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孜省收起轻慢之心:“现在我担心的并不是哪家名媛闺秀作祟,她们才貌再好,也要连过初选和复选两关,唯独到了宫选时,就怕太后出来搅局……若太后对来瞻家的小侄女不满意,那一切努力就白费了。”
庞顷迟疑地请教:“道爷您觉得……这件事有极大的可能会惊动太后?”
“嗯。”
李孜省点了点头。
他的政治思维一向都很敏锐,考虑的问题也兼顾方方面面,当即耐心向二人作出解释,“按照规矩,太子大婚,应该由皇后和太子生母一起出来完成宫选环节,选出最后三人,交由太子挑选其中一位成为太子妃。”
沈禄恍然大悟:“也是,如今太子之母早薨,皇后又多年不问六宫之事,唯独只有太后关心太子的婚事。”
李孜省叹息:“我也在想一个问题……明日太后点名让我去清宁宫做一场斋醮,要不要当场跟她老人家提一下太子选妃之事,尤其是……把张家小女郑重举荐给太后。
“本来此举并无不可,但就怕太后对我抱有成见,贸然提出来反倒会坏事。”
沈禄想了想,本想建议什么,最后却觉得自己人微言轻,加上事情跟自己有着直接利益关系,没敢明说。
庞顷倒无所顾忌,建议道:“道爷既然受邀前去,那还不如明说了吧。”
“怎么讲?”
李孜省望向庞顷。
这会儿庞顷的价值就体现出来了。
当李孜省犹豫不决的时候,需要有个头脑清醒的人,站在旁观者的角度帮他做一番理性的分析,因为李孜省很清楚许多时候当局者迷。
就算意见不那么中肯,有时也能帮他做决策。
庞顷道:“道爷不妨设身处地地想一下……太后既然点名让您去,足以说明太后对整件事看得很透彻。
“太子如今势单力孤,面对陛下以及万贵妃刁难和步步紧逼,就算是东宫那些讲官也都束手无策。除了道爷您暗中相助,其他人有谁能真正帮到太子呢?”
“嗯!”
李孜省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承认这话颇有道理。
因为他自己也是这么想的。
满朝上下都把太子当透明人,唯独他李孜省借助宁夏和泰山地震之事帮太子成功渡过易储危机。
功劳之大,岂是他人能够比拟的?
庞顷再道:“既然请您去了,您不说出来,等于是白白错过良机。
“即便提出来太后不肯接纳您举荐之人,对您也无大的损失,本来甄选太子妃之事就纷繁复杂,存在诸多变数,我等尽力即可,岂敢强求?”
“呵呵。”
李孜省笑道,“其实最难的一关就在太后身上……若是张家小女能选入最后三人名册中,即便选不上,我也会跟陛下进言,将张家小女留在东宫陪侍,做个偏妃,将来若诞下长子,也可母凭子贵。”
庞顷笑着道:“所以道爷就更要提了……要说这能进入宫选环节的女子,料想资质都不会太差,或者说总有几个才貌和品行不错的,若无太后暗中照应,要成功入选最后三人只怕并非易事。”
“汝学,你觉得呢?”
李孜省没直接做决定,而是侧过身,征询沈禄的意见。
沈禄显得很尴尬:“此等大事,在下不好随便提出建议,不过……还是觉得庞先生所言在理。”
庞顷对沈禄的回答很满意,道:“虽然太后贵气逼人,当今陛下又是至孝之君,可惜太后从来都不过问朝事,一时间也很难插手朝政,难免有些失落。
“若太后能与道爷您心意相通,以后朝中有什么事,太后偶尔也能过问一下,这其实是互利互惠的大好事。”
“是啊。”
李孜省显得很高兴,“换作以前,根本就不敢想哪!多亏来瞻这次帮了我大忙,足以证明连老天都站在我这一边。
“太后知我深得陛下信任,在此情况下我适时跟太后做一番利益交换,太后帮张家小女选上太子妃,不是大好事吗?”
庞顷笑道:“是啊,是啊,难道太后就不想插手东宫事务?
“平常人家的闺秀,就算对她毕恭毕敬,也不会事事都听从她的……但您找出来的人,那情况就不一样了。”
沈禄不无惊讶地问道:“听两位话里的意思,太后那边也想借助太子妃之手,插手东宫事务?”
李孜省宽慰道:“汝学,你不用太过担心……太后和我,都不会左右新选上来的太子妃的意志,那位或许就是未来一国之母,我们可没资格编排和利用。
“但是,若我们对她入选东宫有相助之恩,且这份恩情她能铭记于心的话,等她将来真正成为皇后,难道会彻底抛弃今日恩情而不顾吗?”
沈禄这才恍然大悟,急忙道:“当然不会,来瞻乃重情重义之人,他教导出来的女儿,也必定是知书达理识大体的。”
“那不就是了?”
李孜省好似又想到什么,道,“汝学,我记得你曾说过,来瞻有个什么姻亲,在朝中当官……除了伱之外,好像还是翰林院学士?
“到底是谁来着,你详细说明一下。”
沈禄介绍道:“来瞻有妹二,长妹嫁给了南京翰林院掌院侍读学士徐琼,次妹嫁入我沈府。”
李孜省笑道:“原来是徐学士,这层关系可非同一般……徐学士在南京有些年数了吧?”
“是。”
沈禄恭敬回道。
李孜省有些奇怪:“那为何一直没调回京师,或是直升南京六部侍郎?”
