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海上，一艘三桅蒸汽战舰乘风破浪而行，乃是回国轮休的法国军舰“果敢”号。
贵宾舱中，杨坊低头弯腰，正谄媚地给一位法军中校鞠躬行礼，“多谢贵军的搭救。”
中校笑眯眯看着杨坊，像看一只忠犬，“杨先生，您这次计划抓捕法兰西的通缉犯，虽然没有成功，但我们感谢您对法兰西的善意。你们一家人，会获得在马赛的居留权，我们法兰西不会亏待老朋友的。”
果敢号军舰拉响汽笛，喷吐黑烟，张满风帆，向南而去。
…………
甘肃，吴忠县，郭家桥淮军前线指挥部。
这里后世属于宁夏，但现在还没有宁夏这个区划，归甘肃管。
邵全忠手里拿着快马送来的情报，一脸不满之色，“杨坊没抓到？给我接着查，一定要找到这个狗贼。不过李渐甫表现尚可，这事先告一段落。谁特娘的再敢惹咱们，哼哼。”
胡六娘嘿嘿而笑，“雨亭啊，看你把人家代理两江总督都吓成啥样了？要我说，雨亭你是天上星宿下凡，秀儿和慧儿妹妹也一定有满天神佛保佑。以后就算贼老天，也不敢惹她们，命中注定会平安富贵一生的。”
“这次英美表现不错，我这代理人没白当。”
“你刚刚在英国花了三千多万两银子，上哪儿去找这种大客户去啊。然后，秀儿妹妹又跟美国太平洋中央铁路公司签了两万公里的铁路承包合同，以后咱们地盘的铁路斯坦福都要占四成九的股份，美国当然力挺你了，你这算不算卖国啊？”
“我这明明是引进外资。铁路一旦修通，这货物流通加快，咱们的发展可就加快了。我跟你说，这种花洋人钱，帮咱们发展的好事，越多越好，傻子才不干，妥妥双赢。现在美夷不是把两项技术都乖乖交给咱们了？”
邵全忠拍拍脑门，“特娘的后方不安定，打仗都没心思了。董世遒给他儿子的劝降信都送董福祥军营好几天了，他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这董福祥是狠人啊，他老爹、老弟和家眷在你手里都不投降。”
邵全忠一拍桌子，“他娘的就是欠打，我正窝着一股火呢，他小子不识时务。来人，命令林波仔团，准备出击。这边郭家桥不好啃，咱们先把董福祥干掉了，弄不死他——”
“报告，灵州失守。”
第182章 诱敌
甘肃提督、锤勇巴图鲁陶茂林盔歪甲斜，冲进邵全忠的帅帐，扑通跪倒。
“属下无能，丢了灵州，罪该万死。”
别看蒋春霖失职，邵全忠张口就撸了他，那是没把蒋大才子当外人，对他还寄予希望。
给了戴罪立功的机会嘛。只要“圣眷”未失，其实具体职务那都不是事。
淮军建立以来，第一个被降级的是大哥田星，因为当时左营哗变被降为疾行队长。
可是大哥依旧是大哥，回头跟邵恒忠并驾齐驱成为第一批标统一点不耽误。
张斯文、田星、海青这三个人，每次朝廷封赏从来没份，他们自己不要的，在我大清的身份其实就是个平民。
但现在谁敢质疑他们在淮军内部的地位？他们不要朝廷的官，那就是百分百邵全忠真正的自己人，将来在新格局下的权威，肯定比现在那些总兵、副将、知府、知州大得多。
陶茂林不属于淮军序列，只是邵全忠接收的前任留下的部下。脾气火爆，动不动拍桌子骂人的邵爷对他反而分外客气。
“陶军门请起，胜败乃兵家常事，你不必自责，说说这次灵州失守的经过。”
