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廷无奈，重新启用杨坊，也任命他为副将，与华尔共同担任常胜军管带。
杨坊摇身一变，由四品道台成了从二品的武将。
“雨亭，杨坊不是咱们家的仇人么？他又上位了，咱们是不是派刺客——”
邵全忠对胡六娘一张嘴就“咱们家”假装没听见，摆摆手。
“刺杀这种事，不要轻易开头。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啊。他杨坊当初害我，也不过是要让我去法租界受审，没想着要我的命。我已经坑了他十五万银子，这事就了了。他不过是个副将，武将品级再高也没啥出息，已经远远比不上我这个从四品文官凤阳知府了，跟杨坊的恩怨，到此为止。”
胡六娘摇头，“雨亭你这是对正常人的态度。听说杨坊是阴险卑鄙的小人，我总觉得是个隐患。”
邵全忠坚持他的原则，胡六娘也不好再说什么。
常胜军组建，在宁波跟李秀成的太平军见了几仗，由于戈登的奋战，跟太平军互有胜负，这清廷就挺满意了，上海滩守住了啊。
但很快传来不好的消息，李秀成听说了淮军购买海昌号的事情，打下宁波后，也有意跟洋人购买军舰，从海上攻击上海滩，甚至沿海直入京津，走英法联军的路子。
清廷一下子慌了，派李鸿章跟洋人联络建立舰队的事情。李鸿章是跟赫德官方沟通的，还没谈妥。
华尔兄弟看出了商机，立刻怂恿吴煦和杨坊。咱们上海滩有钱，自己建一支舰队，由我们兄弟掌握，听吴大人和杨大人的命令，专门为上海富商服务，岂不用着方便？
吴煦和杨坊这个时候一直被李鸿章这个新任江苏巡抚打压，对建立自己的海上武装颇为动心。
华尔兄弟称，可以去美利坚买洋兵轮，只要四十万两银子，就可造大兵轮一艘，小兵轮四艘。
杨坊力挺女婿，怂恿吴煦动用库银，交给亨利.华尔回国购舰，四十万两白银目前已经到了华尔手中。
邵全忠盯着情报看了半天，他不太懂海军。华尔兄弟要是真能买来军舰，最多是暴利多赚点中介费，好像也不算诈骗，这事自己管不了。
想了想，“咱们先搞学童出国的事情，华尔兄弟的事情，我还要问问廖容这个专家。”
第139章 英雄落难
同治元年正月初六，海陵。
邵全忠陪着父母老婆孩子，好好过了个团圆的春节，期间还去给干爹拜了个年。
邵树才两口子盯着陪自己一起过年的胡六娘满意得不得了。
这高个大长腿，一看就是好生养啊。儿子真没出息，怎么不早点拿下，老邵家的孙子越多越好啊。
邵全忠对父母的怂恿和胡六娘任君采撷的姿态视而不见，过了年，带着德国鬼子埃文和三个亲弟弟在内的六十名大小学童，坐船到了镇江。
京城发生了辛酉政变，本来计划的“祺祥”年号，也变成了“同治”，两宫太后正式垂帘听政。
这看上去也跟邵全忠毫无关系，邵全忠一点都没关心。
江南，李秀成在东南苏福省跟洋枪队、六千沪军、左宗棠的楚军打得火爆。江北，湘军和袁保恒的临淮军合伙攻击陈玉成的桐城，硬碰硬，双方都是死伤惨重。
邵全忠悠然置身事外，已经一个多月没回凤阳的兵营了。我们淮军平定皖北已经“伤亡惨重”了嘛，需要修整，不能让我们再啃硬骨头了。
这十几天，镇江、海陵到伦敦、柏林的电报频繁，埃文和廖容已经联系好了留学幼童去柏林、伦敦进修的事情。
英国皇家海军学院和柏林军事学院都热烈欢迎带着大笔银子的委培生。
这不但有高额学费拿，将来有免费人力用，还能增加大英帝国和普鲁士王国对清国的影响力。一举三得的事，就是国家给补贴干都行啊，人家自己拿着钱来，简直是天降馅饼。
埃默里急匆匆追到了镇江，他也要在邵全忠资助下，去柏林进修。
埃默里入籍我大清，已经迅速成了邵全忠的忠实部下，有他去带学童，可比埃文这个掮客放心多了。
埃默里不会德语？美利坚有一半普鲁士后裔好吗，英语德语差别可是不大的。以埃默里的学习能力，在去欧洲的路上估计德语就学会了。
