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大清忠不可言 第6节

  她不是担心日益窘迫的朝廷,而是——该来的月事没有来。

  懿贵妃是个决绝的人,咒骂了几句应该已经被灭口了的捕快,犯愁了会儿,立刻起身,让宫女着装。

  对着西洋进口的大镜子仔细画好了妆,朝宫女吩咐了几句,袅袅娜娜,去了行宫的戏台。

  咸丰美其名曰北狩,他这身子骨,又是个瘸子,哪里真的会打猎?

  到了热河就泡在行宫里不出去,天天听戏消愁,每日亲自指导戏子的台词。

  出乎懿贵妃预料,今天皇帝没听戏。

  “懿主子,万岁爷刚刚喝了点酒,来了脾气,把路来福打了一顿。

  打完又后悔了,没来看戏,现在烟波致爽殿里歇着呢。”

  懿贵妃带着宫女,来至殿前,忽听身后急促的脚步声。

  一个御前侍卫撒脚如飞,跑到近前,“京城恭亲王紧急奏章!”

  殿门口侍卫正想把奏章递进去,懿贵妃转了转眼珠,一把拦住,“让本宫看看。”

  懿贵妃瞟了一眼奏折,面色急变。

  皇帝要是看到了这个消息,肯定什么心思也没有了,今天我的补救计划就要落空。

  回头,懿贵妃的面色变得和蔼,“辛苦了,来人,赏十两银子。

  皇上正在气头上,路来福都被打了,你们就别进去讨倒霉了,我替你们送进去吧。”

  “谢懿主子。”

  懿贵妃把折子藏好,让太监禀报皇帝后,带着宫女进了皇帝的寝殿。

  寝殿里,烟雾缭绕,皇帝躺在龙榻上,正在享受“益寿如意膏”。

  “兰儿来啦,来,给朕揉揉腿。”

  懿贵妃刚进宫的时候封兰贵人,咸丰叫惯了,封了贵妃还叫兰儿,是懿贵妃圣眷方隆的体现。

  咸丰少年时骑马摔断了腿,一直是个瘸子。

  懿贵妃轻柔地给皇帝捏着瘸腿,皇帝抽足了如意膏,精神头足了,坐了起来。

  “皇上,别生那些奴才的气,咱们到了这避暑山庄,就应该好好散散心,臣妾给您准备了点鹿血,你补补身子,消消气。”

  宫女送上鹿血,皇帝一口喝干,一股热气入腹,眼睛立刻发亮了。

  懿贵妃回眸一笑,“这里的温泉真是不错呢,臣妾伺候皇上泡一泡吧。”

  如意膏鹿血、温泉美女,咸丰帝一时忘忧,那封紧急奏折静静地压在凌乱的旗袍下

  ……

  咸丰起居注:庚申年八月二十四,帝幸懿贵妃。

  九个半月后,懿贵妃产下一子,名“爱新觉罗.载仪”。

第10章 海陵自古雄争地

  咸丰十年九月初一,淮安。

  邵全忠收回了他对捻军的蔑视。

  三万多捻军正在攻打淮安府城。邵全忠的六人驴车队故技重施,戴着红包头想混过去,立马就被一小队斥候拦下了。

  这队斥候骑的还是正经的战马,看上去精气神十足。

  攻打淮安的捻子是沃王张乐行亲自率领的,果然跟济宁那边张宗禹带的偏师不一样。

  田星不可能就靠四块红布就有把握带人过战区,只不过此前那伙捻子的警惕性实在太差,让田星都无语。

  看斥候过来盘问,田星跃马而出,盯住斥候首领眼睛断喝,“西北悬天一块云!”

  斥候首领一愣,回应,“不知是白云黑云?”

  田星伸手掏出一块腰牌,“黑云过后是白云,白云黑云都是云。”

  斥候首领脸上露出笑容,“原来是老合啊,误会误会。”

  看到腰牌,忽然下马翻身跪倒,“参见总瓢把子的贵客!”

  田星下马将斥候扶起,“不必多礼,在下不过是挂门一介小卒,天王封沃王的时候适逢其会,得了沃王一块腰牌而已。”

  斥候首领回头叫过一个手下,“你负责把贵客送过战场,但凡有一点损伤,提头来见!”

  田星三言两语,驴车就成了捻军的贵客,有专人护送,安然穿过战场。

  车上的文秀母女全然听不懂,只知道这位武当剑仙是邵全忠收的部下,对江湖规矩门儿清。

  文夫人心里担心邵全忠跟捻匪有勾连,将来别牵连了文家。

  文秀想的却是,武当剑仙这么厉害的江湖侠客,都愿意投邵哥哥。

  邵哥哥现在卑贱,未来可未必。娘说邵哥哥这次义举可比赵匡胤千里送京娘,赵匡胤后来……

  也不知道谁有福气嫁给邵哥哥,会不会有皇娘命啊?