“灵州城久经战乱，被金积堡的马逆占领过好多次，城墙多处坍塌破败。属下兵少，分散在各个缺口警戒，敌人忽然大股夜袭，属下守城士兵也有些懈怠，被敌人一鼓破城，丢失了大军存在灵州的军粮和饷银，实在罪该万死。”
“敌军有多少人啊？”
“属下看到的大约就有八千左右，全骑兵，一半背着俄式卡宾快枪。他们骑马从缺口突入，根本无可抵挡。属下转进得急，后面还有没有不知道。”
“好啦好啦，你只有两千修整的残兵，又没有坚固的工事依托，此非战之罪，下去修息一下吧，不要放在心上。”
真是个体贴人的好上官啊，陶茂林感激涕零而去。
陶茂林走了，邵全忠回头脸就变了颜色，“来人，升帐议事！”
高级将领紧急集合，大家一进门，邵全忠啪地就拍了桌子，“乐秀才你这个情报处长怎么当的？八千敌人从哪儿冒出来的？”
乐秀才脸色非常难看，“我刚刚收到行动队的消息，这是河州的马占鳌和西宁的马桂源给马化龙派来的援兵。他们对这边的地理熟悉，进入咱们的斥候侦查范围后，轻骑疾行，速度跟斥候不相上下。趁黄河结冰，从黄河西岸连夜渡河，奔袭灵州。斥候的消息刚到我这，灵州已经丢了。”
格兰特插言，“这事不怪乐处长，也不怪陶军门，是我计划不周，没有在敌人可能派来援兵的路线布置防守部队，我的责任。”
邵全忠口气一下变得亲切，“老格这也不是你的锅，咱们没对金积堡形成合围，敌人援兵可以从任何地方过来，防不胜防，咱们哪儿有那么多的兵处处设防？”
总的来说，就是淮军全体将领都对乱匪的奔袭能力和打仗的水平估计不足，苏中水乡出身的部队，对西北马匪的大规模骑兵作战模式不熟悉造成的。
高级将领里，只有格兰特和邵全忠熟悉骑兵。格兰特是按美军骑兵的行动能力筹划防守和斥候的，没想到西北马匪有这种极限运动战的本事。真要说责任最大的，反而是对华夏马匪最熟悉的邵全忠。
灵州其实一直是大军的后方，陶茂林部刚刚经历哗变，驻扎在那里修整，就是帮忙看守，邵全忠其实没指着他们能打仗。
乐秀才痛心疾首，“灵州屯着咱们一个月的粮草，二十多万两军饷。这一丢，咱们大军粮食只够吃十天的了，下个月的饷银也没了，这下损失可大了。咱们要不要马上反攻，抢回粮草饷银？”
邵全忠摸摸下巴，“不急不急，乔大人后勤保障有力，下一批粮草半个月内就能到达，这点粮食缺口，省着吃够用。实在不行让一部分兵力后退到铜川，从西安临时借粮也行。至于饷银那就更不是事，咱们手头又不差这点银子，等灭了这股乱匪，都能抢回来。倒是咱们久攻金积堡外围据点不下，是不是换个策略？”
格兰特点点头，“这几天我总结了这一段作战的教训。咱们在董志塬大破十八大营，胜利来得容易，全军都觉得乱匪不过如此，想着速胜，才直捣金积堡，想一鼓歼敌。现在看，整个金积堡防御体系过于坚固，非短期可下。咱们直接打金积堡周边，敌人损失兵力了，能马上补充，咱们这是添油战术，需要马上调整。”
格兰特拿出教鞭，指着墙上挂的金积堡周边地图，“金积堡南北各有一个碉堡群，总数达到五百七十个。南面以同心城为核心，北面以吴忠为核心。不砍掉敌人这两条臂膀，咱们就无法对金积堡合围，直接攻击金积堡外围，敌人三面增援，作战形势对咱们就相当不利。”
田星挠挠头，“那咱们得从两翼慢慢啃喽。”
