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破金陵的战功报上去,朝廷必有厚赏,而且一定很快,不可能拖到下月去。淮军骨干汇聚海陵,都等着呢,召之即来。
看这次来传封赏圣旨的又是六品蓝翎太监安德海,乔大人正远远陪着安大太监走过来,邵全忠一脑袋疑惑。
捅捅身边的张之洞,“孝达兄,怎么朝廷有时候派太监传旨,有时候送廷寄,这有啥规律么?”
张之洞当然懂,小声跟邵全忠嘀咕,“我朝太监无钦命不许出京,一般给各地官员传旨,都是廷寄的形式。皇帝对谁有特殊恩遇,才能以个人身份,单独派太监出来,传正式的封赏。”
“嗷,我见过好几次太监了,这么说是朝廷对我特殊恩遇?”
“那当然了。太监出京很麻烦的,要有皇帝专门的‘明降谕旨’,还要有兵部签发的勘合,私自出京要砍头。皇帝为了避免麻烦,才喜欢用廷寄。廷寄都是保密的,太监公开宣读的封赏圣旨要明发天下。这次剿灭粤匪大功,肯定要明发天下,才派了太监出来的。”
俩人还没嘀咕完,安大太监已经站好,取出圣旨。这边乔大人已经带头跪下了,呼啦啦跪了一大片。
“奉天承运……”
邵全忠自动略过了张之洞的两个同年状元、榜眼拟的谁也听不懂的圣旨,直接听干货。
乔松年挂兵部尚书衔,封陕甘总督,加太子太傅,一等侯爵,世袭罔替。
邵全忠擢兵部侍郎,兼都察院右副都御使,巡抚陕西等处地方,提督军务,兼理粮饷,兼总理各国事务大臣,封一等伯爵,世袭罔替,上封三代,母妻皆封一等诰命夫人,长子邵继铭荫轻车都尉,次子邵继思荫云骑尉。
吴文锡以创立淮军有功,加一等男爵,世袭罔替。
张之洞擢河南巡抚。
……
洋将马汉擢镇江总兵。
……
乐森赐进士出身,擢西安知府。
……
所有人的封赏念下来,安德海念了个口干舌燥,大家跪了个腿脚发麻。
淮军体系,从乔大人往下,全体越级升官。级别最小的马玉昆都封了盩厔(今周至,读音同)守备。
连远在伦敦的廖容和远在柏林的埃默里,都因为“训练出的水师、炮兵、工程兵”在金陵会战中立功,被封了官。
除了廖容、马汉这两个水师将领和张之洞,基本都封到了陕甘。
乔大人没被封王,得了个世袭罔替的一等侯爵,早在乔大人预料之中。那帮混蛋军机大臣一定会借口先帝封王之诺是情急乱命,不奉诏的。
他已经问过安大太监了,曾国藩也是个一等侯爵,只加了个太子太保,跟乔松年的太子太傅级别相同,荣耀差一点点。
看来朝廷终于还是认可了淮军“首破金陵”的战绩,能压过曾国藩一点点,乔大人已经心满意足了。
宣读完圣旨,安德海笑眯眯看着乔松年,“圣上之恩,天高地厚,恭喜乔大人高升。两宫老佛爷特意吩咐了,乔大人不必进京谢恩。”
看乔松年发愣,安德海叹了口气。
“一个月前,多隆阿率马步十营在西安府攻打粤匪文王蓝大顺部时,不幸头部中鸟枪战殁。如今陕甘局势糜烂,请乔大人和邵大人速领淮军入陕戡乱。”
第171章 自强军
清廷为了镇压太平天国,剿灭捻军,从各地抽调力量,陕甘的军事力量都被抽空了。
造成的后果就是,太平天国是灭了,陕甘废了。
如今那里白彦虎为首的十八大营、太平军余部、捻军余部、团练叛乱蜂起,归陕甘总督管辖的伊犁省被中亚小国浩罕入侵,形势一塌糊涂。
为了平定陕甘,清廷连派两位钦差率兵入陕。
胜保杀良冒功,劫掠百姓,被两宫太后赐死。
多隆阿是真有本事的,本来都基本平定陕西,已经准备进军甘肃,直捣十八大营的老巢董志塬了。
结果多隆阿老兄运气奇差,在出兵甘肃前最后一哆嗦,解决从川入陕的流寇蓝大顺部的时候中了流弹。
多隆阿一死,各路牛鬼蛇神又都冒出来了,在陕甘眼看成燎原之势。清廷是真急了,这次一咬牙,准备把淮军派过去了。
邵全忠转了转眼珠,这朝廷孜孜不倦地努力,终于还是把自己派陕甘去了。
不过入金陵的功劳已经得了,太平天国灭亡后,围剿江南太平军余部的任务,肯定是当地的湘军、楚军、沪军的,自己插不上手。
