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全忠到贵宾舱里跟张之洞闭门研究了好半天，廖容也被叫进去帮着参谋意见。
等邵全忠从舱里出来，手里多了一封信。
“斯文，你亲自拿着这封信，交给田大哥，亲眼看他看完就销毁，万万不得有误。”
张斯文应命，揣好信，带了两个亲兵，乘小艇上岸，沿着长江大堤，直奔淮军右翼营地而去。
…………
杨辅清部四千人在水里站了四个多小时，听着南边大堤外炮声枪声不断，喊杀声渐渐远去，士兵们的心不住下沉。
长江南岸的兄弟们似乎遭到清妖其他部队的进攻，看来不能来救咱们了啊，太平军的士气开始急速下滑。
关键时刻，辅王杨辅清呻吟了两声，睁开了眼睛。
从昏迷中缓缓醒来，杨辅清发现自己躺在担架上，两个忠诚的亲兵站在水里，费力地抬着自己。
坐起来四望，还好还好。自己遭遇突然袭击，已经有了兵败的觉悟，现在看情况比预想的好，大多数部下还在。
询问了几句，他就弄清楚了情况，等身体渐渐恢复，他跳下担架，站到了水里。
几个将官趟着水，哗啦哗啦围拢过来，杨辅清拔出佩刀，开始激励士气。
“弟兄们，天父天兄不会抛弃我们这些忠诚信徒，英王暂时撤兵，一定会打回来救咱们的！再难的情况咱们都遇到过，只要咱们坚持住，最终一定能战胜清妖！”
看辅王苏醒，太平军士气大振，跟着一起高呼，“消灭清妖，共建天国！”
手下的士气略有恢复，杨辅清自己心里可是沉甸甸的。
英王能回来么？这可不一定啊。就算能回来，桐城一来一回那么远，这边能不能坚持那么久可是未知。
长江南岸的战斗不知道什么时候结束，那边的清妖要是再过来帮忙，自己剩下的四千人覆灭也不是不可能。
这可都是我太平军最宝贵的老底子，跟着自己一路从金田打到今天，自己得对得起这帮老兄弟啊，肩上的担子太重了。
“报告辅王，北面敌人射过来这张纸。”
杨辅清打开湿漉漉的纸一看，上面已经有点模糊的字体很熟悉，龙飞凤舞，铁画银钩，“天行者请辅王阵前相见，叙叙旧情。”
天行者要跟我阵前相见？那个坚定反清妖的家伙难道已经投鞑了？这太让人意外了。
杨辅清心情游移不定。
以自己对天行者的了解，他就是死也不可能投鞑。就算自己看走眼，他真的投鞑了，也应该清楚知道，无论怎么劝，我也不可能投鞑，找我还能有什么事？
环顾了下泡在沼泽里的四千老兄弟，杨辅清想了半天，吩咐几个部下。
“我去见见天行者。若是我出了意外，必会自裁，不会让他们拿我胁迫你们投降。若是我回不来，你们一定要好好带兵，坚持到英王来援救我们。”
“是！”
一群对杨辅清死忠的部下一起遵命。
杨辅清只带了两个亲兵，涉水向北走。水越来越浅，在离淮军右翼三个营据守的土坡下一百米，走出了沼泽，见到了等候在此的田星。
田星已经重新粘上了久违的大胡子，戴上了学自川剧的变脸面膜，由武当剑仙田星摇身一变，重新成了反清悍匪天行者。
见杨辅清到来，田星张开双臂，“老友好久不见——”
杨辅清一侧身，语气冷冷的，“杨某看走了眼，没想到，你天行者也有投鞑的一天。”
田星早有准备，仰天哈哈一笑，“辅王对我天行者就这么没信心么？沧海横流，也难阻我反清复明灭鞑子之心。我天行者响当当的汉子，死都不怕，怎么会投鞑？”
“那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包围你们的淮军统制邵全忠是我的义弟啊。”
“你跟鞑子的走狗结拜，还不是投鞑了？”
田星摇摇头，“辅王，你扪心自问，说真心话，太平天国能成事么？”
杨辅清默然。
要是在别人面前，他还能为天国辩解。在天行者这个深刻了解天国内情的老朋友面前，他无话可说。
自从翼王出走，太平天国就已经注定失败，天国真正有头脑的高层心里都清楚。
