稳定军心,敌人十万之众又如何?
苏将军带着五百人就敢去,十万之贼,不过草芥而已。
五百轻骑就到,苏武打马出营,他自己也带了一张骑弓,虽然他并不十分擅长,但马背上拉弓射箭这个动作,他已然熟稔非常。
“走!”苏武举起拿着马鞭的手,一挥而下,浑身上下不露出一点犹豫。
“愿随将军效死!”五百骑轰轰隆隆出营寨而去。
营寨之内,所有人都眼巴巴看去,看着将军出寨迎着十万之众去。
其实,没有十万之众,最多在七万左右。
但视觉感官上,七万与十万,没有多大差别。
这湖州城外,太平坦了,这七万人铺开去,太广太广。
便是城头上的人看着苏武带着五百人打马出寨,看到到了那一瞬间,无不都是倒吸一口凉气。
连知府邢岳都问:“这这这……这是作甚?”
钱世疆绞尽脑汁来答:“这是……悍勇!”
哦?这就是悍勇?
邢岳定了定心神,立马左右去说:“看到没有?这是何等之悍勇?”
也是看起来着实悍勇,高处俯瞰而去,远处是一片汪洋大海,然后一缕砂砾正在冲着汪洋大海而去。
有话怎么说来着?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以往是不真切的,此时,就看着这一幕,真切无比。
钱世疆立马又接:“这便是让贼人知道,即便他们人多势众,禁军精锐,那也是有死无生,且看那方腊贼怕是不怕!”
忽然,邢岳问得一语:“那头前一个,是不是苏将军?”
钱世疆只管去看,立马点头:“正是正是,正是苏将军亲自引兵!”
城楼之内,忽然一片惊呼,都是瞪大眼睛去看。
邢岳只管再说:“好军将,好军汉,如此军汉,我大宋何愁不兴!我等又何须畏贼!”
便是邢岳心中,也是感动不已,一时间,真有某种埋藏在内心深处的基因冒了出来,真就是大风起兮云飞扬,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那猛士去也,迎着汪洋大海就去,一人三马,飞奔不止,飞去犹如利剑。
骑兵慢慢近前,慢慢转向,倒也熟悉了,钱世疆便有一语:“游而击之,这还是上次的游击之法!”
邢岳闻言,心中也是一定,差点以为苏将军就要去赴死了,还好不是,若真是赴死而去,那可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