“按兵法正理是这样，不过这次灵州丢失，咱们可以伪装粮草不足，作出撤兵的姿态，看看敌人会不会上当。如果因此能把敌人引出城堡追击，或者可能在平原上歼灭他们的有生力量。”
海青点点，“格军师也有两把刷子嘛，不下于张军师，这下灵州丢了还变成了好事。”
“这只是一次尝试而已，敌人要是有智谋之士不上当就没有用。另外，咱们需要一只部队，作出缺粮溃败的样子，作为诱饵。敌人骑兵行动过于迅速，诱饵部队还是有很大风险的。”
邵全忠环顾了下众将，“嗯，宋老三，当诱饵的就你了。”
“邵哥，不许叫我小名——算了，为什么是我？”
“你的部下里面姜堰老兵最多啊，就算敌人追得急，溃败变成了真的，被打散了也都能跑回来。”
额，宋老三部一直是邵全忠的御林军，跟在邵全忠身边，基本没打过先锋，危险都是冲锋的林波仔部，或者防守的邵恒忠部的，这回终于轮到宋部冒险了。
第二天，晴空万里，郭家桥前线的乱匪，远远就看到淮军退兵了。
大部队迅速就跑得没了影，断后的四个营六千人旗号散乱，毫无阵型，显然是士气全无的溃退。
“敌兵缺粮溃逃”的消息，立刻报进了金积堡内。
第183章 不封口的口袋阵
金积堡内，将领们一个个兴奋无比，积极请战，要求出击。
建议马教主趁他病，要他命，一举消灭淮军，割据陕甘，建都灵州，建立李元昊的功业。
马化龙背手眯着眼，沉默不语。
马化龙可不是普通的造反头子，一勇之夫，称为乱世枭雄一点不为过。
马化龙，经名“穆罕默德.艾依乃玛.阿俩毛俩乎”，道号“托布尔.屯拉”，尊号为赛义德.束海达依，人称“十三太爷”。
他就是遍布陕甘、云南、伊犁省各处的乱匪起事的总策划者，屠杀几千万汉人的罪魁祸首。
为啥能张罗起这么大局面呢？他弟子遍天下啊。
建起金积堡附近这一大片堡垒群，那可不是一个地方土鳖能干出来的事。
妥妥的广积粮、高筑墙、缓称王，有头脑且筹划已久，还得相当有钱。
他年轻时候在京城读书，弟子遍布整个华夏不说，最远到达雅加达、巴格达。
京城高官里有他的弟子，陕甘绿营里，一半是他的弟子，这就是他一起事，陕甘迅速糜烂的原因。
为了谋划天下，老马家已经准备了好几辈了，到他这是第五代，终于逮到了机会。
老马家呢，在全国各地都有商栈——海陵城里都有，建立了一个从雅加达到广州，到甘陕，再到巴格达的商业网络，可谓富甲天下。
有钱有粮，堡垒无数，兵强马壮，筹备了大量先进火炮、枪支弹药，手底下有几百万对他绝对忠诚的弟子，就这样他还一直隐忍。
直到看到太平军、捻军风起云涌，洋人入寇，我大清风雨飘摇，看上去要完，终于下决心起事了。
目标是跟太平天国、捻军三分天下，瓜分了华夏的花花江山。
起事后大量杀人，也不是因为残忍好杀，而是为了清空地盘，让他特别能生的弟子们大量繁殖，好建立他铁打的江山。
所以呢，乱匪们不是土匪，妥妥的有目的、有组织、有计划、筹备已久的反贼。
可惜他判断大势错误，太平天国和捻军没成事，被镇压了，大反贼就剩下他老哥一个，现在成了清廷重点进攻目标。
马化龙自认有勇有谋，雄图大略，当然不能听手下一群莽夫的怂恿，他摇摇头，“淮军忽然退却，需防有诈。不过，机会也不能错过。”
思考良久，他开始点将，“派人传令，叫南面堡垒里面的十八大营余部出兵，截杀淮军。马万春，你带三千人马，出城督战。不要冲在前面，一旦敌人是诈败，立刻回兵防守。”