天王倒行逆施，打压李秀成和陈玉成两个英才，重用秦日刚、林绍章、蒙德恩那样的废物，纵容洪仁发、洪仁达两兄弟胡搞乱搞，这轰轰烈烈的太平天国啊，眼看来日无多了。
“辅王你跟我走，去见一个人，他能给你安排一条满意的出路。”
杨辅清嗔目大喝，“见你那个清廷走狗义弟么？就算天国覆灭，我们总算轰轰烈烈干过一场。杨某顶天立地的汉子，绝不会摧眉折腰成为满清走狗！”
“谁说让你当满清走狗了？以你的身份和威名，想当走狗，皇帝老儿咸丰还不收呢，一定会将你凌迟处死。我以天行者的名声保证，不是劝你投降满清的。”
杨辅清疑惑，“那我们还有什么可谈的？我跟清妖势不两立，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不可能有折衷的办法啊。”
“那可不一定。你就忍心看着四千老兄弟，跟着你一起死在这沼泽里？不想看到鞑子覆灭那一天？”
“还有那一天？”
田星拍拍胸脯，“我保证一定有那一天，而且不会太远，在这之前，你得先活着。”
看杨辅清还在犹疑，田星大喝一声。
“咄！你还犹豫什么？只是跟我走一趟而已。田某要在这里杀你，你能逃得过田某之手么？你如今穷途末路，田某给你指点一条明路，你还一副不情愿的样子，不去拉倒，咱们一拍两散！”
杨辅清一咬牙，“走，我就去看看，到底你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杨辅清连亲兵都没带，跟着田星而去。
沿土坡向东上了东面的长江大堤，过泥汊、神塘，沿东面、南面的长江大堤到刘渡码头，乘小艇，上了海昌号。
第113章 男儿岂能老故乡
“你是说，让我投你邵全忠，不投鞑清？”
邵全忠笑眯眯盯着眼前这个太平天国中流砥柱，“没错，降邵不降鞑，跟关二爷降汉不降曹一样。辅王你看这淮军里，有一个鞑子么？”
“那你还留着辫子？”
邵全忠叹了口气，“我可是汉人，淮军这辫子啊，迟早有剪掉的一天，可不是现在。满清气数未尽啊，就算我现在造反，跟你联手，你觉得靠太平天国这个猪队友帮忙，我能成事么？”
太平天国自己将领之间都不帮忙呢，李秀成都坐视安庆陷落不出力，还能帮邵全忠？
越是知道内幕的高层，越对太平军未来不看好。杨辅清对太平军忠心耿耿，不过是坚持灭清的理想，对天王早就失望透顶了。
至于邵全忠的收编承诺可不可靠——他没有一见面就把自己抓起来，已经证明了他是有诚意的，自己的脑袋可是相当值钱。
杨辅清苦思半天，一咬牙，“杨某可以学关二爷，但你得保证降你后，我的兄弟一个不杀。还有，我的兵降你后，不能跟太平军同袍打仗。”
“都是我华夏的好男儿，我保还来不及呢，怎么舍得杀？就算你们愿意，我也不敢用你们跟太平军作战啊，这不肉包子打狗么？”
“那你怎么对鞑子朝廷交代？”
“我只要你这身龙袍就够用了。不过辅王你从今天起可就已经死了，要是再以本名出头露面，可就害了我了。”
“我可以隐姓埋名，可我手下四千多人，加入淮军，难免走漏风声……”
“所以呢，你们不能直接加入淮军。我给你们找了个路子，暂时离开大清国，先去美国当雇佣兵，顺便学学现代战争的打法，等时机成熟，我会招你们回来的。”
“你还有这路子？”
本来没有来着，格兰特来了就有了。
这更合杨辅清的心意啊。自己的部下入了淮军，一旦被打散重新整编，可就由不得自己了。
现在保存编制，部下还是由自己指挥，还不用跟老战友交战。兵权在手，在海外等待天时。哪天鞑子不行了，回来痛打落水狗，简直没有比这再好的出路了。
“好，有天行者以信誉作保，杨某就信你一回。”
“咱们击掌立誓！”
杨辅清和邵全忠三击掌立誓，然后单膝跪倒，“杨辅清参见主公。”
“起来起来，咱们淮军不讲这个，以后见面，敬礼就行。不过，从现在起，辅王杨辅清已经死了，你得另改个名。”
