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国舅 第632节

  覃吉惊讶地道:“先生卧榻不起,还这么关心陛下,实在是有心了……我会把您的心意传告给陛下,您还是……先行养好病,再说旁的吧。”

  张峦装出有气无力的样子,摇头道:“就算我没法去,让吾儿去其实也一样。你是知道我家里是个什么状况的。”

  “这样啊……”

  覃吉迟疑了一下,道,“也好,让国舅爷为陛下看看,就算不能诊病,聊聊家常也挺好的。

  “汪太医已经去瞧过,说是陛下暂无大碍。话说您推荐的这位汪太医医术可真高明,如今不但得陛下信任,连太皇太后和皇太后也都非常推崇,指名道姓要他出诊。您识人可真有一套。”

  ……

  ……

  得到通报赶回家的张延龄,拿着个药箱,跟随覃吉入宫。

  这会儿连张延龄都觉得,朱祐樘是因为不想面对朝中大臣的诘问,才故意装病不出的。

  但路上听了覃吉担忧的言语,似乎朱祐樘病情不太乐观,不由满腹疑惑。

  “二公子,陛下主要是对西北战事忧心忡忡……怎么到现在也没个消息传来啊……”

  覃吉把话头挑明了。

  皇帝的病看起来不打紧,但加上心病那问题就严重了。

  正所谓内忧外困,刚当上皇帝,就在老丈人撺掇下让一个前朝佞臣跑去西北统兵,偏偏那个佞臣还喜欢瞎折腾,从无统兵经验却敢主动出击,虽然至今仍无确切的消息传回,但按照敌我双方实力对比,打败仗好像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现在面对朝中大臣的诘问,朱祐樘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

  张延龄劝解道:“为人君者,最好是把事情看开点儿,这样才能健康长寿。”

  覃吉惊讶地侧过脑袋,望向张延龄,好似在问,这话你是冲着我说的么?难道是要让我以你的话去劝说陛下?

  你怎么不当面跟他说呢?

  听起来倒像跟说风凉话一样!

  不过随后覃吉便带着几分欣喜问道:“莫非二公子已经成功测算出来,西北那边没什么问题了?”

  张延龄耸耸肩,理所当然地道:“鞑靼悍然来犯,有朝臣领兵驱除外夷,就算是出塞迎战,难道不应该吗?”

  覃吉道:“要是换作边关守将,再或是巡抚都御史,自然没问题。但那位李尚书本就只是临时派往西北统兵,他竟在大同调动卫所兵马保护他前往偏关……您要知道,偏关可不在大同镇地界,这属于跨地域调兵,严重僭越!”

  张延龄闻言笑了起来:“李大人能把大同兵马忽悠走,也算是一种本事,不枉自我父亲跟陛下推荐他……”

  “忽悠?”

  覃吉一脸懵,显然是听不懂这个新词汇。

  张延龄道:“就是说他能言善道,让别人愿意跟他卖命,这不变相说明他才能过于突出吗?”

  “这样才更让人觉得担心啊。”

  覃吉摇头道,“您看他,一介方士出身,先皇时擅权自专,得罪的人不知凡几,如今朝中很多人都敌视他,他却不知收敛,居然还敢公然曲解朝廷的意思,盲目对外夷用兵。陛下恐怕也在后悔,是不是之前不应该重用他呢?”

  张延龄笑了笑。

  看这状况,朱祐樘确实是个很容易被人左右思想的少年郎。

  也可能是他这个皇帝太过心善,没有主见,一边是自己的岳父,一边是包括东宫讲官在内的朝中大臣,很难做出抉择。

  现在西北用兵这件事,因为群臣强烈反对,舆情汹汹,一下子就显得张峦不靠谱,似乎是坑了他这个皇帝女婿,以至于内心开始出现动摇。

  既如此,那就得给皇帝姐夫下点儿猛药。

  不过这猛药一定要来自于李孜省,才能起奇效。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张延龄道,“要说天下间当官的不少,但能像李孜省这般一门心思往上爬,遇事不躲,甚至打仗也敢往前冲的,估计找不出几号人吧?”