廖容要带着学童去伦敦，他也需要进修。海昌号现在缺舰长了，邵全忠很挠头，先停在镇江放着吧。
相对邵全忠现在掌握的财富和地盘，派学童实际上花不了多少钱。
每人路费四百两，一年的学费、津贴、屋租、食物等每年约为四百两，陆军、海军一共八十二人，第一批花的不过六万多两银子而已。
邵全忠答应了事情办妥后，给埃文一万两银子的中介费，加起来也就七万多两。
这事有廖容和埃默里带队就够了，邵全忠跟着到镇江，是跟廖容研究华尔购舰的消息。
廖容拿着最新的情报，一脸严肃。
“亨利.华尔四十万银子到手后，不断加码，声称美国内战安排不开，加塞要加价。又信口开河，声称应该造火力更强的战舰。杨坊和吴煦完全不懂造舰，又已经有了四十万两银子的沉没成本，继续在上海富商中摊派，华尔手中，已经拿到了一百万两白银，坐上去香港的船，准备回国了，实在是骗得太狠了。”
邵全忠不懂，“跟洋枪和子弹他们不到十两银子成本卖我大清三百两比，最多算是赚得狠，算不上诈骗吧？”
廖容摇摇头，“你不懂，你看华尔列举的战舰型号，最终一共才订购三艘战舰。旗舰‘大清’号是木壳战舰，另两艘‘江苏’号和‘浙江’号干脆就是辅助舰。造舰成本就算因为美国内战涨价，也不会超过十八万两。最重要的，这两种型号的战舰，根本经不起太平洋的风浪，开不回清国来……”
邵全忠听明白了，咬牙切齿，“好啊，这根本就没打算把军舰给清国是吧？多半要战舰造出来，再卖给美国海军打内战捞一笔，华尔兄弟这是够口了，打算骗一百万银子跑路是吧？”
“要向朝廷举报华尔兄弟的骗局么？”
邵全忠转转眼珠，“不用。咱们是外人，举报了人家也不一定信，吴煦和杨坊还会怪咱们多管闲事。不过啊，嘿嘿，咱们华夏的银子，可不能让两个洋人杂碎骗走。”
邵全忠一脸杀气，“六娘，电告凤阳，让海青亲自领侦缉处行动队到镇江来。通知尤四海，我要借他一艘蒸汽轮船直航香港，追上华尔。”
回头看了眼廖容，“咱们先在这镇江等一等，华尔不是去香港了么？咱们追到香港去。廖兄，这回，可能要用到你在三合会的势力了。”
三天后，一艘蒸汽轮船到达镇江，海青带着侦缉处行动一队八名技勇太监，行动二队十二名国术高手乘快船同时到达。
邵全忠一挥手，“兄弟们，跟我跑一趟香港，送送赴欧学童，捎带干一票一百万银子的买卖。”
埃默里、埃文、廖容领着八十学童上船，海青跟在邵全忠旁边，一脸苦相。
“二哥，你让我管侦缉处，可害了我了。监察科那边什么问题没有，这两个行动队的江湖好手，都他娘的不是省油灯啊。”
“怎么？他们敢不听你命令？不听话的高手，多高也不要，撵出去。”
“不是，他们听我的指挥，可自己互相不服啊。我要选两个队长，愣是没选出来，他们自己倒是掐了好几架了。也不能让大哥去当他们的队长吧？要不二哥你把胡六娘调过来？”
“啊呸，想得美，没门！”
就算胡六娘去，也只能当二队队长，谁管那八个太监啊？海青都打不过他们……
“咻！”
一道烟花出现在北面江面上。
“海青，走吧，这二十个人你先直接带着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咱们慢慢再研究。海青——海青——三弟！”
海青张大了嘴巴，仰头望着北方天空，邵全忠连叫了三声才反应过来。
海青依旧呆愣愣的模样，“二哥，那是我师父的讯号。”
“你师父是谁？”
邵全忠一时没反应过来。
“董海川啊。他一直在肃王府当差来着，怎么跑这江面上来了？”
“来就来呗，没准肃王派他出差。”
“不对，这是求救信号，我师父有危险了。二哥，这事你可一定得帮忙！”
邵全忠抬头一看，江面上，一艘桨帆船正飞速划向这边，后面不远处，一艘长龙军舰，紧随其后。
“轰！”
长龙军舰上发炮，打在桨帆船旁边，激起好几米高的水柱。
“轰轰！”
又是接连几炮，桨帆船中炮，拦腰截断，眼看沉入江中，船上十几人纷纷落水。
