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一个叫春桃的丫鬟前来开门……这些丫鬟的名字都是张峦临时给起的,因为这件事老夫老妻间还闹了一点不愉快。
“跟我娘说,姐姐回来了,赶紧准备一些吃食,再就是让姐姐好好休息。”张延龄道。
“是,二少爷。”
春桃非常恭顺,转身一溜烟往后院去了。
张玗进门后,看到弟弟正在关门,不由看了街口方向一眼,而此时覃云恰好也在盯着门口看。
二人四目相对。
张玗俏脸一红,迅即避开目光,转身往院子里走去。
看到这一幕的张延龄摸了摸下巴,心里琢磨开了,这大概就是一个纯真少女在跟她的过往告别吧?
青春慕少艾的时光就此一去不复返!
下一步大概就要适应为人妻、为人母的宫廷生活!
这是何等凄美的画面!
唉!
张延龄感慨完,转身就看到院子里摆着几口大箱子,从箱子的制式看,很像是之前徽商送礼物所用。
料想大概是父子出门到宫门口等消息时,那些徽州商贾又来送礼了。
……
……
“这就回来了?你爹呢?”
金氏听说女儿回来,赶紧从房里出来,到了自家正堂,却没见到丈夫,只见到两个小的,不由心生疑惑。
张玗此时刚坐下来歇脚,闻言又站起来,用略带隔阂的目光望向老母亲。
张延龄笑道:“爹跟着姑父去了,说是要登门拜会李侍郎,大概是想问问姐姐选妃后续事宜吧。”
金氏黑着一张皴黄中带着褶皱的脸,道:“还有什么好问的?你爹昨天不是说,若是选上了,你姐姐就留在宫里不回来?如今人都在这儿了,必然是落选了,他也不早点回家,就知道出去鬼混!”
说到这儿,金氏还有些抱怨,“宫里的人也是,为啥要把尚在闺阁的女儿留在皇宫内苑夜不归宿呢?
“这要是被未来的夫家知道,肯定会多想,说不定以后都嫁不出去了。”
虽然参与应选的女子按照规矩应该留在宫中,但按照民间的老观念,这也算是相亲的时候女方在男方家里留宿了一晚,于贞洁有损,这对以后女方嫁人肯定会有一定影响。
张延龄抱怨道:“娘,伱也太封建了吧?”
“啥叫封建?我说错话了吗?”
金氏有些茫然地问道。
面对无知且无畏的老娘,张延龄有些无可奈何,只得指了指门口方向,朗声道:“娘在说这些之前,最好先出门去看看……咱们院门外,此刻正有十几个锦衣卫盯着,而且未来相当长一段时间,他们会日夜守护咱们家,确保我们一家人安全。”
金氏先是好奇地瞪大眼,随后脸上涌现狂喜之色,颤巍巍地问道:“那……那是说……我闺女选上了?”
“当然啦。”
张延龄笃定地道,“听姐姐说,是太子亲自定下来的,太后那边也点头应允,可以说现在姐姐已经是太子妃了。”
“啊?”
金氏大吃一惊。
虽然选太子妃这件事,丈夫和儿子已经多次在她耳边吹风,说有什么贵人相助,又什么成竹在胸……慢慢地她也信以为真,甚至对此满怀期待。
但有一天真的听说女儿选上了太子妃,她又觉得太不真实了。
她宁可相信女儿最终没选上被打发回来这一版本。
张玗急忙把弟弟的话往回拉:“延龄,你也不能这么早下定论……不是还没过皇帝那一关么?这也意味着事情其实并没有最终确定下来,不是吗?”
“现在事情基本上八九不离十了……连太后娘娘都首肯,剩下就是通知到陛下那儿,再传告礼部和鸿胪寺等衙门……
张延龄摆出一副“我是过来人我什么都懂”的姿态,继续道:“据我所知,陛下才不会关心太子到底选了谁当他儿子的妃子呢,如今陛下一门心思早点儿把婚事完成,好给他心爱的万贵妃冲喜。
“我估计今明两天,礼部就会派人前来家中传旨,爹应该很快就要入朝为官……娘,以后你就是官家夫人了!”
要是张峦在旁边,肯定会责骂两句,说小儿子不懂装懂,但这些话要唬住老娘和姐姐两个没多少见识的家庭妇女,就完全没什么难度了。
金氏期待地问道:“你爹要当什么官啊?”
