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家老大当官了,我是官员他爹我怕谁?不行,这架子得端起来。
邵树才不知道儿子是多大的官,邵全忠自己可知道。
紧走几步,扶起县令,“大老爷折煞卑职了。卑职一介武夫,混了个不值钱的军功顶戴,怎么敢受大老爷的礼?
东华门唱名真英雄,尤大人十年寒窗,铁砚磨穿,哪里是卑职这个粗人这点军功能比?卑职应该给尤大人行礼问安的。”
左右拂了拂袖子,一副要打千行大礼的样子。
尤大人赶紧又去扶邵全忠,“不可不可,万万不可。卑职这个七品芝麻官,当然要给六品上官行礼。”
邵树才两口子看得糊涂。他俩听明白了,儿子是六品官,那比县大老爷肯定大啊,这腰杆挺得更直了。
尤大人就是在信口瞎掰。武将的军功顶戴泛滥,现在市场上十两银子就能买到,当然真假不一定,反正也没人追查。
一品二品军功顶戴的军将给县官磕头的有的是,只不过尤大人现在脑袋里全是县衙门口刺刀的影子,心里正在打鼓而已。
邵全忠在自己境内格杀杨永的经过他知道得可太清楚了。
这家伙是个笑面虎,自己要是信了他的鬼话受了他的礼,这十年寒窗接下来,恐怕就要十年铁窗了。
邵全忠顺坡下驴,并没有真的跪下,顺势拉住尤县令的手,哈哈大笑,“大人光临寒舍,蓬荜生辉,请!”
尤大人轻轻推开邵全忠的手,又躬身给邵树才公母俩行礼,“学生见过老爷子老太太。”
这是儿子有能耐带来的荣耀,老太太坦然受礼,觉得这辈子都知足了。
邵树才却甚为拘谨,搓了搓手,“那什么,大老爷请入堂屋喝茶。”
邵全忠和尤知县携手入堂屋对坐。儿子现在当官了,肯定跟县大老爷要谈论国家大事,老两口没有跟过来,去了后院的卧房。
新雇的丫鬟仆妇献茶,退了下去,堂屋里除了对坐的两位大清官员,就剩下张斯文立于邵全忠背后。
尤大人抬头看了眼张斯文,知道这个傻大个是邵全忠焦不离孟的心腹,什么事也不用背着他。
朝邵全忠拱拱手,“首先恭喜邵大人。
卑职刚得到消息,乔大人已经给您捐了个‘中书科中书’的官职,邵大人现在也是从七品文官了。
以后咱们同朝为官,一定要互相照应才是。”
邵全忠一愣,这朝廷官员的信息比自己可灵多了,自己还不知道的事情,人家先知道了。
赶紧朝北方拱拱手,“义父待我恩重如山,卑职一定不能有负义父重托,把淮军练好。”
邵树才卯大劲,能想到的就是给仨小儿子捐个监生。看人家乔大人,给干儿子一出手,捐的就是从七品京官。
当然既然是捐的,邵全忠不可能真的去内阁当秘书,那就是个所谓的“署官”,挂名用的。
我大清说了算的是军机处,内阁形同虚设不说,那里也没邵全忠这个挂名官员办公的位置。
当了从七品中书,邵全忠的职位其实还是比县令小。话说这俩人互称卑职,也算我大清官场的特色。
尤县令头往前探,压低了声音,“听说,邵大人率领忠字营,大展神威,剿灭了勾连粤匪侯霸天和反贼洪帮的刘二拐子?可曾搜出证据?”
邵全忠刚剿完七圩子,就乘船到了靖江,尤大人居然马上就得到了消息。这消息是怎么来的,大有问题啊。
邵全忠似笑非笑,凌厉的目光扫了尤县令一眼,“当然搜出来了!”
