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你怎不在里面陪客?怀公公走了?”
张延龄问道。
“没有,还在里面待着呢。”
张鹤龄道,“这两个,你认识吧?”
张延龄疑惑地问道:“不知他们是……?”
“这个是老胡,那边是小胡,兄弟俩,京师官宦人家背景,他俩目前都在锦衣卫挂职,很讲义气,京师有什么好吃好玩的地方都知道。”
张鹤龄引介道。
两个姓胡的青年起身,恭敬向张延龄行礼,显得很荣幸的样子。
张延龄这才知道,原来二人都是京城土生土长的纨绔子弟,或者叫官二代。
不过若非勋贵出身,那就只有一种可能,就是家中有一定背景,在成化朝时通过贿赂李孜省、梁芳等方式,有了在锦衣卫挂职吃公家饭的机会。
就算如今已经改元,但大明锦衣卫等衙门冗员的情况依然非常严重。
这给朝廷财政增加了不少负担。
张鹤龄道:“老二,这两位本事不小,跟我关系也不错。听说最近锦衣卫有考核,说是考得好的才能留下来,考不好的会被刷下去,你得帮帮他们。”
张延龄笑问:“是吗?我怎么不知有这事儿?这是你们锦衣卫内部的事情,我上哪儿获悉内情?”
“咦,连你都不知道吗?”
张鹤龄也很惊讶,随即叹息道,“我就说嘛,你不可能什么事都知晓。老胡、小胡,你们也都听到了,不是说我们张家就对朝中所有事情都非常清楚,唉,如今连我自己的官职也未必能保住呢。”
兄弟俩比较大的那个赶紧说道:“能跟着两位国舅爷,鞍前马后效命,其实在哪儿都一样。”
光从兄弟俩的外表看来,张延龄就知道这俩货很市侩。
但又好像非常懂名利场的规矩……无论说是趋炎附势,再或是趋利避害,至少这二人眼光没大毛病。
投奔张鹤龄,当下看起来是非常正确的选择,毕竟作为当局者,谁也不敢确定张家以后在朝中地位如何。
而这兄弟俩真算是跟对了人,竟找到张鹤龄这支“潜力股”。
“那以后就跟着我混吧。”
张鹤龄拍着胸脯道,“你们俩算是老京城,以后有事多给我指点指点。平常我问常顺挺多的,可他只知道底层那些人和事,涉及高端点的,就麻爪了。有你俩在,我可以多认识几个同好……我这人别的优点没有,就是好交朋友!”
……
……
张府。
正堂。
外戚张家实际的当家人张延龄,亲自出面接待怀恩。
怀恩坐在那儿,嘴角含笑,手上捧着茶水,看似心平气和,不慌不忙,其实却想动用手段对张延龄多加试探。
无论张延龄之前在人前表现出如何的才能和城府,至少在怀恩看来,要应付个十二岁的少年郎总是不难的,或者说总能找出破绽。
“家父重病,暂时只能到相对清静的地方休养,这几日并不在府上。”张延龄解释道。
怀恩诧异地问:“令尊真的病了?”
“是的。”
张延龄感慨道,“过了年,病情就一直反复,如今病情加重,已到药石无灵的地步,只能以独家秘术续命。
“以家父所观,或是因为洞察并泄露天机,遭来天道反噬。这也是他为何需要另觅他处静养的原因,实在是不能再见人了。”
这也算是张延龄给老父亲不在家找到的合理理由。
我那位父亲大人是得了一般的病吗?
那是因为泄露天机遭受天谴,一切还不是为了大明朝,为了皇帝?
所以吾父现在要想病愈,不能按一般的思路在家里休养,得需要找地方“静养”,总归是不能让人打扰,尤其是不能再被人问询什么天机了。
怀恩道:“养病而已,一定得清静吗?”
张延龄打量怀恩一眼,没说话,眼神中却透露出浓浓的不屑。
好像在问,这不,要是他在家,你现在不就打扰到他头上,不利于他病情好转么?
我父亲属于未雨绸缪,早就算到这一点了。
怀恩道:“可是朝事上,还是得仰仗令尊啊。”
张延龄带着遗憾的表情,摇头道:“怀公公,不是家父不想出力,实在是力不能及。您说,自从陛下登基后,他有一天清闲吗?”
怀恩本在想,就张来瞻那懒散的姿态,你还说他忙?
不过再一细思,好像张峦真做了不少实事。
先是把万安等旧势力给打倒,顺带帮皇帝铲除了梁芳、邓常恩等前朝佞臣,后来又帮皇帝筹措钱粮修建皇陵,又帮皇帝搞什么纺织厂,年后还帮皇帝改革盐政,再后面就是筹算西北战事……
从表面上看没做什么,但一扭头,却发现张峦实乃大明一等一的忙人。
只是不在人前做事,就会显得明明看你吊儿郎磨洋工,结果你却暗地里做了一大堆事?