张延龄仔细琢磨,在心里盘算一番后,才详细介绍:
“按照规矩来说,要么是给都督府的军职,要么就是给个太常寺卿,亦或是鸿胪寺卿,总之都是虚职,以后能按月领俸禄那种。
“要想让父亲得爵,比如说要当个什么伯或是什么侯,甚至做国公,就要等太子登基之后再说了。”
“嘿,你这孩子,怎么还信口瞎说起来了?这些话你也能随便乱说的……呵呵呵……”
金氏一边埋怨儿子胡说八道,一边已经忍不住笑出声来。
大概金氏也觉得自己态度转变太快,有些不太好意思,急忙岔开话题,“外面那些军爷也不能让人家过得太辛苦,我这就派人给他们送茶水去……”
“别别别,娘,千万别做无用功!人家说过了,保护咱一家子这件事,上头有专门的人安排,不会打扰我们的正常生活和作息,也希望我们别去干涉他们的行动,毕竟他们公务在身,自有规制。”
张延龄笑嘻嘻地道:“其实负责咱们家安保工作那人娘也认识,就是之前陪着我们一家子北上京城的锦衣卫百户覃云,听说他还是主动揽活呢。”
“这样啊……”
金氏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那孩子,看起来倒是挺不错的,不仅人长得俊,还有官职在身,更没什么架子,很好相处。”
张延龄心想,可不是么,不但你觉得人不错,连我姐姐之前也觉得覃云乃是婚配的好人选呢。
可惜啊,他没有当你女婿的命,或者说他一个阉人的亲族,根本就没资格跟我们老张家结亲,不然的话……或许曾经有一段时间,他有相当大的几率会成为我“没过门的姐夫”呢。
时也命也!
“娘,我先进去歇息了。”
大概是母亲和弟弟聊起曾经有过好感的对象,张玗一时有些难为情,便想折身回自己的房间。
本来搬进新宅也就一两天,她甚至都没机会好好住一回自己的新闺房,可能马上又要面临换住所。
此时待嫁的她,内心也开始彷徨不安了。
“大中午的,吵吵什么?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正堂门口传来张鹤龄不满的声音。
但见张鹤龄揉着惺忪睡眼进来,看到张玗后,就像见到个透明人般,直接越过姐姐,一屁股坐到了正中的太师椅上,抬起头看向几人,“咦,你们看我干嘛?我脸上有花吗?”
金氏斥道:“你姐姐选上太子妃了,你可不可以尊重她一些……另外,咱家以后不比从前,你能不能稍微有那么点正形?”
张鹤龄皱眉不已:“是姐姐去选太子妃,又不是我,跟我有啥关系?”说到这里他才猛然醒悟过来,一惊一乍道,“哎呀,不对,娘你是说……姐姐她选上太子妃了?哈哈,那我岂不是很快就要成国舅了?
“姐,恭喜你了哈,娘不说我都没留意你在旁边站着,嘿嘿,你这身衣服可真好看,难怪能把太子给迷住……哈哈哈,我马上就要风光了,到时候出门去,看谁不顺眼我就揍他丫的……”
144.第144章 一代英雌
144.
徽州会馆旁的一处宅院内。
秦掌柜正在听取手下徐恭对有关太子妃遴选之事的消息汇报。
“……晋商推了一个闺秀出来应选,乃汾阳柴氏之女,但此女入宫前,却蹊跷地被礼部挡了下来,我们通过关系找到礼部官员,问询过情况,得知乃通政使司的李孜省李银台亲自出面给挡下来的。
“据说乃是因为晋商为了让柴氏女过选,通过上林苑监丞艾愈的关系,找到了太常寺卿邓常恩,或许正因为如此才触怒了李大人。李大人对竞争对手毫不留情,他手眼通天,立即出面把人给挡下。
“到如今,晋商的如意算盘落空,只能另寻它法,听说他们对一同进入到今日宫选的王氏和宋氏两家都送去了重礼,以求与我们徽商抗衡……
“咱给张氏一门的礼物已如数奉上,其时张监生并不在府中,乃由其家人代收。若是不出意外的话,到今天日落前,选妃之事就该尘埃落定。想那张氏女背后有李大人撑腰,中选的机会最大,当家的不必担心。”
徐恭的话,并没有让秦掌柜完全放下心来。
相反,她那张英气十足的俏脸上,忧色更甚。
沉默了好一会儿,秦掌柜才道:“目前朝中权力格局可说是一汪死水,似乎无论是中枢到地方的官员,还是各地士绅、商贾,都意识到太子才是那个能打破当前死水一潭格局的石子,乃如今大明最大的变数所在,举国上下都在盯着太子妃选拔之事,由不得我们不重视!”
