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胁从土匪的人头数因此由五百变成了五百七十颗。
周边十几个庄子庄庄戴孝，有的还成了寡妇庄。
邵全忠获得新的称号，“邵屠夫”。
以后，淮军士兵单人估计不大敢去溱湖周围晃悠了，但获得了全泰州老百姓的尊敬。
剿匪队伍在海陵码头上岸，第一时间就归还了征用的货船。
乐森笑眯眯地去找船主们算账，看需要赔多少误工费。
船主们一个个特别好说话，“不用不用，咱们子弟兵用船去打土匪，怎么能要钱呢？”
“真不要啊，那多不好意思。”
“绝对不要，以后需要，尽管再征调，我们都愿意，是主动请求你们用我们的船的。”
乐森摇摇头走了，多好的有钱人士绅啊，咱们泰州的有钱人就是敞亮。
乐森都走远了，这些有钱人船主依旧没有动窝——腿肚子还在哆嗦，动不了。
我滴亲娘哎，我看到了什么？这帮骄兵悍将拎回来那么多人头，看样子有一千颗吧？
根据我们对我大清官兵的了解，多半是杀良冒功，屠村搞的人头啊。
这么狠的队伍我要是要了钱，被他们记住了，还能睡得着觉么？
实际人头数量没那么多，八百八十二颗而已，咳咳，而已。
一个庄子成年男丁都杀光了算不算屠村？大概得算。
田星这个杀人不眨眼的巨匪都有点于心不忍。一直以来，都以为自己这个巨盗足够狠，没想到官兵更狠啊。
“二弟，其实——这水匪里——尤其是那些胁从的水匪，有好多都是日子过不下去了，吃不上饭才当的土匪。
也基本不杀人，就是跟悍匪后面抢点粮什么的而已，都杀了是不是有点过了啊。”
邵全忠一脸的云淡风轻，“他们吃不上饭，要是入了捻子或者太平军造反，我都不赶尽杀绝。
特娘的欺负贫苦老百姓算什么好汉？我可怜了他们，谁可怜那些粮食被抢走饿死的老百姓？
我当年号称当马匪，可是办保险队保护老百姓，打劫都是黑吃黑打劫土匪，最看不上欺负穷人的货了。
有句话叫贼性不改，这帮得过抢劫甜头的刁民有一个好人么？以后还可能安生过日子变良民么？都杀了干净，一了百了。
最重要的，我是要脸的人。要不把溱湖这个匪窝子斩尽诛绝，回来怎么面对王四鬼子留下的孤儿寡母？
人家王四鬼子投我，我得对得起给我卖命的兄弟。
谁杀我的兄弟，我杀他们全家，这个规矩没商量。”
回到圩子一进门，容慧意外在圩子，第一时间迎了上来。
围着邵全忠看了一圈，邵哥哥看上去没丢什么零件，拍了拍高高的胸口，松了口气，“这下我放心了。”
“我现在是总指挥，已经不需要冲锋在前，能有什么事？
倒是波仔真是神奇，每次都冲得那么狠，到现在还没负过伤，每次我都替他悬着心。
慧儿啊，我出征打仗是难免的，以后不用总麻烦跑圩子里来迎我，折腾不起。”
“我才不是特意来看你的呢，乐秀才这次跟你出征了，圩子里的孩子没人教识字，我来帮帮忙而已。
我啊可不想将来被你养着，得自食其力。
孩子们可喜欢听我讲课了。乐秀才既要讲课，还要负责童子军军训，还得帮你管后勤，实在是忙不过来，识字课以后就我上得了。
还有，听说你以后要开英文班？廖叔是有大本事的人，当英文教师屈才了，我的英文可不比廖叔差，英文班我也可以带的。”
这就是新女性的不同么？洋人这方面是比我华夏强啊。
这点邵全忠土鳖了。这个时代洋人女性一样没地位，美国妇女是1920年才获得选举权的。
容闳的见识超过了同时代的华人和洋人，才能培养出这样的女儿。全世界就这么一个，被邵全忠碰上了。
“好，你现在也算淮军一员了，我让乐兄给你开饷。现在比照埃文，等你中英文都教，再给你加饷。”
能自食其力，容慧很厉害啊。
忽然想起，文秀现在执掌文氏财团，不输男子，可更厉害。
邵全忠摇头叹气，这辈子怎么遇到的女子，都一个个不让须眉？也就是邵爷我这本事，否则还真没人压得服她们。
“邵哥哥，别陪我了，吴大人也一直在等你，赶紧去见见吧。”
邵全忠见到吴文锡的时候，吴大人正背着手，盯着圩子里邵宅门上的对联若有所思。
“卑职参见吴大人，吴大人光临，有何指示？”
吴文锡回过头来，背着手笑眯眯盯了邵全忠一会，盯得邵全忠直发毛，却终于没提对联的事，语气忽然变得分外和气，“没事我就不能来了么？
我一个致仕的闲人，不像乔大人那么忙，唯一的公务就是帮乔大人打理淮军后勤，辅佐你这个乔家公子啊。”
“卑职不敢。”
“这次剿匪淮军倾巢出动，我不放心，过来看看，嗯，赢了就好。”
吴文锡对那八百多颗人头视若不见，眼皮都没抬。
吴大人是清官，干才，著名文人雅客，可不代表对小民有什么责任，他效忠的是上级和朝廷。