能插上手也不去。功劳没那么多了,湘军都马上就得被裁撤,自己跟着去抢那点马上要吃光的食没意思。
现在陕甘倒是成了新的热点,自己去陕甘,编制不但能保留,运作得当的话,还能扩编——
邵全忠走上一步,“义父,孩儿愿为前驱,率兵入陕,请义父为孩儿督粮。待孩儿在陕甘打出一片安宁之地,再恭请义父前往坐镇治理。”
乔松年抚须微笑。自己刚才还是漕运总督兼管江南江北粮台呢,督粮和治理地方可是自己最擅长的。
粤匪平定,自己如愿封侯,看来还不是极限,跟邵全忠这个义子的合作还可以继续下去。
张之洞插话,“上次朝廷拟派淮军入陕,咱们在桐柏就因为无法运粮停下了。此次淮军入陕作战,战斗力不是问题,关键就在于足粮。”
这话在理,淮军连陈玉成都收了,金陵都拿下了,陕西的土匪再厉害也不可能强过太平天国。打是一定能打过的,就是得有粮。
张之洞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因为上次兵进桐柏的事,淮军情报处已经把打探消息的触角伸进了陕西,现在咱们不是两眼一抹黑了。多隆阿兵进陕西,粮草是从襄阳沿汉水水路运往小江口,再沿支流丹水运到陕西商州的龙驹寨。龙驹寨离西安区区二百八十里,陆路运输很方便,乔大人可以继续使用这条路线。”
这事不用张之洞提醒,乔大人也知道。这涉及到跟湖北湘军势力沟通,借道运粮的事情。自己现在可是跟曾国藩比肩的封疆大吏,沟通这种事情,责无旁贷。
他知道得更多,“一旦咱们淮军拿下八百里关中,只要经过一次秋熟,粮食就不再是问题了。”
乔松年、邵全忠和张之洞已经开始研究淮军入陕的具体操作,被撇在一旁的安德海可还有事。
年轻的大太监走到张之洞身前,上下打量,“不愧是探花郎啊,果然胸有机谋。朝廷对你另有委任,你可不能跟淮军入陕了。”
邵全忠长叹一声,“孝达兄前程远大,已经不是淮军能装得下的了,以后咱们密切合作。”
天下无不散的筵席。张之洞才华过于突出,正牌翰林系出身,又有大批朝廷清流在背后撑腰,升官速度绝对我大清第一。
打下金陵后官封河南巡抚,已经是跟自己平级的同僚,不能再当自己的军师了。
张之洞也不矫情,他事先得到了堂兄张之万的快报家书,已经确定好了自己的发展方向。
朝邵全忠一拱手,附到邵全忠耳边小声嘀咕,避免被安大太监听到,“张某主理河南事物,欲在河南仿淮军建自强军,以平定流窜于河南的粤匪、捻匪余部,斗胆向主公求二百淮军精锐作为建军基干。此后,一定一直惟主公马首是瞻。”
这算是手下变成了另一个军阀,不过人家依旧认自己这个主公。以后发展起来,自强军算是铁杆劭系势力。
安德海笑眯眯地盯着张之洞,“乔大人高升陕甘总督,漕运总督的位置,朝廷给了张之万。僧王战殁,袁甲三病退,如今已然仙逝。朝廷在北方没有了强有力的干城,你们张氏兄弟,以后朝廷要多多倚重了。”
张之万当漕运总督在后面支撑,张之洞当河南巡抚,建立新军在前面打,这简直是复刻乔松年、邵全忠父子成功的道路。
张之洞信心满满,自己必将能顶上僧格林沁阵亡、袁甲三过世后的空缺,成为朝廷柱石之一,前途无量。
安德海传完旨,急匆匆就走了。他还要马上乘快船去安庆,赶在月末前,把给湘军的封赏旨意传下去。
这次的程仪不需要邵全忠掏,乔大人出。
乔大人一直是朝廷红人,能做到陕甘总督,比邵全忠更懂迎来送往,安德海走的时候,满脸笑容。
等安德海走了,淮军众将解散,等着假期结束,就要开赴西北了,现在抓紧时间跟家人团聚。
乐秀才转身刚要走,忽觉肩膀被人拍了一下。
一回头,就是一哆嗦,拍自己肩膀的是新晋一等男爵吴文锡吴大人。
上次被吴文锡揍的经历铭心刻骨,乐秀才转身就要跑,吴文锡笑呵呵一把拉住。
“贤侄,你高升西安知府,马上就要跟淮军去赴任了,这海陵可待不了几天了。老夫今晚在蜇园设宴,恭喜贤侄高升,你可一定要去哦。”
贤、贤侄?吴大人怎么突然对自己这么好了?