徐恭想了想,回复道:“不过说来也奇怪,市井对于太子选妃之事议论并不多,倒是宫里边隐约传出风声,说那位万贵妃罹患重病在身,还说此番东宫储妃之选乃是为了冲喜之用。也不知真伪。”
“唉!”
秦掌柜重重地叹了口气,忧心忡忡道:“张监生虽有李大人相助,但如今已到最后的宫选阶段,全凭太后和太子来决定谁人能成为太子妃,李大人那边其实已经很难再提供助力了……张氏女只是有一定机会中选,却做不得准。”
徐恭脸色也有些难看,微微颔首:“大概晋商也是这么想的……不过到现在为止,他们应该还不知道张监生跟李大人的关系。”
“怎么可能会不知呢?”
秦掌柜哂笑道,“他们并非闭目塞听,张监生入京后就与李大人多有往来,且在相当长一段时间里,李大人对张监生颇为关照。
“若说以前没人留意张监生这么个人,情有可原,但如今他女儿都已快要入主东宫了,还没人去探听他的底细,那就说不过去了。
“若不然的话,晋商在送礼的时候,为何单单跳过了张监生,而选择了另外两家?你就没想过其中因由?”
徐恭认真想了想,不无惊讶地问道:“当家的意思是想说,他们不但知晓了张监生与李大人的关系,还知道我们徽州商贾跟张监生也素有往来?他们押宝时故意跟我们错开了?”
“嗯。”
秦掌柜重重点头,“晋商的消息来源同样广泛……我们留滞河间府期间,就曾与张监生有过交接,先前几次给张家送礼又都不是藏着掖着,这种事他们稍微一打听,就会知晓。
“晋商未必需要时时刻刻盯着张监生一家,他们只需盯着我们便可……平常晋商跟我们做生意便存在竞争关系,彼此间屡有冲突,他们找人监视,调查我们的一举一动,这很难理解吗?”
徐恭恼恨道:“都怪敝人不查,险些误了大事。”
秦掌柜摆摆手道:“并未误事,相反,如此一来,我们两家商贾越发泾渭分明,能够很好地区分敌我,这不挺好吗?
“本来嘛,商业竞争就算不是你死我活,那也是寸步不让……他们居然选择投注另外两家,就等于是跟我们对着来,这样就算不懂行的外人也能分清当前形势!”
徐恭眼珠子一转,小声建议:“另外两家,与晋商本来联系也不甚密切,要不然……我们也送份厚礼过去?”
以徐恭之意,不过就是政治投资罢了,张峦这边我们能方便地送礼,而晋商没门路什么都做不了。
但宋家和王家那边情况就不一样了,你们晋商能送,我们徽商同样可以送啊,谁让那两家也不是山西出身的?
又不是靠伱们的人力、物力出来应选太子妃,谁敢说送礼这件事乃你们晋商专属?
“不妥!”
秦掌柜却拒绝了,摇头道:“生意场上,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远的朋友,做生意只讲究诚信,谁的生意都能做。
“但是……放到权力场上,却要讲原则,若我们各家都送礼,等于说失去了一向秉承的立场,这种朝秦暮楚的事情我们徽商是不屑于去做的。”
徐恭道:“还是当家的您讲规矩,但京城那么多徽州商贾,未必人人都如您所想。怕是已有人给那两家送去礼物,全力巴结了。”
“无关紧要。”
秦掌柜淡淡一笑,道,“我始终认为,张监生行事手段非比寻常……你想几个月前,他还只是一介寒儒,短短几个月时间就跻身京师名利场,且其能做到步步为营,先是笼络通政使司经历沈禄,再通过沈禄结缘权倾朝野的李大人,如今又把女儿送去应选太子妃,甚至做到了三甲之列,其经历简直离奇。
“就算最后真被他女儿选中太子妃,我看也不是什么意外。”
徐恭诧异地问道:“当家的您不是也说,选妃到了这一步,人力已很难做什么,一切全看天意了吗?”
秦掌柜抬头看了看窗外的天空,随即讳莫如深道:“最终确定人选的乃太子和太后,甚至是陛下或宫里哪位贵人……为此提前动用一些人脉或手段,让自家推送的人拥有更强的竞争力,并不是不可能。
“你想啊,一个可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监生,背靠李孜省这样的擎天大树,他能什么事都不做?就算他不做,李孜省也会替他做到的。”
“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