再说他也不担心邵全忠杀良冒功。他是知道内幕的高层，不是码头上的商人。
杀土匪没战功，这人头对邵全忠的前程没用，多砍一个费力气都不值，想必都是该砍的。
“雨亭你忙，我就不打扰你了。”
邵全忠恭送中，吴文锡坐上了轿车而去。
轿车里，吴文锡手捻胡须沉思。
他看到了邵宅门口那副对联，又看到了八百多颗人头，心有所感。
邵全忠这个屠夫够狠——乱世出英雄啊。
吴家作为一个大家族，可不能在朝廷一棵树上吊死，得好好筹谋筹谋……
“慧儿，我今天要为王四鬼子守灵，就不回城里了。斯文，送慧儿回城。”
“不用不用，我是带了你府里两个老仆一起来的，这么近，一眼都能望见城门，就不用送了。”
邵全忠面带笑容，目送着容慧的轿车离开，回头脸上就带了杀气。
“来人，把溱湖水匪的人头摆到王四兄弟的灵前祭奠，今晚我要给王四兄弟磕头守灵。
明天大家继续出征，去瓜州讨伐侯霸天！”
第60章 浪子回头
蜇园，山响草堂。
一个二十几岁的青年晃着膀子溜达了过来。
青年一袭青衫，面如冠玉，卖相风流倜傥，略带轻浮之态。
走到草堂门口，正了正衣冠，忽然变得严肃，迈步进了草堂。
“孩儿拜见父亲大人。这么晚了，叫孩儿来有什么事啊？”
吴文锡看见自己这个大儿子就皱眉，顺了半天气，变出一副温和的笑容。
“子义啊，这几个月跑哪儿去啦？”
“回禀父亲大人，跟几个弗朗机朋友去澳门玩了一圈。”
“哼，不干正经事，是不是又跟洋人赌博去了？”
“孩儿脑子好赢了啊，赢了一大笔，好几千两。”
吴子义上前，给父亲捶背，“老爹，蜇园修整要是缺钱，孩儿可以出。
您看我又不花家里钱，出去转转，增长见闻，行万里路胜过读万卷书对吧？
这次出游，我又结交了好几个英吉利和法兰西的朋友，正在研读法兰西大家雨果的《巴黎圣母院》。”
“四书五经不够你研读的，李白杜甫不够你学的，整天研究洋玩意，真不让我省心。”
“哪儿能呢，孩儿的诗做得还是不错的，父亲您不也夸过？
我刚约了蒋鹿潭去拜访曾帅的幕僚杜文澜，这可是为了给咱们吴家拓展门路。
搭上了曾帅的线，咱们不是多一条后路么？”
吴文锡面色稍霁，“杜小舫是个做实事的，可以结交。蒋春霖玩物丧志，耽于风月，你得离他远点。”
“人家蒋鹿潭可跟纳兰性德、梁鸿祚并称我朝三大词人，不结交蒋鹿潭这个名士，我怎么能搭上杜文澜的线？
爹，孩儿心里还是有数的。”
“唉，你是吴家嫡长子，不笃学求功名，让为父深感失望啊。”
“咱们家有二弟考上进士就够用了，二弟吴孝都当柳州知府了，足够振兴家业。
爹，您看啊，三弟倒是惊才艳艳，您给起名吴双，字国士，结果怎么样，遭天妒早早就没了。
小妹整天胡闹不嫁人，您是不是堵得慌？
我至少娶妻生子，给您生了孙子，继承家业。我这对家里的贡献也差不多了，我的事您就甭多操心了。”
“为父操心的不是你，是咱们吴家啊。
一个大家族，得多方下注，才能长盛不衰。
现在你该收收心，帮家里做事了。我给你找了个主公，好好干，没准吴家未来要靠你这一脉。”
吴子义愁眉苦脸，“爹，这大清国谁还能用得了我这个浪子啊？我的能耐太偏门，就是想投曾帅估计人家也看不上我。”
“嘿嘿，我给你找的这个人啊，对洋人的玩意可比你还熟。
那个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乐森都早早投了他，你这个贡生可比秀才也强不了多少。
现在不去投，将来人家起来了，身边就没你的位置了。”
“爹，你是说邵雨亭啊。
我刚听说了，他剿匪杀了八百多人。杀戮这么重，必有后患，我看他未来堪忧啊，不去不去。”
吴文锡一瞪眼，“这事由不得你。杀戮重怎么了？曾帅杀戮不重么？
乔松年当年当苏州知府，仅仅因为帮助守城的潮勇可能被太平军和刘丽川收买做反，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就将好几千潮勇斩尽杀绝。
结果怎么样？人家守住了苏州。朝廷夸他‘勇决忠谨，防患于未然’，从此官运亨通。
现在是乱世，不狠不出头。
为父观曾伯涵谨小慎微，只能当名臣，不能当枭雄，咱们结交他，用处不大。
乔松年、邵雨亭这一对父子，都是明快决断、心狠手辣之辈，未来不可限量啊。
为了我吴家长保富贵，不受改朝换代影响，你这个浪子，该回头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