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看着牛尾刀的刀尖对着自己,大家谁也不想劳动这位瘟神亲自给自己剃头,赶紧脱身为妙,都纷纷拱手,“有理有理,我们回头就送过来。”
整个过程,从四人破门而入,到诸位亲戚狼狈而走,另三个兄弟都是一言不发,站在门边当门神来着,就看邵全忠一个人表演了。
田星投邵全忠可是要做大事的,这种小事邵全忠要是自己都搞不定,也没资格当四兄弟的首领。
文秀小姐看邵全忠耍无赖,拿着刀子威逼这帮不讲究的叔叔大爷交钱,噗嗤一笑,眼睛里还带着泪花,一时明艳照人。
一种非常踏实的感觉油然而生。孤儿寡母,没有一个顶门立户的男人确实不行啊。
爹爹殉国,那是意外没办法,可生前提拔了这么个忠心的手下,真是给后人造福了。
邵哥哥长得那么秀气一个人,粗俗不讲理的样子,可真有男子气概——唉,邵哥哥怎么就没读书,没有功名呢?
文秀母女其实不缺钱,文大老爷是清官,那两人也从顺义带回来好几千两银子呢,当然钱哪有嫌多的。
文秀未来的公爹吴文锡据说也是清官,还是有为的名臣。
在各地当了十几年知府、道台,有多少钱不知道,把泰州最好的园子“三峰园”买下来了,花了一千五百吊钱重新装修,改名“蜇园”,取致仕之后蛰伏家乡之意。
蜇园是“淮左第一园”,名气仅次于苏州拙政园、扬州个园。能养得起这样一个园子,我大清的“清官”也就那么回事。
当然要是跟和珅比的话,那就清得不能再清了。
邵全忠就没注意文秀小姐看自己的眼神有点不一样,他对现在跟自己不是一个阶层的小姐一点心思都没有。
他四年前要饭去顺义,投同乡文大老爷,目的很单纯,借着文家的势力往上爬。
别看文大老爷区区一个七品知县,人家座师可是潘阁老。
潘阁老是谁?这个不重要。潘阁老主持会试,跟文大老爷一起中进士的同年,二甲第十三名叫李鸿章……
自己不幸,前世没读多少书,转世都没投胎到书香世家,那就得自己拉关系,找贵人提携,
至于女人,现在自己这身份就不可能找到能看上眼的,嘿嘿,等自己手握重兵再说。
据自己了解,明年李鸿章就要开始大肆招募淮军了。
就是没有送文秀的事,自己也准备回乡搞团练。
到时候借着文大老爷的推荐,成为淮军精锐,搞个“忠”字营,那就是军阀起家的通天大道。
邵全忠苦心孤诣,千算万算,就是没算到文县令能意外殉国。
盼了好几年的推荐信没了,一下子把自己计划打乱了。以后怎么走——先搞团练再说吧。
讨厌的亲戚走了,这边招待吊孝客人的素席还在,兄弟四人到中午了还没吃饭,狼吞虎咽,先填饱肚子再说。
吃完饭,宋老三撑着船,送文贵老头子回来了。
邵全忠一把拉住自己的这个兄弟,“我准备从这海陵直接去靖江回家,咱们下次见面再喝酒。
跟我说说,我们家为啥搬家。”
宋老三左右看了看,长叹一声,“这事没办法啊。
朝廷让各地自己办团练抵御长毛和捻子,咱们泰州可出了位好汉,名唤杨永,正在拉队伍。
杨永黑白两道通吃,自称跟好多山寨的瓢把子都有交情,是咱们当地一霸。
吴文锡吴老爷受两淮盐运使乔老爷托付,主持咱们泰州的团练,都不得不倚仗他。
他这团练没拉起多少人,手下都是地痞无赖,这摊派可一点不少。
这是位死要钱的,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也要捧个钱场。
不交钱的,夜黑风高之夜,就会遭贼人洗劫。
你家那情况你也知道,哪里拿得出钱来?不得已,邵大叔才带着全家搬走了。”
呦嚯,这是抢我生意的啊。自己家搬家是小事,堵了我上进的道,这就是死仇。
邵全忠俊秀的脸上立刻露出了杀气,回头看向田星,“大哥,江湖上听说过这个什么杨永的名号么?”
田星茫然摇头。
邵全忠心里有底了,这就是个结交土匪拉大旗作虎皮的,不是什么高人。
田星交往的,不是洪秀全就是张乐行,再不也是杨露禅和董海川这种高手,最次也得是白莲教的首脑,哪里听说过什么泰州一霸?
这事先放这,先回家见爹娘兄弟们再研究。
邵全忠再次跟文夫人告辞。
文夫人对邵全忠感激不尽,已经决意大大帮他个忙,反而没说什么感谢的话。
兄弟四个在马市买了一匹新马,不求多神骏能跑,一定要体型高大,能驮动张斯文的,四匹马直奔靖江而去。
靖江离海陵相当近,紧靠着长江边,现在属通州管辖。
四人第二天下午就到了靖江,一打听新搬过来的老邵家,马上就有人指路。
老邵家在荒凉的河滩边搭了个临时的草房。
这边风景不错,就是因为当不了港口,河滩上石头又多,没有经济价值,外来户才能在此安身。
四匹马来至江边,一眼就看到江边孤零零的草房。嗯,跟邵全忠在潮白河边的破屋子一个风格——都是穷闹的。
远远地,就看到草房边居然停了几匹马,家里还能来骑马的贵客?
邵全忠忽然脸色不对,只见老娘披头散发,跪在沙滩上,嗓音都破音了,“杨老爷,我们真没钱,求求你放过我们那口子吧。”
一个彪形大汉,外表跟粘上胡子的天行者差不多,一把把老娘推到一边,照着屋外的老爷子邵树才就来了一个大脖溜。
“没钱怎么五口人有饭吃没饿死?没事生这么多孩子,不会卖俩?
