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全忠抬手,“不必多礼,你是尤县令的公子啊?”
“学生乡试落榜,科举不成,愧对家父期望,只能担任个区区长江货运公司的襄理,为家族做点事。”
“这次帮我运军火,运输费该多少是多少,不会少了你们的。”
“大人多虑了,家父反复叮嘱,尤氏跟邵氏是盟友,不能收淮军的钱。”
“那怎么好意思呢,不能让你们赔了啊。盟友是盟友,生意是生意嘛。”
尤四海胸脯一挺,十分自豪。
“我尤氏海运有四十多条蒸汽货轮,上至汉口码头,外至倭国、琉球、吕宋、兰芳、巴达维亚、星岛、锡兰、孟买,都在我们的业务网络里,不差这两条船短途货运的钱的。”
邵全忠目光带着玩味,“不要钱,你们想要的是什么啊?”
“家父欲投资淮军,与大人同进退。只希望将来大人执掌朝纲的时候,能对尤氏照拂一二。”
呦嚯,尤县令行啊,又是一个看好我前程,肯出血本长线投资的大佬。人家官不大,家里有钱还有眼光,这路走宽了啊。
“你们这么赔钱干,英国股东能同意么?”
“英国人并未对尤氏商会注资,他们就是以军舰保护我商会在长江和外海商路上的安全,拿干股而已。公司名义上的总经理在伦敦,货运业务,学生这个襄理就能做主。”
邵全忠拍拍尤四海肩膀,“不错不错,本官看好你的前程。将来你一定能比那些考上进士、举人的有出息。”
蒸汽货轮速度远超运盐船和舢板,挂着米字旗的运盛一号和运盛二号,当天晚上就开进了黄浦江码头。
第二天早上,邵全忠带着警卫排上岸,直奔宝顺洋行。
容闳赴美采购机床设备未归,不耽误原来就订好了的洋枪生意。
这次邵全忠一次采购了一万条恩菲尔德快枪,包括六千条普通快枪和四千条炮兵、骑兵、工程兵用的卡宾枪。
卡宾枪本身就比长枪成本略低,如此巨大的采购量又肯定要打折。宝顺洋行不但只收了八十万两白银,还赠送了四十把西洋指挥刀。
这已经是本年度洋行最大订单,英国经理乐得合不拢嘴,亲自带人送货上船,从船上往下抬银子。
邵全忠身家一下子减肥,坐拥八十九万两白银的巨富瞬间就剩下了九万两。
谁不知道洋枪好?可为啥都不配,还用火绳枪加大刀长矛呢?
洋枪是真贵啊,一般人可没邵全忠这个魄力。接近百万白银在手,都拿家去先修园子啊,吴文锡大人点赞。
这边留人在船上接收一万条枪和一千万发子弹,邵全忠带人去了华尔洋行。
亨利.华尔本人也在美国替邵全忠拉人未归,不耽误邵全忠适当照顾华尔洋行生意。
这次邵全忠在华尔洋行的菲律宾襄理手里,采购了八十把柯尔特转轮手枪,花费白银七千二百两。
亲兵警卫排全配上长短双家伙,还给所有连级以上军官配齐了手枪。
从华尔洋行出来,那边往船上运军火要完成还早着呢。
邵全忠一挥手,“廖兄,走,买军舰去!”
“中国舰队”司令何伯那边已经不需要谈,廖容带着邵全忠从美租界回了英租界,直接到了海关税务司。
守门的天竺卫兵将两人来谈购舰业务的事情报了进去,廖容心中惴惴。
税务司长李泰国可是非常看不起我大清,上次自己干脆就是被赶出来的,这次人家能让进门么?
大门一开,一个洋人快步走了出来,两个天竺卫兵狗腿地拉开铁艺门。
洋人看了眼邵全忠、廖容和身后多达四十人的警卫排,马上确定了主客,朝邵全忠伸出右手,“您就是淮军统领邵大人吧?贵客到来,欢迎欢迎。”
廖容一脑袋问号,这是谁?我不认识啊。怎么这么两天功夫,这里的主人换人了?李泰国呢?
这个洋鬼子可比李泰国态度好多了,为啥长官的运气就这么好呢?