  覃吉仔细想了想,用力点头:“也是,李孜省如今已是日暮西山,或就靠这次机会重整旗鼓,自然要奋起一搏。希望他不要辜负陛下和张先生,还有二公子您的信任。”

第680章 病中的仁慈

  乾清宫内。

  朱祐樘神情呆滞地坐在那儿,两眼微眯,头不时垂下又抬起,如同小鸡啄米一般,瞧这萎靡不振的样子,显然根本就没精神去批阅奏疏。

  见到张延龄前来,朱佑樘努力睁大眼,笑着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然后就起身把小舅子拉到榻边,躺坐下便把手搭上,等着诊脉。

  一套望闻问切的诊断手段下来,张延龄对于朱祐樘的病情基本做到了心里有数,这才道:“姐夫这病应该是感染风寒所致。”

  朱祐樘道:“年前就着凉了,一直断断续续的,没见好。这几天有点儿加重的迹象,咳嗽不止,头也昏昏沉沉的。”

  “低烧,加上喉咙有些发炎所致……”

  张延龄道,“我这里有消炎、退烧和止咳的成药,吃了应该就会舒服许多。姐夫身体不适,实在不宜劳作,休息一日最好不过。”

  覃吉赶紧问道:“休息一天陛下龙体就会康复吗?”

  张延龄道:“大的如鼻塞、咳嗽乃至全身酸痛等症状基本可以缓解,但要最终痊愈,还得需要几天才行。”

  朱祐樘无奈道:“区区风寒而已,不值一提,其实之前每年冬天我都会病上几场,没大碍的。”

  张延龄看了看清冷的乾清宫内殿,摇头道:“回头我给宫里改造一套供暖系统,让姐夫的身子可以好受些,不至于冻凉染病。”

  “改造?”

  对小舅子嘴里的新名词,朱祐樘似乎有些不理解。

  张延龄笑了笑,道:“就是用大锅炉烧热水,通过管道对建筑物集中进行供暖……姐夫放宽心,我会跟御用监的陈公公说明白,以后只要在有暖气供应的室内,就可以有四季如春的感觉。”

  覃吉赶紧劝阻:“二公子,这样会花费不少帑币……如今府库吃紧,咱该省还是要省啊!”

  张延龄道:“姐夫身为一国之君,因为冬天受冷而生病,既影响国策批复和制定,又让臣民感到担心,不利于江山社稷稳定……有些钱,该花还是要花,不能因小失大。”

  “不用了,延龄。”

  朱祐樘摆手道,“你别费心了,我没事的。”

  张延龄笑道:“这笔花销,不用府库出,臣会找外面的人募集。”

  覃吉道:“二公子的好意,陛下能领会,但若有人想尽一份心力,为朝廷减轻负担,捐赠银钱,用来购置粮食不好吗?”

  “那不一样。”

  张延龄道,“有的人只想对陛下尽忠,却未必会对国尽忠。”

  “啊?”

  覃吉一脸懵,似乎不能理解其中存在的逻辑关系。

  给皇帝尽忠,不就是对国尽忠么?

  朱祐樘琢磨了一下,问道:“他们只想把财货给我,不想白白送给朝廷……延龄,你是想说这个吗?”

  “是的。”

  张延龄点头道。

  朱祐樘苦笑着摇摇头:“我感觉朝廷内外存在很多人情世故,让人防不胜防……真的非要弄得那么复杂吗?”

  覃吉终于明白过来,宽解道:“陛下,天下人总是各怀心思,不过既然有人想对陛下您尽忠,用用倒也不妨。”

  似乎连覃吉都觉得,皇帝这日子过得过于清苦了,大冬天的居然在乾清宫受冻,还冻出病来了,你说有多不靠谱?

  朱祐樘道:“如此滥用民财,会不会不太好呢?礼下于人,必有所求,我接受他们的捐赠,是不是意味着要回报他们?”

  此言一出,别说是张延龄,就连覃吉都觉得,咱这位陛下太不容易了。

  竟考虑到这么深层次的问题?