  正道人士武当剑仙和悍匪天行者长相大异,说话也柔和得多,天行者的嗓音是经过特意变声的。

  同行这么久,母女俩愣是没有发现,这个追随邵全忠护卫自己的江湖高手,就是当初绑架自己的悍匪。

  海青是江湖人士,这种江湖切口是懂的,回头看看二哥和四弟。

  二哥面带笑容,眼神清澈,显然也是内行。张斯文眼神不变,面带傻笑赶车,似乎没听见。

  这个四弟要是真没听见也就罢了,听见了跟没听见一样,这叫大智若愚。

  我怀疑他根本就是装傻,不知道这个壮得过分的四弟有什么来历……

  驴车从淮安战场缓缓驶过,战场上到处都是清军和捻子战死的尸体,还没来得及打扫战场。

  战斗已经转移到了远处的淮安府城,那边喊杀声震天。

  这边已经被捻军拿下的清江浦火光冲天,二十里长街、户部的粮仓、工部的运河四大船厂尽遭焚毁。

  文秀母女吓得挂起了车帘,田星见邵全忠看着满地尸体不以为意,益发觉得二弟绝非常人。

  田星面带自得之色,“邵老弟,你看这股捻军的战斗力怎么样?是不是可以跟朝廷的正规军一较高下?”

  邵全忠点点头,又摇摇头。

  “单论战斗力没问题,将来啊,僧王可能就是灭在这股捻子精锐的余部手上——”

  田星只觉得脑袋轰轰的,邵全忠这话包含的内容太丰富,他一时愣神。

  “余部”俩字,说明这股捻军未来堪忧,可是灭了僧王,那清妖的江山岂不没了一半?北僧南曾,这是鞑子的两根擎天白玉柱啊。

  自打邵全忠成功预言僧王八里桥战败,咸丰北狩热河,田星已经对邵全忠相信到了迷信的程度,不然也不会投他。

  他跟张乐行可是好友,能不能救一救啊——

  邵全忠不知道田星瞬间涌现的众多想法,接着品评捻军,“不过,光能打没用,他们战略就有问题,这淮安府城就不该打。”

  田星对“战略”完全不懂,“捻子打清妖还有错了?”

  “大哥,你看呢,这捻子的老家是淮南亳州,不扩大在安徽的根据地,派兵四处开花,又是打淮安,又是打济宁和开封,有屁用啊。

  即使打下来,劫掠一番就走,又占不住地盘,徒然损失兵马而已。

  你跟朝廷比实力能比么?迟早精锐被打光完逑。这叫流寇战术,根本成不了事。

  现在朝廷没灭了捻子,只是因为太平军更需要优先灭而已。”

  田星语带激动,“老弟你要是张乐行该怎么办?”

  “凉拌,赶紧受招安,根本就没希望。

  我跟你说,捻子最大的问题,就是麾下没有读书人。只有读书人才能帮首领治理地方,把地盘占住啊。

  要是二十万捻子能拧成一股绳,在淮南站住脚跟,开科取士,还有点希望。

  可是就算张乐行全听我的,他能把分裂出去的兄弟招回来么?

  就算招回来了,就这帮没经过训练,毫无纪律的农民,能扛住朝廷的围剿么?”

  田星长叹一声,怪不得自己武艺高强,奔波江湖半辈子,却一事无成,这大事上的见识,跟二弟可差远了。

  罢罢罢,别想着救这帮老兄弟了,还是专心辅佐二弟吧。

  …………

  三天后,驴车终于到了海陵县境内,这里就是文县令和邵全忠的老家泰州。

  当年岳飞当过通泰镇抚使兼泰州知州,曾镇守于此。

  泰州兼融吴楚越之韵,汇聚江淮海之风,人文荟萃、名贤辈出,可谓人杰地灵。

  终于遥遥见到了鸣凤楼,也就是后来著名的望海楼,文秀母女都是感慨万千,长出了一口气。

  这将近一个月的旅程,屡经波折,又是溃兵又是捻子,终于安全到家了。

  邵全忠却没有那么多感慨。

  他心中有两个老家,对这里的感情,还不如上辈子的白山黑水。

  毕竟这个世界他只活了二十年,上辈子可经历了五十多年风雨……

  他回老家是准备办团练起家的,千里送文秀固然是他心怀侠义,可也存着借助文家势力的心思。

  泰州不是胡子遍地的关外,朝廷统治相当牢固。

  这团练没有乡绅背景,靠自己一个要饭出身的穷人是办不起来的,现在手里有点银子也不行。

  自己在文大老爷身上投资那么多精力,文大老爷一点不讲究地就死了,还欠我封推荐信呢,总得补给自己点助力才算回本吧?

  文秀的家靠近稻河,一座清雅的三进院落。

  青砖黛瓦,麻石铺路。门前小巷幽深,院内修竹茂密,典型的“泰式民居”。

  与江西景德镇的“赣式民居”、安徽歙(shè)县黟(yī)县徽式民居,江苏吴县苏式民居相媲美,并称为江南四大民居

  文家诗书传家,世代簪缨,曾有过一门五进士三翰林的荣耀。

  现在没落了,只出了一个七品知县,那也是正经的两榜进士,在地方上潜力还是非常大的。

  文秀母女下车,海青前去叫门,留守的老仆文贵出门看见主母和小姐突然回来了,就是一愣。

  再看文夫人怀里抱的骨灰坛子,顿时身体摇晃,差点昏过去。

  人家到家了,互诉别情,张斯文、田星、海青帮着搬完车上的细软,邵全忠向文夫人告辞。

  文夫人也没强留,“小邵啊,你先回家见父母。

  这边我安顿下来,给你找亲家吴文锡活动一下。

  他跟两淮盐运使乔大人是至交,应该能给你补一个好差事。”

  邵全忠一躬到地,“多谢主母提携。”

  三匹马、一辆车向东而去,邵全忠的家在相对偏僻的姜堰,离此四十里。

  近乡情怯,邵全忠还是挺想念家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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