杨辅清沉吟半晌，他的军事作战能力一半天授，一半是身经百战磨练出来的，可没什么文化。
想了半天，“我就叫杨长久吧，我要多活几年，亲眼看到鞑子完蛋。”
邵全忠对杨辅清改啥名一点不在意，“长久兄，到了海外，你可不能说是从我这来的，就说是被格兰特收编的逃散太平军，你可得嘱咐好部下。”
新鲜出炉的雇佣兵头子杨长久一拍胸脯，“我的手下都是我的死忠，放心，绝不会有一人泄露实情，我这就回去组织队伍投诚。”
杨长久走出船舱，站在海昌号甲板上，有一种焕然新生的感觉。
望着滚滚长江，赋诗一首，“美夷山高水又长，男儿岂能老故乡，长江后浪推前浪，跳上浪头干一场。”
咳咳，这个糙汉子的诗跟邵全忠抄的“大炮开兮轰他娘”很有异曲同工之妙。
一个小时后，四千一百多名太平军杨辅清部精锐，向淮军田星部交枪投降。
这是真的交枪，不是形容。杨辅清的部下，一半装备了火绳枪，他还有五十人的快枪亲卫。
太平军可一点也不封闭孤立，国际上，英法美三国，都有资本家自发组织了“太平天国后援会”，为太平军免费提供洋枪洋炮甚至军事顾问。
目的是在华夏扶持一个信洋教的政府，便于他们开拓华夏市场。
加上华尔这种赚钱不要命的军火商，太平军其实有足够的先进武器来源。
太平军之所以没有成为普遍装备洋枪的现代军队，一个是洪秀全本人观念落后，一个是他用了林绍章这个蠢货主持外交。
英法美甚至准备官方亲自下场，派人去天京研究跟太平军联合灭了我大清，可惜林绍章应对失当，失去了这个机会。
即使这样，邓光明兵败重伤后，不但没有被降职，反而因为杀伤淮军五十多人，表现比洪仁轩强，由僚天燕晋级僚天义，部下洋枪队扩充到了六千人，去帮李秀成守卫杭州。
这六千条洋枪哪儿来的？一半国际组织赠送，一半从华尔手里买的。
我大清那边，上海的洋枪队扩编到了七千人，李鸿章也马上要把沪军用洋枪洋炮装备起来，可不仅仅邵全忠懂得装备先进武器啊……
要不是田星劝降了杨辅清，这场仗真的打起来，胜负未知。
即使淮军赢了，也是惨胜，好不容易练了三个月的一万新兵多半要伤亡惨重，抚恤就得把邵全忠搞破产。
邵全忠立于海昌号船头，身后跟着格兰特和埃默里。
一排排太平军降兵在刘渡码头列队，走上运盛一号到五号运输舰。
“老格，小埃，你们看，我收编这些太平军降兵素质怎么样？”
邵全忠不是乱叫的，格兰特资格老，叫老格是叫姓，埃默里区区新人菜鸟，叫小埃是叫名，这是华夏历来的习惯。洋人没字嘛，只能叫名。
埃默里没有战场经验，看不出什么，不敢说话。格兰特却是不住点头，“队列整齐，士兵们体格强壮，目光坚定，步履稳健，一看就是百战老兵。”
邵全忠拍拍格兰特肩膀，“老格你的见识不错。我说老格啊，你们一个上尉，一个刚毕业的学生，万里迢迢回去参战，也起不到多大作用吧？”
邵全忠这是在昧着良心说话，格兰特和埃默里在北军里的作用可大了去了，不过现在他们本人都不知道啊。
“你们北方军，一共才一万六千正规军，内战一起，还得有不少投南方的。仗一开打，双方都得立即扩军，恐怕得扩到几百万。可是你觉得，新兵直接拉上战场打仗，靠谱么？”
格兰特一挺胸，“为了正义和祖国，不靠谱也得打。我们北军是正义之师，一定能取得胜利。”
“可是我听说，北军初战失利，马纳萨斯会战，在亨利山兵败，损兵接近三千人，你们一共一万多老兵，可禁不起这么损失啊。”
邵全忠一指那四千多太平军，“他们中的骨干，都打了十年仗了，是绝对的精锐，还是洋教的坚定信仰者。如果我派他们去美国，加入北军，你们欢不欢迎呢？”
第114章 面目全非的战报
格兰特激动莫名，“长官您居然肯将这种精锐派出去，帮合众国打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