看把尤县令吓唬得差不多了,叹了口气,“可惜啊,刘逆自知罪孽深重,圩子被攻破时放火。
刘逆全体部署葬身火海,大批证据都毁于大火,只抢救出来了他勾连侯霸天和洪帮的证据。”
邵全忠摆摆手,张斯文掏出邵恒忠搜出的两封信递了过去。
尤县令仔细看完两封证据,松了口气。这两封据说是从火海里抢救出来的证据一点火烧的痕迹都没有,一定是天佑。
这邵全忠出身卑贱,没想到是个懂官场的,尤县令心怀大慰。
小心地将两封信还到张斯文手里,“邵大人天赋奇才,允文允武,真乃我大清栋梁。
淮军初立,就远路来护卫桑梓,铲除叛逆,实在是太辛苦了。作为邵大人家乡的父母官,卑职一定要略尽绵薄。
今天太晚了。明天,卑职出面,联系临县泰兴的赵大人,号召两县士绅捐助,至少要给邵大人捐助四万两银子。
卑职要带头起表率作用,捐助一万两银子,支持大人组建淮军。”
邵全忠满意点头,这尤县令愿意出这么多血平事,算够意思了。不过,事情不能这么办。
邵全忠拍着红木椅子的扶手,“大人的心意我领了。不过大人为官清廉,我怎么忍心让大人出钱?
除了士绅,像我们邵家这样的中产,也应该出钱护卫家乡嘛,这捐的加起来不就多了?
我们邵家要带头捐两千两银子——对了,尤大人您的一万银子也可以捐。
咱们带起了这个头,等捐款到位,您和泰兴赵大人的捐款如数奉还,士绅和中产捐的,咱们三七分账,我三你七。
两位大人两袖清风,手里一定要有点银子,好为靖江、泰兴两县的百姓造福是吧?”
尤大人这个激动,知己啊!
这邵大人天生当官的料,我大清需要这样的人才啊,他不升官谁升官?
“邵大人体贴我们基层官员,真乃大清之福。这事就这么定了,不过当然是我三你七,邵大人万万不要推辞。”
邵全忠身后的张斯文依旧面带傻笑,两个拳头却攥得紧紧的,差点发出“格格”的声音。
我大清的官员都这么无耻的么?小时候看张家可不是这样的啊,还是我没机会见过张家跟人内幕交易?
匪如梳,兵如篦,官如剃。
要划拉老百姓手里的钱,没有比坐在本地不走的父母官更方便的了。
怪不得二哥不顾三哥提醒,执意要销毁尤大人通匪的证据呢。
邵全忠这一趟靖江之行,靖江、泰兴两县眼看又要天高三尺了,可能比刘二拐子这个恶霸搜刮得狠得多。
房梁上,一只两米长的大蛇紧紧盘着,缓缓探出了头,吐着血红的信子,盯着下面的两个赃官,两眼烁烁放光。
第45章 邵氏秘闻
“邵大人,您看,县衙旁边那两队兵——”
“啊,这不是我到靖江省亲,他们跟着我来,还没住处呢么,不行我就让他们在街头搭帐篷宿营。”
“那怎么行,都是护卫我靖江百姓的勇士,下官回去就给他们安排住处,这点小事下官还是能办的——啊——”
尤大人嗖一下跳起来,一下子就跑出了堂屋,快如闪电,瞬时速度超过田星的武当轻功。
左手捂着胸口喘气,右手食指点着房梁,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邵全忠抬头,看见房梁上的大蛇,不以为意,“尤大人不必惊慌,这是家蛇,菜花蛇,无毒的,没事。”
邵全忠可当了二十年这苏中本地人,本地几乎家家有蛇,早就习惯了。
菜花蛇学名王锦蛇,多年来,已经跟人类形成了共生关系。
菜花蛇是大型蛇,本身无毒,但血清能抗蛇毒,五步蛇的毒液都伤不了它,是小型毒蛇的天敌。
俗话说,一地王锦蛇,十里无毒蛇。
家里有条无毒大蛇镇宅,不但不闹耗子,还不用担心不小心碰到毒蛇,好处多多。