乐森一拍光头,卧槽,一直闷头忙活淮军的后勤和情报,不小心忘记了,自己现在可是赐进士出身的从四品知府了。
吴大人最高当过四品道台,现在自己的成就,离道台一步之遥。而且,自己才二十多岁,只要跟定邵全忠,未来不可限量啊。
天天在军营忙得四脚朝天,竟然忽略了自己为啥要入军营,忘记了初心。
看乐森一副呆傻模样,吴文锡无奈摇头,“贤侄这光头,以后可不能留了啊。”
看吴文锡转身飘然而去,乐森呆站半晌,忽然眼前发黑,往后一仰,晕了过去。
第172章 两淮子弟满天山
乐秀才跟吴家的纠葛,在场的人大部分都知道。
乐秀才昏倒,看上去很危险,实际上年纪轻轻,不至于有什么大碍,这是欢喜过头了。
吴子义帮忙将乐秀才平放地上急救,很快乐秀才就舒了一口气,缓了过来。
吴子义打趣他,“乐老弟,你现在心情激荡,容易失心疯。需要一个胡屠户打你一巴掌,让你清醒清醒。”
胡屠户没有,但有邵屠夫。看乐森自己坐了起来,邵全忠弯腰拍拍他的肩膀。
“乐兄,还不赶紧回去换身衣服?去蜇园赴宴可不能穿军装,得把你乐大才子的翩翩风度,好好展示一下。有没有四品官服?我的可以先借给你。”
额,邵全忠的四品官服乐森穿着应该是有点紧,四品顶戴是可以借的。安德海来得急,这次封赏出官员的太多,顶戴都没带过来,要后送。
邵全忠实授的陕西巡抚是从二品,即使加上兵部侍郎的加衔也不过正二品,但都察院右副都御史可是从一品,已经可以戴一品顶戴。
而且伯爵是超品爵位,邵全忠的红宝石顶戴旁边,还可以比普通一品大员多一颗东珠。
当安徽布政使时候的二品顶戴、当安徽按察使时候的三品顶戴、当皖北道台和凤阳知府时候的四品顶戴都已经没用,只能留作纪念了。
乐森听言立刻跳起来,飞跑而去。
他可是负责后勤的,多安排几个海陵城里的巧手妇人加急做一套合身的四品官服,天黑前应该能勉强完成。
众人目睹乐秀才一个文弱书生,跑出了天行者的速度,一起哄然大笑。
同时都暗自慨叹,大家都是坐在劭系这一条船上的。跟着邵全忠,升官速度跟坐了黑尔火箭一样。
仅仅四年啊,乐森就从一个落魄的落第秀才,摇身一变,成了坐镇西安的朝廷从四品大员。
人未老,官已升,夙愿得偿。跟对人真的很重要,淮军风景这边独好啊。
…………
邵全忠回到邵府的时候,已经没了去游泳池玩花样的心思。
尽管一品诰命夫人的赐服要后送,但消息已经传开了。
容慧对什么一品诰命不大感兴趣,依旧穿着邵全忠设计的学生服,文秀可是激动不能自已。
云霞升两肩的一品命妇啊,这几乎是汉人女子能达到的最高荣耀了。
不过文秀依旧不知足,哼哼,朝廷现在是两宫太后做主,慈安慈禧并立,我和慧儿妹妹难道就不能两宫皇后并立么?
哼哼,继铭恩荫了轻车都尉,看慧儿高兴得那个样?唉,真是悔不当初……
容慧不大懂满清官制,听邵全忠讲完自己长长的一连串头衔,歪着脑袋,“邵哥哥,你现在是提督了,可以管好多的兵,以后就可以叫‘邵军门’了对吗?”
文秀撇撇嘴,土鳖啊,“提督不过是个让邵哥哥能管辖绿营的武将加衔而已,军门有什么好听的?右副都御史才是最高的文官加衔,以后邵哥哥可以自称‘本院’,要被人尊称‘中丞大人’了。当然,最荣耀的称呼是伯爵大人。”
“我觉得,‘中堂’好像比‘中丞’官大啊。”
“切,连乔大人都还不是中堂呢,邵哥哥要想当中堂可还远得很。”
邵全忠笑眯眯地,“不远不远,等这次平定陕甘,就离得更近了。”
文秀摇摇头,“陕甘匪乱即使平定了,也没那么大功劳吧?”
邵全忠遥望西北,“义父的陕甘总督,管的可不只是陕西甘肃啊。朝廷马上要跟老毛子签狗屁的‘中俄勘分西北界约’了,老毛子要从伊犁省割走咱们四十多万平方公里国土。”
啥?两位夫人都不知道会有这事,“这种丧权辱国的条约朝廷也会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