沈禄为难道:“其实是这样的……前些年,徐学士守制,加上他曾在司礼监掌印黄赐黄公公之母过世时前去凭吊,引得儒官痛斥其交结中官,以至于在之后几年吏部的京察大计中,都未能列入优等,以至于官职一直盘桓不前。”
“哼!”
李孜省闻言气恼道,“这不是吹毛求疵吗?能为南京掌院学士,德才岂能不高?能力岂能不强?却因为算不上过失之事就成为人生污点?
“那是不是说以后朝中再有什么人府上有丧事和喜事,登门前还要推敲一下对自己的声名是否有影响?”
沈禄讷讷无法回答。
他也没想到李孜省会这么激动。
大概与黄赐同为近佞,李孜省才会对这件事如此在意。
“那我就出手帮徐学士一把,让他早些进京,也好为朝廷所用。”
李孜省恨恨然道。
95.第95章 一路铺到东宫
95.
沈禄随后便去到城中太医院所设专门为人种药的诊棚,问过才知道张峦这两天压根儿就没来,随即他又马不停蹄去到张峦府上。
张峦正计划给自家新宅搞室内装修,张延龄特意画了一些图纸供参考,这会儿他正坐在院子里研究。
“来瞻,你怎在府上,没去为人种药?”沈禄问道。
张峦笑答:“这几天身体偶感不适,就没去。反正该教的都教了,没必要亲自去。”
沈禄这才知道,原来自己这大舅哥也是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在知晓自己不会进太医院的情况下,连治病救人都失去了动力,宁可留在家里躲清闲。
沈禄顾不上纠缠此等事,笑着道:“此来是有喜事相告。”
张峦眼前一亮,问道:“可是我就职北雍之事有着落了?”
“嗯!?”
沈禄一怔。
原来在张峦眼中,当官是那么迫切,仿佛这才是他真正的人生追求。
“来瞻兄,你刚到国子监就学,要升教习也没那么快,不能急于一时。”沈禄劝说。
你一个刚跨进大明最高学府门槛的太学生,书还没认真读几天呢,就想当老师?
勇气可嘉!
但问题是,伱不怕自己头小戴不下那么大顶帽子?
张峦沉下脸问道:“是我唐突了……不知所来何事?”
沈禄一听都快麻了,不给你当官,你还给我甩脸色,你可真是……
沈禄一时间不知该如何评价,愣了好一会儿才正色道:“乃是选太子妃之事已经定下来了。
“陛下今日召见李侍郎和内阁、礼部尚书等大人,提到要为太子选妃,年底前就完成初选。”
“这么快吗?那可剩不了多少天了。”
张峦略一盘算,现在已经是腊月二十六,且已是下午,年前就要完成初选,这得多大的工作量?
沈禄道:“所以说,咱小侄女机会就大增了啊。且此事名义上由礼部主持,但钦天监会从旁协助,为这些应选闺秀做生辰八字测算,李侍郎明言,令嫒过初选和复选都是他一句话的事,只等年后入宫进行宫选便可。”
“那就是说……注定能选上?”
张峦一脸热切。
沈禄哭笑不得,也终于明白,张峦虽对自家闺女应选太子妃非常热忱,但其实对于规则和流程完全不懂,等于是空有热情而无实际方略。
沈禄心里琢磨开了。
你丫真是无知者无畏,刚到京师什么都不懂,就敢跟李孜省提送女儿参加太子选妃之事,偏偏李孜省就像被你蛊惑一样,非要帮你的忙。
“来瞻,你莫非不知甄选流程?”沈禄问道。
张峦有些心虚:“是不太懂……其实太子选妃这件事,我也就听他人说了说,心中并无定策,本来小女已许配人家,但夫家是个病秧子,这才选择退婚,来京师来碰碰运气。”
沈禄问道:“那……是谁跟你提的?难道就没把具体过程给你说明白?”
张峦一怔,随即也在思忖,到底是谁跟我说的来着?
咦!?
好像是我小儿子来着!
“无妨,无妨……哪怕你不熟悉流程,我也可以跟你讲解清楚……按照既往的经验,选太子妃要经过四个步骤,有时甚至需要五步,首先就是初选和复选两关,会把大多数应选者给排除在外,最后能进宫选环节的大概一百人上下。”
沈禄耐心介绍。
张峦听得云里雾里,问道:“一百人?会不会……多了点?最后选不上这些人都会留在宫里吗?”
沈禄摇头苦笑:“宫选会选出三人,这三人进入最后环节,将由太子亲自面试挑选,谓之‘选三’,谁被选上谁就是太子正妃,未来有很大可能就是大明的皇后。”
张峦听得很激动,问道:“那就是说,有李侍郎出手相助,小女一定能进入到最后的‘选三’这一关键性步骤吧?”
“呃……”
沈禄心想,你丫怎净想好事?
“莫非不是!?”
张峦又问。
沈禄叹道:“这次东宫选妃,陛下意在冲喜……这件事你切不要对外宣扬,李侍郎面前你也提过,你知如今万贵妃抱恙在身,病情随时都有可能加重,冲喜之事刻不容缓,以至于前面几个环节都要从简,且要加快进程。”
“我明白。”
张峦点头。
沈禄又道:“正因为如此,初选者人数虽多,但大多只是滥竽充数,根本就过不了前两关。
“最后进入到宫选环节的不会超过百人,大概也就三四十个人的样子。而到了宫选环节,除了一些必要的体貌特征遴选外,唯一可虑者就是要过太后那一关……只有太后看上眼了,才能进入‘选三’环节,如此说你可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