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祐樘道:“延龄,你没去清宁宫看看吗?那边不需要你盯着?”
“不用了。”
张延龄道,“那边的暖气,也有人盯着……就是陈贵陈公公。”
朱祐樘道:“有你去,才更容易找出问题所在……我怕那边暖气不热。”
一旁的覃吉听到这话,不由笑了起来。
显然覃吉很了解宫里边的情况……
像能在周太后面前立功表现的机会,陈贵一定挤破头争在前面,这种事还用得着张延龄去留心?
陈贵献殷勤比谁都积极。
要不是坤宁宫这边轮不到陈贵负责,估计陈贵还想跑来亲自监督呢。
……
……
供暖过后,随着室温升高,张玗感觉一片燥热。
随后张玗进后殿换了身更为轻薄的衣服出来,坐下来后居然拿出把扇子,轻轻扇了扇,好奇地问:“今天的天气这么暖和吗?前几天还冷到不行。”
覃吉道:“娘娘,外面还是很冷的,您可千万别出去,温差有些大。”
朱祐樘笑道:“老伴,你穿这么多不热吗?快把外衣脱了!出去的时候再穿上便是。”
“多谢陛下关心,奴婢还好。”
覃吉就没好意思说。
你们夫妻俩不管进还是出,想穿什么穿什么,想什么时候穿就什么时候穿,而我们这些奴仆,还能随便在主人面前更替衣服?说什么出门的时候才穿上,就算我们再热,那也得忍着啊。
张玗瞪了正在桌前吃松子、葵花籽、豌豆糕等零嘴儿的弟弟一眼,道:“就知道吃。”
张延龄瞪大无辜的眼睛,道:“姐,我没得罪你啊。我忙活半天,吃点儿东西怎么了?你咋跟爹一样,没事就朝我撒气呢?”
张玗笑着道:“习惯了……就是老大不在,不然朝他发火最好。”
“嘿嘿……我都替大哥悲哀,他招谁惹谁了?”
张延龄耸耸肩道。
张玗没好气地道:“以前你跟他没什么区别,也就这两年,不知咋的你就转性了。起来、起来!”
“我姐夫都没说什么呢。”
张延龄不满地抗议。
一旁的朱祐樘微笑道:“你姐说得对,以你这年岁,不能天天坐着。不过我还有些事跟你细说。玗儿,你要是觉得热,再进去换一身衣服好了。”
张玗道:“我去开窗透透气……算了,我进里间去,别把你俩给冻坏了。”
说完张玗起身往里面走。
……
……
等人走了,朱祐樘跟张延龄相处起来更为自在。
大概是没有女人在旁边唠叨,心情更放松些。
朱祐樘道:“延龄,你爹的病情到底怎么样了?在你姐姐面前,我想问却不敢问,怕她担心。”
“还好吧。”
张延龄道,“一直在静养。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估计还得些时日才能痊愈。倒是姐夫你的气色好多了。”
朱祐樘笑道:“用了你的药,身体明显感觉轻快了许多。这两天汪太医也经常过来诊脉,不得不说,他的医术也是很好的。”
张延龄道:“汪太医乃是家传的医术,可说是几代人经验累积出来的,而家父和我……更多是野路子。”
“话可不能这么说,你们各有各的好。”
说到这儿,朱祐樘突然问道,“这两天,偏头关的消息一下子没了,你父亲有没有说什么?”
张延龄笑道:“姐夫,我想问问,要是李尚书跟鞑靼人讲和,您能接受吗?”
“讲和?”
朱祐樘一时间有些疑惑。
连旁边的覃吉都竖起耳朵倾听。
因为有关西北战事,眼下皇帝关心,怀恩也关心,朝堂上下臣工表面上不以为意,但暗地里全都在关注。
谁也想不到,大明新君登基后第一战,竟是由国丈张峦主导,由传统意义上的佞臣李孜省具体执行。
很多人既想看笑话,又怕真看到笑话。
张延龄道:“这一战进行到现在,战场上已经很难再推进,如果跟鞑靼人讲和,让鞑靼人前来朝贡,并且承诺退出边境一带,我们是否可以给他们开边市的机会?”
朱祐樘认真想了想,点头道:“如果真是这样,能化干戈为玉帛,让边境恢复和平,也是挺好的。”
覃吉提醒:“陛下,鞑靼人狼子野心,不可信。”
“老伴认为不可吗?”
朱祐樘侧过头问道。
覃吉一怔,随即想到,自己所提意见,似乎是超出了自己的权限,急忙道:“奴婢只是随口一说,一切还得看具体形势如何。”
张延龄道:“覃公公,其实在我看来,鞑靼人本身就是臣服于我们的外蕃,因为一些变故,导致他们生出狼子野心,我们在战场上已经教训过他们了,既然眼下暂时无法彻底打服他们,那就应该彰显王道,用礼乐去教化他们。您说呢?”
覃吉苦笑了一下,心想,还是你们父子俩主意大,这种事我还是不掺和了。
朱祐樘笑着道:“延龄,你说得很有道理。这也是你父亲的意思?”
“这个……”
张延龄道,“这种事,家父可不敢做主,他只是有此疑虑,具体是战是和,前线事务还是得交给一线将官自行斟酌。不过要是姐夫觉得此计可行的话,也可以给李尚书下一道旨意,算是给他做个指引。”
朱祐樘道:“老伴,你去帮忙拟一道圣旨吧。”
覃吉为难道:“陛下,这事是否应该在朝会上公开讨论呢?”