马化龙的心腹是甘匪，派一万五千人多人追击，大部是陕匪，万一中计，死了也不心疼嘛。
再说，我们是全骑兵，万一敌人有埋伏，打不过也能跑回来，损失不会太大，这个险值得冒。
马万春应命而去，点了三千兵马，隆隆出了积金堡。
十八大营余部的乱匪们没有那么多脑子，他们本来自成体系，只是尊马化龙为老大而已。如今被淮军撵过来彻底投靠，失去了独立性，一直不忿。
现在淮军没粮跑了？一个个在渠帅们的带领下，骑着马嗷嗷叫着就冲出了堡垒，追杀淮军。
西北马多，淮军的马可也不少，剿灭董志塬又缴获了大量马匹，已经建成了全骑兵。
宋老三部看敌人追来，上马变成了龙骑兵，仓皇逃窜。队形散乱，行色匆匆，一路奔逃，粮草、物资扔得到处都是。
这个不用装，本来他们就是步兵，骑马的水平相当呵呵。马在他们手里就是个交通工具，不是战斗武器，想保持队形都办不到。
陕匪们的骑术可就精绝了，一个个人马合一，追得酣畅淋漓。还有精力过剩的，在马上不断玩花样，宛如三哥阅兵。
非专业人士没有正宗骑兵骑术好，跑了一段时间，眼看要追上了，忽然斜刺里冲出一个营的骑兵，在马上卡宾枪齐射一轮，马上从侧翼对追兵冲击。
一千多人的骑兵队伍是无法阻止一万人冲锋的，但前锋跟人交战，陕匪冲锋队伍速度一下子变慢。
这一千多骑兵是负责骚扰牵制的，一个半回旋冲锋，阻滞了敌军后，看宋老三部已经跑远，立刻跟着撤退。
他们久经格兰特训练，骑术比十八大营略逊，陕匪却也追不上他们。
等宋老三部的龙骑兵又要被追上了，牵制部队粘糕糖一样又开始了骚扰。
骚扰也是有损失的，眼看骚扰部队已经被消灭两百多人，伤亡两成，士气难以保持了，忽然集体一声呼哨，放弃了队形，向两侧逃窜，跑得漫山遍野都是。
宋老三部同时逃散，集体变成了散兵游勇。
这就是大获全胜的前兆，下一步分头追击，必可大量杀伤淮军。
额，没有下一步了，到地方了，前方忽然升起了热气球。
前面工程兵挖好的阻击战壕里，五十挺加特林手动机关枪，五十门威廉姆斯速射加农炮抬起了黑洞洞的枪口和炮口，再后面，是六个加强连的各种轻重型火炮。
机枪、速射炮、火炮同时开火，火炮全部用霰弹。
勇猛冲锋的陕匪们顿时一滞，瞬间就有接近一千人死在强大的火力网下。
这还是骑兵冲锋追击，队形分散，不像步兵那么密集的结果。
陕匪们立刻拨马往回跑，机枪恭送了他们五百米，速射炮恭送了一千米，各式火炮恭送到好几里地外，出了热气球的观察视线为止。
陕匪们深刻体会到，机枪出现后，骑兵已经当不了战场主角了，以后应该学着能歌善舞。
陕匪被阻击火力迎头痛击，伤亡两千以上，转身逃命，刚刚逃出火炮攻击范围，侧翼两个营的骑兵突然出现，一排卡宾枪射击后冲锋，将陕匪拦腰截断。
陕匪莫名惊诧，来的时候路过这里，一马平川，他们在哪儿埋伏的啊？
额，他们人马一起卧倒埋伏的。
两个营的骑兵在举着马刀冲锋，马玉昆勇猛地冲在锋矢上，顿时将陕匪溃兵打得稀里哗啦，五百人被截断在战场上。
后面的陕匪想过来援助被截断的部分，两侧突然响起爆豆般的枪声，战壕里埋伏的步兵露出头来，快枪声响成了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