海青急得跳脚，“落水的人里，就有我师父。那个在呛水的老头，就是大哥的拳脚师傅杨露禅。”
第140章 塌天大祸
“来人，下去救人！”
邵全忠一声令下，手下几个警卫紧急解开船上的小艇，向人落水处划了过去。
“轰！”
对方长龙战舰又是一炮，这一炮打到了水里，不知道伤了谁，水面上一股殷红，浪花激荡，泼了几个警卫一身，小艇在波浪中来回摇晃。
邵全忠当时就火了，伸手一把抓住军帽，掼在码头的路面上，“他妈了个巴子滴，敢向老子的兵开炮，反了天了你。廖容，我命令，把这艘长龙干沉！”
“是！”
廖容手里立刻出现了个哨子，凄厉的哨声响起，停在旁边的海昌号上立刻脚步声大起。
廖容从货轮甲板上跑步下船，飞速上了海昌号。
半分钟之内，所有人就位，阿姆斯特朗炮的炮口缓缓抬了起来。
海青有点蒙，“二哥，咱们救人就好，看旗号对方可是淮扬水师的……”
邵全忠一脚踹在海青屁股上，“你还是我兄弟呢，胆识他娘的还不如廖容，人家执行命令可一点犹豫没有。”
“淮扬水师是曾国藩的部下……”
邵全忠眼睛一斜，“曾国藩怎么了？对老子的部队开火，就是敌人，就是皇帝老儿的船，老子也要干沉他。老子就是这个睚眦必报的脾气，爱咋咋地！”
朝剩下的警卫亲兵一挥手，“上子弹，长龙战舰上的人，一个不留！”
海青有点哆嗦，“这下又叒叕要捅大篓子了。”
“老子有仇就要马上报，最不耐烦他娘的徐徐图之。你得罪我行，欺负我部下不行！篓子该捅就捅，作为军人，得有血气，先要打赢，其他过后再说。”
身后的胡六娘一脸迷醉，激动得浑身颤抖。这才是配得上我的英雄，能追随在他身边，真是此生快事。
“轰，轰轰，轰轰轰！”
海昌号发威，侧舷的三门阿姆斯特朗大炮打了两轮。第一轮穿甲弹就将长龙战舰击沉，第二轮用的是水师对战很少用的霰弹，凌空爆炸，钢珠四溅，水中顿时殷红一片。
长龙战舰每艘定员二十四人，配七门炮，可是在现代化蒸汽军舰的打击下，毫无还手之力。
早在1832年，英国东印度公司派遣“罗尔.阿美士德”号借访华使团之名，对中国近海航道进行侦察测量。
他们看到清朝装备最好的广东水师，战舰仍都是旧式木帆船，最大的全长30多米，载炮30门，全是旧式土炮。
考察广东海防重镇南澳时，他们看到78艘类似福建商船的战船，以及南澳总兵旗下似乎只存在于花名册中的5000多名水兵，于是宣称：“由大小不同的一千艘船只组成的整个中国舰队，都抵御不了一艘英国战舰”。
并在1835年致英国外交大臣的信中表示，只需一艘主力舰、二艘大巡洋舰、六艘三等军舰、三十四艘武装轮船和六百名陆战官兵，就“会在很短的时间内把沿海中国海军的全部威信一扫而光，并把数千只土著商船置于我们的掌握之下”。
如今海昌号的战绩，再一次证明东印度公司考察团的报告是正确的，落后就要挨打。
这次被击沉的长龙战舰上，远远不止二十四人，还有二十几名乘客似乎是北方旱鸭子，不会游泳，落到水里大力扑腾。
霰弹炮打死了大多数长龙成员，还有几个会水的和扑腾的，远远甚至能看到明晃晃的六品顶戴在水面上沉浮。
胡六娘瞥了一眼邵全忠，见他跟没看见一样，她不想跟海青一样挨训，朝手下一挥手。
二十几名剩下的警卫排战士平端卡宾枪，打了两次排枪。
港口边硝烟味浓厚，水面上已经平静，不断有尸体顺长江而下，长龙战舰也已经沉没，很快就渺无踪影。
小艇已经载着获救的桨帆船落水人员回到岸边。海青点头哈腰上前，从小艇上搀下来一位六十多岁的老太监。
老太监龙行虎步，精神头十足，一把推开海青，“快去救杨无敌，他负伤了。”
这个不用海青救，两个中年人搀着另一个六十岁老头上了岸。
老爷子胳膊上缠着绷带，血迹已经暗红，显然不是刚中炮负伤的。
老太监回头看了看老伙计，长舒一口气，“还好，都安全跑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