告诉你,跑到通州来也不行,我杨永通泰两州横行,这份子钱一样得交。
要是搞不定你这个钉子户,谁还肯给我们交份子?赶紧去借印子钱去!”
第13章 大篓子
“谁他娘的活得不耐烦了,跑这欺负老邵家来了啊?”
正耀武扬威的杨永一愣,一回头,只见一匹白马飞驶到身边。
邵全忠跳下马,没理杨永,先扶起了老娘,又去看老爹伤得怎么样。
“全忠回来了?”
老娘蹒跚过来,摸摸邵全忠的脸。
儿子虽然身材没有长得太高大,但精气神十足,还穿上了衙役的衣服,骑了匹漂亮的白马,这一看就是发达了。
邵全忠扑通跪倒,“孩儿不肖,回来晚了,让你们受苦了。”
一水三个弟弟探头探脑从草屋里出来,“哥——”
邵全忠起身朝弟弟们一笑,摆摆手,回头看向杨永,脸一下就撂下来了。
“你就是勾结土匪,欺负老百姓的那个什么杨永么?”
杨永眼珠转了转,脸上立刻笑得跟花儿一样,“呦嚯,这是老邵家大儿子回来了?
大侄子啥时候回来的?发达了啊。
误会误会,要是知道你当了公人,叔叔怎么能要你们家的钱呢?”
所谓的地方一霸,就是勾连官府、土匪,欺负老实百姓的。
既然老邵家有人入了公门,看身后跟的三条汉子,这邵大还是个衙役头,那当然就是合作对象了。
邵全忠忽然又笑眯眯地,伸手从马背褥套里摸出一锭大银,在手里抛了抛。
“没事没事,我有钱,支持乡勇护卫家乡理所应当,一文钱不会差你的。
不过,你这保护费收了,能保证老百姓安全么?”
杨永拍拍胸脯,“那当然,这通泰两州,谁不知道我杨永交游广阔,跟江湖上各路英雄好汉都有交情,哪路好汉都得给我面子。”
邵全忠似笑非笑,“真的么?那要是捻子和长毛来了,你也能退?”
这个——杨永哪里能退捻子和长毛,不过这牛逼得吹啊。
“你看长毛打安庆,打宁波,打扬州,打松江,就是不来通泰两州,那就是给我面子。”
邵全忠面露惊讶之色,“连长毛的高层你都认识?”
杨永摇头晃脑,口沫横飞,“就叔叔我这黑白两道通吃的本事——”
杨永忽觉脑后生风,要躲已经晚了。
没想到邵全忠是个笑面虎,聊得好好的,突然就拔刀子动手。
杨永没有田星和海青这种高手的本事,敏捷程度总能跟邵全忠不相上下,谁知道邵全忠搞偷袭啊。
杨永人头高高飞起,一腔热血喷出,尸身扑通摔倒。
邵全忠牛尾刀呛啷入鞘,一指杨永身后几个狗腿子,“杨永勾结长毛、捻匪,已经被我处决,把他们给我绑起来!”
真正勾结长毛捻匪的田星和海青笑呵呵地出手,三下两下就把几个地痞无赖都放倒了。
一个离得远的转身要逃,被张斯文一把提住后颈,掼在地上,肋骨立刻摔断好几根。
田星和海青对邵全忠杀个把恶霸毫不在意,刚才远远看见杨永推搡邵全忠的老娘,殴打老邵,就知道这货死定了。
至于邵全忠会不会因此惹出祸来——捅的篓子越大越好,要是邵全忠被迫上山落草,直接拉杆子造反,田星做梦都能笑醒。
倒是爹娘一脸担忧,邵树才叹口气,“这杨永该杀,可是全忠啊,杀人了官府能罢休么?要不要你现在逃走?”
“爹你不用担心,现在我是衙役,缉拿勾连长毛的反贼,将反贼当场格毙,什么事没有。”
邵全忠说得轻松,实际上这事还是很大的。
等三个结义兄弟给老爹老娘见礼磕过头,邵全忠把田星拉到一旁,“大哥,现在需要你出手了,我记得你有一块张乐行的腰牌……”
两人嘀咕了一阵,田星连草屋都没进,骑马往北而去。
看几个跟着恶霸杨永横行的地痞被绑起来了,邵全忠的二弟邵全孝跃跃欲试,“哥,我能揍他们几巴掌不?”
“打!随便打!打死都没关系。”
邵全仁、邵全义跟着欢呼雀跃,三兄弟冲了过去,将几个地痞揍得哭爹喊娘。
邵全忠带着海青和张斯文跟着爹娘进了草屋坐下,简略地提了提这几年的经历。
老娘要去做糙米饭,被邵全忠给拦住了。
“现在咱们有钱了,咱们靖江城里酒楼吃去。”
邵氏兄弟们头一回进酒楼,对最贵的河豚宴不感冒,蟹黄包倒是吃了一盘又一盘。
穷人乍富,一定是要被传统贵族笑话的。
邵全忠自己并不在意吃喝,酒桌上仔细嘱咐了三弟海青。
吃完饭,海青领着张斯文,押着几个地痞先回海陵了,杀杨永的事先得平了。
邵全忠留在了靖江,先买了一个清净的小院子,再雇几个丫鬟仆妇。
爹娘还不到四十,就皱纹堆累,这下一家人都不用给人当长工干活,终于可以养养身体了。
江边的破房子破家什没有能用得上的,老娘不听劝,还是领着孩子们回去,打包了一车的破烂回新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