朱祐樘摇头:“不好。如果朝会上公议,肯定又会有人说这么做会让朝廷威严受损,再或是时机不对云云。
“我觉得在战胜对手的情况下议和,算是比较好的选择,再说也不一定非要如此,只是让李孜省知晓,这件事可进可退。”
“呃……是,是。”
覃吉心想,你们商议事情,这么直接的吗?
两个人坐下来说上几句,都不用经过朝堂,就决定对外是战是和的大事?
难怪怀公公明明对张国丈很尊重,却又对其很防备,临死前还要冒着失去陛下信任的风险,跟张国丈为敌。
原来……
这件事真的存在巨大风险!
朱祐樘道:“延龄,你说说看,鞑靼人会接受王道吗?他们未经开化,应该……冥顽不灵吧?”
张延龄笑道:“姐夫,我觉得一切都可以尝试下,至于成不成,得看鞑靼人是否被逼急了。眼下摆明他们来大明边疆劫掠,一定会遭受更为严厉的打击。
“他们现在抢又抢不到,面子又丢了,灰溜溜撤兵会让他们威风不再。与其这么荒唐收场,还不如各退一步,他们派使节到京师来上贡,换取大明开边市的恩惠,他们能置换到所需的物资,同时避免进一步扩大事态,不好收场。”
“对啊。”
朱祐樘点头道,“如此说来,议和算得上是一举多得。就是……鞑靼人,会接受我们给他的台阶吗?”
张延龄笑道:“会的。”
这件事,张延龄真不是开玩笑。
历史上弘治元年的这场开春战事,的确是以鞑靼人上贡而结束,只是故事的主人公不是李孜省,而是名臣许进,地点也不是偏头关,而是在大同。
原因是多方面的。
此时的大明因为新皇登基,不适合开一场大战。
至于鞑靼人那边……
巴图蒙克也是羽翼未丰,此时的达延汗亟需大明朝廷的支持,来巩固他在草原的地位。
跟历史有所不同的是。
史书上鞑靼人完全占据了战场的主动权,优势巨大,许进的款待和招揽,更多是一种无奈之举。
而眼下却因为李孜省先在战场上打了胜仗,再彰显一番仁慈,那就更显得大明有天朝上国之威。
第708章 先斩后奏
偏头关。
李孜省上任山西巡抚后,变得繁忙了许多,除了发函让巡抚下辖的各有司衙门前来接洽外,便是日夜操练兵马,同时派出大量侦骑,遍布于关内外,应对随时都有可能寇边的鞑靼大军。
与之对应的是,偏头关内现身的大明官员明显增多。
山西镇治所本就不在偏头关,而随着李孜省在偏头关内上任,山西镇很多行政职能人员随之从太原府往这边转移,比如雁平、河东等六道兵备,太原、平阳等四府,辽州、沁州等三州,山西都司九卫九堡都派出了接洽人员。
而这其中,对李孜省意见最大的巡察御史来得最快,准备对接下来山西镇的用兵,全程进行监察。
覃昌作为新任山西镇守太监,对李孜省每天忙于接待各方官员多少有些不满。
这天下午,覃昌亲自到临时巡抚衙门外,见到各色人员进进出出,顿时心中来气,赶紧让人进去通传。
半晌后,李孜省亲自出来迎接。
二人一起往衙门里走,覃昌显得很着急,劝道:“李军门,你这么做可不太对。眼下鞑靼人大军压境,战事未见丝毫推进,你粮食短缺的问题也没得到根本性的解决,还有心思去跟山西地方官场的人打交道?
“你别说什么为了纳输等事去跟本地官员沟通,咱家已打探过了,他们没一个是管粮食的。”
李孜省笑道:“军中是缺粮,不管什么时候都缺,尤其是今年这光景……但至少目前为止,将士们不是还没挨饿么?目前先得把巡抚衙门的事情理顺,至少不要让这段履历成为我的人生污点。”
覃昌一脸关切地问道:“不知城中粮食还能撑几天?”
“十天半个月不成问题。”
李孜省笑着道,“我这边已有了万全的对策,只要咱把地方官员和将领给安抚好,接下来的事,可说是水到渠成。”
覃昌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问道:“不知怎么个水到渠成法?”
李孜省笑了笑,没有直接回答他。
等把人请到正堂内,将其余人员全都给屏退后,李孜省这才小声道:“覃公公,我这边有个幕宾,乃是从京师那边过来的……在往偏头关来的路上,顺道去了一趟鞑靼人营地。”
“开什么玩笑?”
覃昌闻言霍然站起,跺了跺脚,气恼道,“糊涂啊,李军门,你跟鞑靼人私通,乃犯大忌之举!”
李孜省笑道:“覃公公稍安勿躁,且听我一言……鞑靼人进逼关隘的目的其实很简单,就是想给我大明上贡,却苦无门路,于是便想主动挑起一场战事,引发朝廷的注意,结果却迎头撞上我们,得了场败仗。
“眼下他们已知悔改,准备派出一支使节队伍前往京师朝贡,我让人前去接洽下,询问他们的诚意,有何不可?”
“嗯!?”
覃昌立在那儿,愣神半晌,都没想明白其中关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