邵全忠早有预料,哈哈大笑,摘下白手套,伸手跟洋人握手。
“久闻大名,赫德先生不愧是我大清的好朋友,以后咱们精诚合作的机会多着呢。”
廖容赶紧给长官争面子,“这位——赫德先生,长官现在已经高升泰州知州、泰州守备,获封朝廷的云骑尉贵族,赐花翎,还有智勇巴图鲁的称号,已经不再是统领。手下一万三千多人一镇的兵马,我们刚刚在宝顺洋行采购了一万条恩菲尔德步枪。”
这位赫德先生汉语说得比自己都溜,根本不需要自己翻译。不像李泰国,明明会说汉语,非端着架子跟自己说英语。
赫德脸上更是笑得跟花一样,握住邵全忠的手不松开,“邵大人可是贵国的洋务先锋,以后一定一路高升。我们大英帝国,最需要这样的好朋友了。”
赫德先生一侧身,特意弯了腰,绅士风度十足,伸出右手引路,“邵大人,请!”
从海关税务司出来的时候,邵全忠的身家还剩下两万两千八百两,已经不够给部队开下个月的饷银了。
廖容很内疚,本来够的,这不花了六万两银子,给自己买训练舰了么。
话说长官坐在邵家圩子,怎么就会知道李泰国刚刚回伦敦修养,英国在我大清说了算的临时换人了呢?
而且还知道换的是对我大清友好的人士,见面就能叫出对方的名字。
莫非他们传的,长官是星宿下凡,有宿慧的事情是真的?
廖容摇摇头,喝过洋墨水的他,对太平天国、捻军、白莲教装神弄鬼一直嗤之以鼻,很难相信这种事。
他当三合会大佬的时候,打的旗号可是反清复明,绝对不会搞什么神鬼上身一类的迷信。
现在,他的信念有点动摇了。
宝顺洋行码头仓库往两艘货轮上运军火,一直运到了晚上。
期间有洋枪队打扮的人来窥探,没用淮军驱逐,就被护卫这次大宗生意的英租界巡捕给撵走了。
谁敢耽误我们英国洋行赚钱,谁就是大英帝国的敌人,知道两次鸦片战争怎么打起来的么?
晚上运盛一号和运盛二号准备连夜启航回口岸铺,“愤怒号”蒸汽护卫舰也开到了码头,顺利移交给廖容。
廖容开始挠头,这玩意怎么开回去啊?
第98章 钱是王八蛋
第二天中午,依旧挂着米字旗的“愤怒号”蒸汽护卫舰和两艘一千五百吨级蒸汽动力货轮停靠镇江码头。
邵全忠拉着廖容,“走,跟我见见冯子材去!”
“愤怒号”咋开回来的呢?廖容烦恼是因为他资源不足,对邵全忠来说,这都不是事儿。
邵全忠跟尤四海吩咐了两句,一百多开过蒸汽船的水手在一个小时内就到位了。
上海滩可是尤氏货运的老巢,水手是不缺的。
愤怒号舰员定额二百二十名,那是加上战斗人员的数量,开船用不了那么多。
在上海滩寻找雇佣两名会开舰炮的退役洋兵的任务,也交给了尤氏公司,这就得慢慢来了。
邵全忠在军营见到了冯子材,老冯身穿黄马褂,正在忙活着招兵。
镇江是对抗太平军的前线,冯子材作为总兵,手下曾有过五千兵马。
后来呢,咳咳,李秀成、陈玉成两个太平军超级大牛联合攻击江北大营,冯子材奉命去援救上官钦差大臣江宁将军德兴阿。
结果是江北大营被击破,冯子材灰头土脸,仅率三百败兵逃回镇江。
后来很努力才又凑了三千兵马,冯子材就是靠这三千兵打出了镇江大捷的。
冯子材牛逼,奈何李秀成和陈玉成更牛逼,因此冯子材打仗,有赢有输,输得多,赢得少,能守住镇江就不错了。
邵全忠跟冯子材一配合,冯部和淮军加起来四千人,四千破两万,镇江大捷赢得干净利索彻底,冯子材也获得了朝廷的封赏,赏黄马褂,封骑都尉。
老冯这下也成了贵族,而且乔大人代管江南粮台后,立马给他送来了足够的粮饷,冯子材雄心勃勃,准备征招到两万兵马,好能主动出击。
这次老冯见到邵全忠给他敬礼,原来的蔑视彻底不见,亲热拉着邵全忠的手,“邵老弟你身兼数职,怎么有空来看俺老冯呢?”