张延龄道:“怀公公,您有何疑问,尽管说出来,要是干系非常重大,非得家父去办不可,我自会为你转告,他也一定会尽力而为。”
“不敢,不敢。”怀恩感慨道,“如今令尊因为泄露天机而染恙,若是还麻烦他的话,只怕……”
张延龄显得有些悲切道:“家父一直都说,只要能为朝廷,为陛下,他就算是有所牺牲也是值得的。”
“牺牲?”
怀恩皱眉。
张延龄道:“肝脑涂地,死而后已……”
“……”
怀恩突然觉得,眼前这小子喊口号也是一绝。
但也有可能是张峦平时在儿子面前装腔作势惯了,才让这个少年有了这么多鬼花样。
“明日陛下就会临朝,有关偏头关周边防务,得有个妥善的安排才是。本来想问问令尊的意见,既然他……重病缠身,却不知小国舅对此有何看法呢?”
怀恩问道。
张延龄一脸好奇,反问:“不是应该问兵部,再或是有曾在西北督抚经验者的意见么?我听说,都察院左都御史马总宪,对此好像很在行。”
“嗯?”
怀恩微微皱眉。
他的反应很真实。
显然他并不知道张延龄在乾清宫偷听内廷议政之事。
这让他很不明白,为什么张延龄会单独提到马文升。
就在他错愕时,完全想不到自己无意中被张延龄给试探出了底细。
第702章 公与私
张延龄就是想确认一下,怀恩是否知晓那日他的存在。
如果知道了,有可能是覃吉告知的,也有可能是怀恩自己观察到的,还有可能是皇帝透露的。
既然你不知道……
那就说明,皇帝和覃吉在很多事情上都有意隐瞒你。
你怀恩看起来是朝廷的中流砥柱,谁也离不了,但在一些人心目中,你却未必真的就是你想象的那般。
张延龄道:“家父一直说,涉及朝中军机大事,得多听听那些曾在兵部供过职,有大作为之人的意见。”
怀恩面色转冷,问道:“这就是令尊极力为王世昌开脱的理由?”
张延龄一下子就明白了。
怀恩似乎对张峦为王越开脱之事很不满。
这次没有直接跟张峦对话,却在他这个半大小子面前直言此事,摆明了既想对张峦加以责难,又不想直接撕破脸,于是便找个中间人转圜下,避免矛盾迅速激化。
要是在张峦面前直接提出来,谁都不好看,但若是让张延龄这个儿子转述,那火药味就会淡很多。
张延龄故作惊讶地问道:“王世昌……怀公公是说曾经的威宁伯王越吗?他虽曾加兵部尚书衔,但从未就职于兵部,与其何干?
“古有岳武穆,今有王威宁,民间此传言流传甚广,可见百姓对英雄人物蒙冤受屈有多不满。
“家父感念王越为大明做出的贡献,方才向陛下建议赦免其罪责,但从未说过要听取他的意见。更多是,体现出陛下的宽厚与仁慈,让群臣和百姓衷心拥戴。”
怀恩笑道:“令尊想得倒是挺周到的,居然让王世昌迁居京师,随时叙用。很难说,其中没什么门道……”
张延龄闻言皱了皱眉,问道:“怀公公想要说什么?难道是怀疑王威宁曾给家父通过气?据在下了解,这是从没有过的事……家父跟此人素无瓜葛,要是怀公公不信的话,大可派人去调查。”
怀恩心想,你爹是当朝权贵,只要他帮了谁,那谁来到京师后,还能不投桃报李?
尤其还是王越那种天然腿弯,直不起来的……
你爹帮人,挺会选对象的嘛。
等等!
这件事跟你小子有多大关系?
不会是你这小家伙在暗中提醒你爹,只要对那王世昌稍微施加些恩惠,以后王世昌就能为你父子所用吧?
怎么越看越觉得你小子是个危险人物?
张延龄见怀恩上下打量他,板着脸道:“有关偏头关之事,家父其实已不想再多说,鞑靼人来犯虽如家父所料,几无差错,但因中途出现变故,他们已不可能完全按照天意行事,接下来他们是想施加报复,还是说知难而退,都已无法推测。
“倒是地方守军……既已察觉鞑靼人动向,料想应该有所准备,不至于还被敌所趁吧?”
怀恩道:“要打仗,粮食和军械必不可少,这些都得现筹措……”
“这个……家父实在太累了,还是让他歇歇吧。”
张延龄苦着脸道,“怀公公可以另寻他人主持此事。家父说了,他能力有限,如今我家里的那点儿存粮都交上去了,一大家子都在节衣缩食呢。”
怀恩问道:“你们家把存粮都捐了?”
“是啊。”
张延龄一副真诚的神色,道,“不但如此,家里能捐的全都捐了,不然年后哪儿筹措来那么多钱粮呢?
“家父最近甚至都得靠他人接济,才能吃顿好的,喝点儿小酒……当然生病后,这些都能免则免了。”
怀恩听了心里直犯怵。
这小子说瞎话不打草稿吗?
你们家怎么说也是国丈之家,还得靠别人接济过活?
谁接济?
陛下和皇后吗?
还是说李孜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