  张延龄笑道:“姐夫的担忧是对的,我们不能给他们置财,但可以在某些政策上向他们倾斜,让他们在相助我们的同时,也能赚取钱财,属于互利互惠。而眼下他们最在意的,其实就是盐引折换。”

  朱祐樘脸色顿时变得严肃起来,抗拒道:“如果他们是为盐引的话,那我还是不花他们的钱了……”

  张延龄摇头道:“姐夫不用担心,盐引都是按照正常流程销售,他们只是想花钱买个心安罢了,主要还是怕朝廷政策有变,给他们带来难以承受的损失。

  “就好像先前盐政崩坏,多来自于权贵占窝,但朝廷要追查盐政之弊却只能拿商贾开刀,甚至在姐夫登基后,仍旧有官府设卡查扣刁难盐商之事发生。”

  “哦。”

  朱祐樘似懂非懂。

  覃吉道:“二公子,您为何要为那些商贾说话呢?”

  张延龄听出来了,无论覃吉表面上如何平易近人,都有一种巨大的优越感,认为为皇家服务天然就高人一等,看不起下九流的商贾。

  张延龄道:“商贸的繁盛才能带来大明经济的繁盛,我想的是,咱不能像以往那样恣意压制商业发展,虽然重农抑商在某些时候的确是正确的,但想要社会进步,非得靠这些商贾不可。”

  朱祐樘道:“延龄,你说得这些,跟平时先生教导的不太一样,大概是因为你们所处的立场不同……这些是先生教不了的。”

  “姐夫,我不是要为那些商贾说话。”张延龄道,“我只是觉得,如果单纯靠朝廷自己的资源,实在是难以完成一些事。就好像这次西北劳军,钱粮缺口实在太大,有时候不得不走一些非常规途径。”

  覃吉道:“可是……就算不给那些商贾好处,他们也会给我们纳捐,不是吗?”

  “覃公公,商贾重利,并不是说我们一定要把什么工程分包给他们,或者从他们手上采购什么东西,才会让他们觉得有利可图,他们更在意的是朝廷政策能做到不偏不倚,说得不好听点儿,他们其实就是在缴纳保护费而已。”张延龄道。

  “啊?”

  覃吉听到如此刺耳的话,觉得一阵别扭。

  你在皇帝面前讲东西不需要避讳的吗?

  保护费?

  这么浅白且刺眼的词语,实在不适合当着皇帝的面说出来啊。

  朱祐樘笑道:“延龄,你说得很活泼生动,让人一听就明白。不过都是大明子民,我会一视同仁。”

  “姐夫,你一视同仁当然好,但下面的人不会啊。”

  张延龄耐心解释,“那些个商贾,最怕的就是朝廷政策有变,但凡有什么风吹草动,一个个都如同惊弓之鸟一般,尤其是在京商贾,既担心朝廷突然改弦易辙,又担心有权贵背景的掮客出面掠夺,更要担心生意被同行抢走,还得跟其他派系的商贾进行正面竞争,尤其是京商。”

  朱祐樘道:“延龄,就算你说得再有道理,也不能太过顾念买卖,你应该学你父亲一样,心怀天下才好,还是要多读书啊。”

  张延龄心想,这个姐夫果然是迂腐书生教出来的,对于离经叛道的事情,还是会有心理上的抵触。

  一蹴而就是不行的,得潜移默化。

  毕竟你之前那些根深蒂固的观念,不也是被人一点点教出来的?

  张延龄道:“那姐夫……你用还是不用呢?”

  “如果非要用的话。”朱祐樘仔细想了想,指指坤宁宫方向,“先给你姐姐那边弄好,我这里无所谓。”

  听到这里,连覃吉都觉得尴尬。

  都连续病倒多回了,还想着把好的东西留给妻子,全然不顾自己安危,这算什么?

  张延龄笑道:“既然要整,那就一套全弄上,不但坤宁宫、乾清宫,还有清宁宫、仁寿宫等地方,不能厚此薄彼才是。”

  “会不会……太过铺张浪费了?”

  一向节俭的朱祐樘听到这里,自然而然便觉得心疼。

  “花的又不是朝廷的帑币,姐夫不用担心铺张之事,这个改造工程应该马上就推进,不能拖延下去了。”

  张延龄道。

  覃吉非常惊讶:“这正月都快过去了,不等到年中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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