“冯大人——”
“什么冯大人?屁个大人!没有你邵老弟,哪有我的镇江大捷?以后你就跟我叫老哥,再叫大人我就不理你。”
武将就是比文官好打交道得多,邵全忠觉得老冯跟自己太对脾气了。
“冯老哥,小弟购买了一艘英国人的海军训练舰,改名海昌号,准备建一个船政学堂,培训我大清的现代化水师人才。目前看,暂时设在镇江合适,是来跟老哥在镇江要块地的。”
“没问题,这镇江别的没有,宅子有的是,你随便挑。”
镇江现在是战区,连知府都没有,由冯子材这个总兵军管。
这边战火纷飞,时不时的太平军来攻打,有钱人早跑光了,空宅子确实到处都是。也只有邵全忠知道,有冯子材坐镇,这里其实安如泰山。
有了训练舰,留洋学童预科学校英文班升级成了镇江船政学堂,廖容被邵全忠留在了镇江。
邵全忠给廖容留下了一万两白银的船政学堂筹备费用。
收拾宅子改造成学堂,劳力可以找冯子材要,得给钱,劳役至少也得供饭。
一百多名水手得开饷,海昌号的维护保养、买煤,学童在这里的生活费用,训练舰停泊专用码头的整修,洋兵舰炮教习要开薪水,处处要钱。
廖容干劲十足,邵全忠以他的字命名我大清第一艘蒸汽动力军舰,他已经注定名垂青史。
“长官,咱们本来就没多少钱,再给我留一万两,你可就剩一万八千两银子了,搞钱的事你可得抓紧。”
“这事不用你操心,你就好好把学童给我教好就得。”
…………
咸丰十一年三月二十四黄昏,邵全忠回到邵家围子。
乐森指挥大批后勤兵搬运军火,自己凑了上来。
“长官,我刚盘点了下,长官你也太能花钱了。八十九万两白银能被你这么两天就基本霍霍没,下个月军饷——”
“你怎么也跟我提这事?你着这急干嘛?”
“我可负责后勤,我不急到时候没钱发饷可是大事,咱们淮军的军饷一个月可就得六万多两。”
乐森掰着指头给邵全忠算账。
“你看哈,盐运衙门那边的银子搜刮干净了,各地的厘金、劝捐,要七月初才能到手,咱们没有进项,眼看坐吃山空了啊。”
“钱是王八蛋,花了咱再赚。这不有我呢么?明天我就张罗钱去。”
邵全忠要搞钱,乐森觉得自己熟悉路子,“是不是明天又领兵去哪里打圩子去啊?”
自己老大一身土匪气,乐森这个秀才已经被影响得一缺钱也想着出去抢了。
“周边的土匪都剿光了,远处的为几千两银子不值当咱们出兵一次,要凑足这么多军饷得打多少圩子?不够咱们折腾的。有几个像侯博秋那么肥的盐贩子啊?明天我找乔大人去。”
“那个——乔大人刚上任,他离任的时候能把盐运使衙门划拉光,布政使衙门也不可能有钱啊。”
你干爹也不是万能的,没到收税时候哪儿来钱啊?
邵全忠信心满满,第二天早上,领着媳妇文秀,兴致勃勃奔知州衙门去了。
这还是他第一次到自己的衙门。
衙门口是刻着凶兽“豸贪”浮雕的照壁,让衙门里的老爷警惕不要贪腐残暴。
看门的看见邵全忠这个大老爷居然来办公了,连忙迎接前头引路。
过照壁是廨门,三道大门,中书“至德遗封”,左门上是“循规”,右门上是“蹈矩”。
邵全忠看见循规蹈矩就烦,他最不喜欢循规蹈矩了。过去他住的大帅府门口是他亲题的“德被苍生”,咳咳,现在邵宅还不敢这么写。
进门过三思桥,穿仪门,到了州衙门内院,院中间一座戒石亭,这是泰州衙门特有的建筑。
亭边石坊上刻“尔俸尔禄,民膏民脂,下民易虐,上天难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