大蛇有人类的房屋遮风挡雨,不用在洞里挨浇,那也比在野外舒服。
尤大人是本地知县,当然知道这种情况。
可我大清的规矩是异地为官,他这个外地人是真的习惯不了屋子里养条蛇。
他县衙里的衙役的一个任务,就是经常要把跑县衙去圈地盘的菜花蛇赶出去。
看来尤大人是不敢在堂屋里呆了,邵全忠干脆送了出去,“卑职就不多耽误尤大人的时间了。
卑职还有一事相求,我在七圩子收了通州团练做淮军的恒字营,需要一些船只把他们运回海陵操练——”
“这件事包在下官身上,临时征调几十条舢板都是小事。
下官本人两袖清风,家族状况尚可。
尤氏跟松江府的洋人合资,建了个运盛货运公司,有个商船队航行在长江上,松江府到汉口畅行无阻。
可惜济川河行不了大船,不然这挂米字旗的商船也是能调来的。”
曾国藩正在率领湘军围攻安庆,围点打援搞得热火朝天,长江航道为之阻断。
不过我大清不敢惹洋人,太平军则称洋人为信教的“洋兄弟”,指望跟洋人合伙灭了大清。
这长江航道,本国人过不去,挂洋人牌子的商船队畅行无阻,也是一道奇观。
要不说不能小看任何一个小角色呢,尤大人区区七品县令,家里也是跟洋人有关系的。
“尤大人一心报国,真乃我辈官员楷模。
将来咱们淮军成军,一定会被调去剿粤匪。需要运兵的时候,可能还要求到尤大人,到时候请不要推辞。”
“我尤氏忠义报国,邵大人又对下官如此照拂,以后咱们合作的机会多着呢。”
两人相对奸笑。
淮军将来要征调运盛货运的船在长江上运兵,当然不能跟现在尤县令调民间舢板一样白用,没个十万二十万银子下不来,尤氏的买卖也会跟着发达。
跟着邵全忠将尤大人送出大门,看着尤大人惊恐而来,安然满意上轿而去,张斯文恨恨不已。
“我大清的官员都是这个样子的,真的还能如二哥你说的,再坚持五十年么?”
邵全忠点脚拍拍张斯文的后背,“斯文啊,你是没见到更腐败的。尤大人收钱但是真办事啊,这都是好的了。
其实太平军和洋人也强不哪儿去,大哥不笑话二哥,菜鸡互啄而已。
他们要都是一心为公,毫无私利,这天下,哪里还有咱们兄弟崛起的机会?”
“二哥,将来你要是执掌天下,一定不能让这种鼠辈有当官的机会。”
“我当然要法度森严,不过,眼前身边的能管,天高皇帝远的地方,恐怕也很难都看得住啊。”
“真就没有让贪官都不敢伸手的办法么?”
“朱元璋扒皮揎草都管不了的事,我能有什么办法?
最多是逮着一个砍一个,让他们不敢太过分,我华夏几千年不都这么过来的?
要不你将来跟三弟一样,负责帮我监察天下官员?”
张斯文摇摇头,“看人的事情三哥领人做就行了,我一个人也看不住那么多。
我是觉得,应该有办法从根子上改善……”
邵全忠一边走一边偷笑,张二傻子这是走火入魔了。
不过也好,他愿意研究整治贪官,不盯在贫苦人身上,这可安全得多,自己是真不想最后跟最亲的兄弟都决裂啊。
“尤大老爷走了?你没留他吃饭?那更好,咱们一家人自己吃安稳。
来,全忠,吃娘亲手做的火腿、鸡丁、虾仁馅的姜堰酥饼,你自小就爱吃的。
要我说,还是咱们姜堰的东西好吃,靖江这边的马桥馄饨,我就是吃不惯。
反正杨永也没了,要不然咱们还是搬回姜堰去,还是老家住着舒服。”
额,散装江苏,名不虚传,挨着的县都互相看不惯……
“得,娘,咱就别折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